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只露了一半在山的上方。
看著那殘紅的夕陽餘暉,如同一條條血線照射在帝都周圍的蒼茫山峰,蕭雲有一種預感,接下來的幾天,皇城內外也許會血流成河。
餘暉撒在帝都城中,仿佛給每一條街巷鍍上了血紅。
那難道不是死亡的標記嗎?
兩張捲軸,一張繪有蕭雲的畫像,畫像下方是數字「十九」;另一張繪著白楓,而白楓的頭像下方是數字「四」。
據駱虎所說,如果這捲軸真是殺手留下的話,那麼白楓是四號目標,蕭雲是十九號目標。而四號之前會是些什麼人呢,四號到十九號又會是誰,十九號之後還是不是有更大的數字?
駱虎將兩張捲軸都收在他的納府之中,他暫時還不想讓其他人知道這件事。
從斜峰石坡回內城的路上,四個人撿小徑行走,儘量不與趕往斜峰的那些修者碰面。
雷龍和白楓兩人湊在一起,似乎是故意走在後面。蕭雲猜測,雷龍應該是把那張關於白楓的「殺手令」畫像告訴了白楓。此刻他倆竊竊私語著,大概是在商量著什麼。
白雷兩人吊在後面,應該是不想談話被駱虎聽見,或者是不想被蕭雲聽見。既然這樣,蕭雲也不會去偷聽,正好他也有些疑惑想要單獨和駱虎聊聊呢。
四個人,就這樣分成前後兩隊,不疾不徐地朝神州武道會場走去。
「駱將軍。」蕭雲微落後於駱虎,他自然地小跨了半步,追上駱虎後,喚了一聲。
「說。」駱虎似是早知道蕭雲有話。
對於駱虎這麼幹脆的話語,蕭雲還是怔了怔,不過他很快恢復過來,問:「將軍以前殺人時失過手嗎?」等了一會兒,見駱虎沒有回答,他又換了種方式問道:「或者說,將軍有沒有遇到過那種下不去手的敵人呢?」
「沒有。」駱虎的回答總是這麼斬釘截鐵,「只要是我想殺的人,我絕不會失手,當然,也從沒有失過手。」
聽完駱虎的話,蕭雲一笑,說道:「這麼說,韓進並不是將軍想殺的人了?」
此話一出,正在前行的駱虎突然停了下來,側著頭俯視著這個有時滿臉天真、有時又城府極深的少年。看著蕭雲那比一個多月以前要高出些許的個子,駱虎沒有說話,不知在想些什麼。
「呃,駱虎將軍,難道我說錯了嗎?」
被冷月駱虎的冰冷視線盯著,饒是定力再好,蕭雲也有些吃不消。
察覺到蕭雲視線的閃避,駱虎倏地笑了起來:「早料到憑你的魂力,我掩蓋不了。」
「哦,那這麼說,駱將軍真沒打算殺韓進咯?」
駱虎點點頭。
「難怪駱將軍您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他們機會,哦不,應該是在給韓進機會。」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蕭雲自言自語道,但轉瞬他又繼續問道,「那為何將軍不直接放他走,卻又要使出那虛張聲勢的一掌呢?」
最後駱虎的那背身一掌,並沒有落到韓進的身上。這就是蕭雲當時魂力所感知到的,也是因此,他當時才會有些疑惑。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駱虎剛說完這句話,天空傳來一聲鷹啼。
難道駱虎那一掌是做給這些帝國情報靈獸看的?
獵鷹,看來不光為帝國獵取別國情報,也同時在監督著本帝國的人吶。
「想聽聽韓進的故事嗎?」
顯然,駱虎並不想在這方面繼續說下去。
「好啊。」蕭雲正想知道,韓進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人,發生了什麼樣的故事,才會讓冷月放他一條生路。
駱虎重新邁開步子,緩緩走向帝都內城。只不過此時,他開口慢慢講述起了關於獵手韓進的故事。
獵手,韓進。
這個名號,在兩年多之前,帝都居民幾乎是家喻戶曉。
甚至就連毗連帝都的另外幾大城市,也都是有著一些名氣。
但這名氣,並不是什麼好名聲。
而是通緝令。
其時,帝都皇城的大街小巷,凡是有張榜的地方,關於獵手韓進的通緝令總是居於所有榜單的最上面。但通緝令很是粗糙,甚至連韓進的畫像都沒有,只有一個獵手的稱號被寫在通緝令上。
獵手,之所以被稱為獵手,只因為他從來只在夜晚行動。
而每一次行動,必然會帶走一名朝廷官員的性命。
一個月的時間,韓進就已在帝都犯下二十多條人命案。而遇害者,全都是炎華帝國的官員。這件事影響極大,又因為皇城乃是天子腳下,所以皇族很快就出動了內部的修者進行追查。
幾經調查,背後皇族內的修者終於確定了韓進的來歷。但也正是因為這個來歷,導致朝綱上下竟無一人敢繼續主張緝拿韓進。
因為韓進殺人的手法,出自夏域的神箭堂!
夏域,是什麼概念?
