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海蘭獨自在殿裡,仿若被整個世界遺忘。
她靜靜地坐著,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滑落,打濕了衣衫前襟。那哭聲起初是低低的嗚咽,而後逐漸轉為悲慟的抽泣,迴蕩在空曠的殿宇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臉上的眼淚慢慢乾涸,只留下一道道淚痕。她才緩緩回過神來,眼神中帶著一絲迷茫與空洞。
她有些踉蹌地站起身來,腳步虛浮地走向房門,雙手微微顫抖著打開房門。兩個小宮女早已在門外等候。
見她出來,當即迎了上來,對著她溫和謙遜地說道:「貴人有禮,貴妃娘娘命奴婢將您領到貝勒爺處,請跟奴才們走吧。」
海蘭木然地點點頭,任由她們引著前行。
盛夏的圓明園,驕陽似火,陽光熾熱得好似要將大地烤焦。那強烈的光線直直地照射下來,毫無遮攔。
海蘭剛一踏出房門,額上便立馬布滿了細密的薄汗,那汗珠順著臉頰緩緩滑落,滴在滾燙的石板路上,瞬間蒸發不見。
此刻,她的心緒全然系在即將見到的人身上,一顆心在胸腔里劇烈跳動,幾乎要跳出胸膛。
她們一行人匆匆走著,穿過一條條蜿蜒曲折的長廊小道。長廊兩旁的花草在烈日的暴曬下都顯得有些萎靡不振,往日清脆的鳥鳴聲此刻也消失不見,整個園子瀰漫著一種悶熱而壓抑的氣息。
她向來不受寵,是這宮中的無根浮萍,先前就很少到九州清宴殿這等重要的地方。
如今時隔五年,這裡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對她而言,更是覺得陌生無比。
剛踏入殿前這片區域,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主殿僅存的遺骸。
往昔巍峨壯麗的主殿已不復存在,只剩下一片令人觸目驚心的廢墟。
上面的灰燼已被宮人仔細清理乾淨,徒留四四方方的一塊被大火燒得焦黑的地基,那焦黑的顏色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當日那場災難的恐怖。
僅僅是看上一眼,人腦海中便能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當天熊熊大火肆虐的場景,火焰張牙舞爪地吞噬著一切,濃煙滾滾蔽日,必定是燒得極為慘烈,才能將一座宏偉的宮殿摧毀至此。
主殿這場大火來得太過突然,毫無預兆。
要知道皇帝所居住之地向來是宮闈重處,各項事宜都不得有絲毫馬虎。
若要撥款重修這座宮殿,絕非易事。
從籌備資金、召集工匠,到採買材料、規劃設計,再加上實際施工的工期,這一系列流程下來,至少也得花費幾年的漫長時間。
況且這火災發生得蹊蹺,皇帝當時險些命喪火海,心中自然對這塊地方多有忌憚。
經歷如此變故,皇帝難免會覺得此處風水不佳,因而選擇另住別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隨著腳步的移動,側殿越來越近,海蘭的心情卻越發沉重起來。
突然,她感覺雙腿有些發軟,腳步也變得拖沓而緩慢。她的內心充滿了恐懼與不安,有些不敢去看永琪如今的模樣。
畢竟,這麼多年來,她一直都算不上是一個合格的額娘。回想起往昔,從前總是萬事以姐姐那邊為先,心思都放在了與姐姐的情誼以及諸多紛爭之上,不知不覺間忽略了永琪成長中的許多細節。
再後來,她又遭遇被逐出宮的變故,在宮外的日子裡,她時刻牽掛著宮中的兒子,卻無法陪伴在他身邊。
哪怕是他到了娶親的年紀,這等人生大事,自己作為母親,竟然也不能親眼看著他成婚立府……。
反倒是,這個兒子對她多有照拂。
他雖年少,卻心思細膩,懂得母親在宮中的不易,總是在能力所及之處,默默給予關懷與支持。
站在門外的侍從見到是海蘭,先是一愣,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震驚,但很快便恢復了鎮定,連忙壓住心中的波瀾上前請安。
「奴才見過海貴人,貴人,您是來看貝勒爺的麼?奴才進去給您通報一聲?」
他微微彎著腰,語氣恭敬而謙卑。其實在他心底,是替主子開心的,這些年在側殿伺候,自然知曉主子對額娘的思念之情。
主子這麼多年來,無論風雨,一直都念著額娘,如今總算是得償所願了,母子即將相見,這也是宮中難得的溫情時刻。
海蘭心亂如麻地點點頭,她的目光有些空洞,下意識地死死捏著手裡的帕子,指節都因用力而泛白。
整個人站在那裡,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什麼?額娘來了?快!快請進!不!先扶我起來!」
永琪正在午憩,被侍從急切地叫醒後,他先是一愣,隨即那原本帶著惺忪睡意的眼眸中瞬間充滿了喜出望外的光芒。
但很快,他又像是想到了什麼,臉上閃過一絲擔憂,怕她見了如今自己這副模樣會傷心難過。
於是,他連忙讓侍從把自己扶起來,艱難地挪動到不遠的凳上坐好。
他努力調整著自己的坐姿,脊背挺直,雙手自然地放在膝蓋上,儘量展現出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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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受傷的腿被擋在衣服下面,從外表看上去,瞧不出絲毫的異樣。
永琪想用這樣的方式,在母親面前維持最後的體面,不讓她為自己擔憂。
