&書,快醒醒,書書!」有急切的聲音不斷在耳邊呼喊,還有人在拍她的臉。
&她從混沌中慢慢抽回一縷意識,誰在喊她?
睜開眼的瞬間,看見一張年輕焦慮的臉,見她醒來,那人就興奮地撲上來抱住她,「書書,真是嚇死我了,你突然就暈過去了。」梁書書覺得哪裡出了問題,暈過去?她不是被車撞死了嗎?又救活了?
突如其來瀉入眼底的光線過於明亮,讓她有些不適應,一分鐘之後,梁書書才認出來眼前的人,是她的大學室友兼閨蜜秦薇,畢業之後大家各奔東西,慢點變得生疏,但是她邀請了秦薇來參加她的婚禮。「薇薇,你怎麼在這?」
秦薇往後移開一點,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梁書書,伸手摸摸她的額頭,「你是不是傻了,你沒事吧?」一邊說,還一邊張開五個手指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梁書書打量四周,她正坐在地上,烈日暴曬之下秦薇替她撐著傘,地上放著一個擰開蓋的水杯,坑坑窪窪的石頭路綿延下去看不到頭。眼前的一切都有點熟悉,她下意識地開口:「這是哪裡啊?」
&不會真傻了吧?!」秦薇急了,伸手去掐她臉:「這是貴州啊,我們在暑期實習,眼下要去村政府那邊商量做調查的事,你剛才中暑了。」
梁書書腦中「轟」的一聲炸開,她確實去過貴州的紫雲苗族做田野調查,但那已是六年前的事了。她扶著秦薇勉強站起來,尚未理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所以她重生了,還重生到20歲那一年?這一切真是亂套了,書書用手撐著額角,腦中千頭萬緒,她茫然地對著秦薇:「薇薇,謝謝啊。」
&事沒事,你不舒服再撐一會,我們走到邊上樹蔭里去歇。」
&看著秦薇給她撐傘,背著兩個人的背包還要扶她,書書過意不去,對著秦薇笑笑,自己拿過包背著。剛才真的要被你嚇死了。她突然聽到一個聲音這麼說,然而秦薇此刻正在喝水,她疑惑地皺眉,難道出現了幻聽?
地面上暑氣蒸騰,周圍的空氣里都是翻滾的熱浪,書書躲在一片薄薄的樹蔭里,盯著地上的點點光斑,中暑帶來的眩暈和無力感慢慢消退之後,她總算能將斷掉的記憶線對接起來了,六年前的暑假,也就是現在,她還是個大三的民俗學學生,在貴州的紫雲苗族自治州做田野調查,那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假期,一次波瀾不驚的實習,還有剛才秦薇口中提到的某個村幹部,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大學畢業後就回了家鄉的山村,比她們大不了幾歲。甚至於她還記起這個假期過後,她回到學校去和傅城看的那場電影,他們躲在光線黯淡的電影院後排親吻。
秦薇還在旁邊說著「你剛才啪的一聲就栽下去了」,書書回過神來,命運讓她重生回這一年,雖然她也不知道這算怎麼回事,但活都活過來了,總不能再死回去,她輕呼一口氣,將心中的憂思和疑慮都暫時拋開,扭頭對著秦薇展開一個燦爛的微笑,「就是熱暈過去了,沒事。」
原本是不應該住到當地苗族人家中去的,就田野調查的嚴謹性和專業性來說,在沒有完全了解當地人群的社交禮儀和禁忌事項之前,就開始深入接觸族群不算什麼好主意,而私人感情又會影響你的觀察和判斷。但她們已經在路上耗了不少時間,對村政府解釋此行目的和工作計劃,希望藉此來尋求後續的幫助和支持,這一整個過程遠比想像中來的繁瑣複雜。事情告一段落時,天色已經暗下來,也沒有回鎮上的車了。
借宿的房主是個上了年紀苗族老阿婆,穿著傳統苗家服飾,悠悠地坐在屋檐下叼著長煙杆,村長說明來意時,老阿婆抬著眼睛打量她們,揮揮煙竿表示同意,最後卻把視線訂在梁書書身上。