對於赤縣神州的人來說,夏域有史以來就是不可忤逆的聖地。
於是,對於韓進的通緝,雖然明面上還在緊羅旗鼓地進行著,但士兵們都知道,帝國高層並不願得罪這個來自夏域的殺手。
所以,通緝慢慢地淡化下去了。
接下來的一個月,獵手出動的頻率更是多了起來,他甚至在兇犯現場屢屢留下「殺人者,以命償,獵手韓進留」的血書。又是二十幾個官員遇害,到帝國高層還是沒有出擊的決心,事情一拖再拖,直到駱虎從邊疆回京。
「其實當初,我便有殺他之心。」說到這裡,駱虎停頓了一下,加上了他的內心獨白,「兩個月,五十條人命,而且全是帝都的官員,這是對皇權的極端蔑視,更是對陛下統治的挑戰。」
看得出來,駱虎對於帝國的擁護絕對發自心底。這種愛國,不僅僅是因為他是一名帝國軍人,更因為他也是一名帝國子民。
「慕容……皇帝當時什麼態度?」蕭雲本想直呼慕容博的名字,但聯繫到駱虎的身份,他還是改口換了一個稱呼。
「陛下日理萬機,底下的人怎麼敢把這種事上報?」駱虎冷哼一聲,他的骨子裡的確更適合戰場,而不適合官場。
蕭雲沒有再答話,駱虎繼續往下講。
駱虎回到帝都之後,出於他在戰場的警覺,很快就發現了帝都的不尋常。果然,幾個膽小的官員被他一嚇,就把關於韓進的消息和盤托出了。
越聽越是氣氛,韓進對帝國的蔑視,讓駱虎忍無可忍,他當即決定親自出手擒住韓進,並按照帝國刑法對他做出審判和制裁。
當時的駱虎,並沒有深思三十不到的韓進為何如此兇殘,他也沒有思考韓進為何一個勁兒逮著帝國官員殺。他只是認為,當時韓進的行為已經觸破了帝國的底線,觸破了他的底線。
觸碰底線者,理應付出代價。
以韓進一條命,換了帝國數十條性命,在當時的駱虎看來,韓進已經大賺特賺了。
其時的駱虎,已經是御元境的高手,所以很輕鬆就在一個夜晚抓住了韓進。本來駱虎打算就地處死韓進,但一想到自己帝國將軍的身份,還是決定先將其收押天牢,走正常的審訊程序。
這樣,獵手韓進就被關進了天牢。
這一關,就是兩年之久。
直到今天,韓進才重見天日。
而至於收押韓進之後,為什麼沒有按照駱虎的想法把韓進處死,反而收押長達兩年之久呢?這其中的原因,還得說到另外一個人。
那個人就是韓進的娘親。
在韓進被收進天牢的第二天,他的娘親韓蘇氏就花了一些碎銀,到天牢探望自己的兒子。剛好,駱虎正在牢裡審訊韓進。
因為是韓進的娘親,此後駱虎與韓蘇氏的接觸就多了一些。
也是從韓蘇氏的口中,駱虎才真正得知了韓進的家庭背景。
原來,韓進的父親,七年前本是炎華帝國帝都的一個大官。可由於他做官剛正不阿,不善於曲意逢迎之道,因此得罪了官場中不少京官。
最後,韓進的父親被這些京官聯名上書,被誣陷意欲謀反。
任何一個時代,謀反都是大逆不道、滅滿門、誅九族的大罪。這事甚至沒有通報到當時的皇帝,也就是慕容青橙的父親那裡,直接由丞相下令,抄了韓進全家,滅了其滿門。
好在當時韓進的父親在皇族中也有朋友,得到了預警,這才使得韓蘇氏能夠儘快帶著年幼的父親逃出皇城。母子倆逃出皇城之後,徑直往帝都旁的深山躲去。
就在深山之中,年幼的韓進目睹了韓府被滅滿門的經過。
一把大火一直燒到了午夜,而韓進也在深山之巔冷冷地看到了午夜時分。那時的韓進,就握緊拳頭,下定決心要讓帝都里那些官員血債血償。
大火噼里啪啦燒了一夜,韓府上上下下五百多口人全部被留在了灰燼之下。
「五百多條人命啊!」講到這裡,駱虎又停了下來,不斷重複著這個數字。
「所以,逃出的韓進到了夏域,入了神箭堂,七年之後和他母親重回炎華帝國,展開了他的報復?」蕭雲已經猜到了後面的故事,這是一個小說中很典型的橋段。
故事很平淡,但駱虎似乎並不平靜。
「這就是你放過韓進的原因?」蕭雲問。
「畢竟韓府五百條性命和帝都已經死去的五十條性命相比,還是多了很多,不是嗎?」難得地勾了勾嘴角,駱虎以為自己這話很幽默,其實在蕭雲聽來,這話很是自嘲。
「你殺了那麼多人,怎麼保證那些人不是像韓進一樣,身負著數百條性命的大仇呢?」儘管知道這樣問極不合適,但蕭雲還是問了出來。
駱虎一怔,他顯然沒料到蕭雲這麼直接。
但很快他又笑了,這本就是蕭雲的性情啊:「韓蘇氏兩年前對我說過一段話,我很是認同。」
「那是什麼?」
「人,孰能無過。重要的是今後不要再犯,而不是懷著過去的錯憾悔一生。」駱虎意味深長地說道,「人在江湖,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嘛。」
是啊,就像背負著家族仇恨的韓進,就像背負著帝國使命的駱虎,他們大多數時候都是身不由己的。
蕭雲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韓蘇氏相信他的兒子會放下仇恨,」駱虎走到了前面,他迎著夕陽,背影看來還是那麼高大,「正如我相信我會釋懷過去。人吶,終究還是得向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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