阿婆上了年紀,頭髮須白,卻不像一般老人那樣眼神渾濁,她目光炯炯,眼神犀利,書書被她看的有點不自在,看著自己腳面,竟然又聽到那個奇怪的聲音「來歷不明吶」,然而並沒有誰在說話,這個聲音太過突然,像是從她的意識深處直接跳出來一樣,她震驚地抬頭,四下張望。苗族阿婆在此時轉過頭去,吐出一個長長的煙圈,用煙杆敲著門柱,嘆氣道:「太長了,活得太長了啊。」
梁書書在此刻確定了一件事,她的重生出了點小問題,回憶著前一世臨死時的情形,也許......是落地的時候摔到了頭,所以導致她出現了幻聽。她知道命運也從這一刻起就發生了變化,六年前,她們沒有借宿過任何人家。
睡覺之前,書書理了一遍接下來的調查大綱,又設計了一份問卷調查的問題,要在一個並不怎麼開放的少數民族自治州,打入到當地土著中去,這並不容易,就算你毫無惡意,也會被誤認為別有用心。她去找秦薇商量問卷的事,秦薇盯著電腦頭也不抬的說道:「書書,你別那麼勤奮啊,調查報告總是能寫出來的。」
她好奇地湊過去看了一眼,秦薇的電腦上正在放演唱會,一個打扮的華麗前衛的樂隊在舞台上聲嘶力竭的吼叫,書書不感興趣,還想再說些什麼,手機正好在此時響起,是傅城的簡訊,「寶寶,你熱不熱啊,實習的事怎麼樣了,想你。」
書書不假思索地打出幾行字:「我們分手吧」,她的手指頓在發送鍵上,卻又一個字一個字的刪掉,重新編了一條敷衍過去「還行,我要睡覺了,晚安。」幾乎就要忘記了,在現在的這個時間線里,她和傅城還處於熱戀之中。學生時代那些懵懂、熱烈、笨拙、毫無保留的感情,經過社會洗鍊、生存壓力、時間變遷後,取而代之的是變質、出軌、背叛。這也著實不算什麼新鮮事,很多人的感情都這樣,很多人都這麼過來的。生前她曾堅信傅城絕不會背叛他們的愛情,那些堅定里是否有那麼一點自欺欺人的軟弱不得而知,但重來一次,她寧願這段感情從未開始過。
前塵舊事,皆如齏粉。
她不想再跟這個人扯上任何關係了,只是,分手這件事,跟表白一樣,都要當面說,這是出於對自己感情的尊重。
回校之前的剩餘時間裡,梁書書的田野工作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收集資料,現場訪談,每晚收工寫田野調查筆記。唯一一件困擾她的事情是她的幻聽越來越嚴重,沒有任何規律,出現在任何可能的場合,甚至在她的睡夢中,也有人不停地絮語,因為睡眠不夠,白天在工作現場總是昏昏欲睡。
她意識到那有可能不是幻聽,是在一個異常尷尬的場合。她去拜訪當地最德高望重的老人,也就是他們借宿的那一家苗族阿婆,明明前一晚已經翻閱了所有相關資料,所有問題都爛熟於心,在現場時她因為強烈的生理痛導致腦中一片空白,一時情急打翻了主人家的茶盤,手忙腳亂地收拾時,那個聲音又來了:「小丫頭毛手毛腳的。」梁書書無比驚訝抬頭張望,阿婆仍像之前那樣叼著煙杆,吐著煙圈,看都不看她一眼。
書書在此時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阿婆的內心想法嗎?所以一直以來,其實都不是幻聽,是她可以讀心?這個想法太過大膽詭異,梁書書在瞬間呆若木雞,阿婆卻在此時緩緩開口:「老太婆活的久了,見過很多奇奇怪怪的事,人死復活,也不稀奇,活過來哪,就好好活著。」她吐了一個煙圈,又磕磕煙杆,等那煙霧慢慢散盡,這才接著說道:「不該追究的事,就別追究。」
後一句話梁書書其實沒有聽懂,但她不敢問,當時她只是心說這世界可真是amazing啊,不過想想她都能死而復生了,還有什麼不能的。很久之後,當她陷入生死兩難的情形時,半夢半醒之間突然想到這奇怪的苗族阿婆,那是一句告誡。
幻聽這件事,逐漸成為她的一塊心病。但她並沒有太多時間來操心這些了,因為結束實習回到學校後陡然變得忙起來,她已經大四,需要考慮畢業之後的出路,出國深造還是找工作,要補考的學科,沒修夠的學分,沒寫完的調查報告,還有連開題報告都沒寫的畢業論文。只是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和傅城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