才坐好不久,海蘭便在侍從的引領下,腳步緩緩地走進來了。她的眼神中滿是複雜的情感。
侍從們極為知趣地退了出去,殿門緩緩關閉,一時間,殿裡只留了他們母子二人,靜謐的氛圍中仿佛只有彼此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兒臣給額娘請安。」
永琪臉上帶著笑容,滿心歡喜地剛想起身向母親行禮請安,以盡為人子的孝道。
可奈何腿上的重傷讓他根本無法完成這個簡單的動作,他用力撐起身體,屁股剛稍稍抬離凳子,便因腿部傳來的劇痛而失去力氣,又重重地落回了凳子上。
這突發的狀況讓他有些尷尬,他只能幹笑著試圖掩飾內心的窘迫與不安,結結巴巴地說道:「額娘恕罪,兒臣……兒臣……」
他囁嚅著,卻怎麼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臉上迅速泛起一片紅暈,那紅暈從臉頰一直蔓延到耳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只能無奈又愧疚地低下頭。
看見他這副樣子,海蘭的心像是被重重地捶了一下,還未等她開口說話,眼淚就先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順著臉頰緩緩滑落。
她急忙抬手,用帕子輕輕拭去眼淚,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隨後,她輕輕走近兩步,緩緩蹲下身子,蹲在他的身前,抬起頭,目光中滿是慈愛與疼惜,用極為輕柔的聲音說道。
「讓額娘……看看你的腿。」
額娘竟都知道了。永琪心中猛地一驚,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忙不迭地伸出手想要去遮擋自己受傷的腿。
海蘭的動作卻更為迅速,她輕輕一推,便將永琪阻攔的手推了回來。
「額娘,這……」
永琪的話語中帶著一絲哀求。
「若不是魏……若不是皇貴妃告訴我,你要瞞我到何時?永琪聽話,讓額娘看看。」
海蘭的語氣雖然輕柔,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說完,她緩緩蹲下身子,纖細的手指輕輕捏住永琪衣袍的一角,小心翼翼地掀起了他的衣袍,接著又緩緩捲起他的褲腿。
隨著她的動作,那紗布纏著的右腿就這樣一點一點地裸露在外面。
只見上下紗布沒有纏到的地方,是一片已經癒合的大片燒傷痕跡。那燒傷的肌膚呈現出一種深淺不一的暗紅色,有的地方還微微凸起,如同扭曲的蚯蚓趴在腿上,訴說著曾經那場災難的慘烈。
海蘭的手微微顫抖著,她強忍著內心的悲痛,又掀起了另外一條腿。
完整的左腿肌膚光滑,肌肉緊實,與受傷的右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即便是纏上了紗布,也能明顯看出右腿比左腿消瘦了許多,小了一圈,那紗布仿佛也因此而顯得有些松垮,更讓人直觀地感受到這場傷痛對永琪身體造成的巨大影響。
海蘭顫抖著緩緩收回手,仿佛那隻手有千斤重。
她的身體也跟著微微晃動,幾乎是泣不成聲。眼淚如決堤的洪水,肆意地流淌在她那滿是愧疚與心疼的臉龐上,怎麼也止不住。
「無礙的額娘,兒臣已經好了許多了,如今已經能起身走兩步了,再過兩月,這腿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見母親如此悲痛,永琪心急如焚,連忙開口安慰道。他努力擠出一絲微笑,試圖讓母親放心,可那笑容在這滿是哀傷的氛圍中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你……疼不疼啊,是額娘太沒用了……」海
蘭顫抖著雙唇,目光始終緊緊地鎖在永琪幾乎可以說是慘不忍睹的腿上,那眼神中滿是自責與痛苦,每一個字都是艱難地擠出來的。
「不疼,不疼,就是癢,癢得厲害。」
永琪強裝鎮定地說道。
其實,腿上的傷正在癒合,新生的肉芽在痂皮下努力生長,那種又麻又癢的感覺如同無數隻螞蟻在傷口處肆意爬行,不斷地刺激著他的神經。
每到夜晚,這種奇癢便會加劇,令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這比當時治傷時的疼痛還要令他痛苦萬分。
這條腿碰不得,有許多次都是硬生生的從夜裡熬到白天。除了忍,他沒有別的法子。
永琪說完,便急切地伸出手,緊緊抓住海蘭的雙手,那雙手寬厚而溫暖,他的力度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又略帶一絲希冀。
「額娘,您這次回來,就跟兒臣一塊兒好好過日子吧。兒臣在府里每日都盼著能有您在身邊,如今兒臣已經命人回府精心收拾出了院子,那院子裡種滿了您喜愛的花卉綠植。您就在兒臣府里安安生生地住著,讓兒臣好好地盡孝,給您養老送終……」
他心中其實還有後半句話未曾說出,那就是「別再去摻和翊坤宮那趟渾水了」。
他深知額娘與皇額娘之間的情誼深厚且複雜,這些年額娘為了皇額娘在宮中諸多籌謀,歷經無數風雨。
可如今,他實在不忍心再看額娘捲入那些紛爭之中,只希望她能遠離是非,在自己的府里安穩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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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娘這麼多年一直都是如此,凡是任何跟皇額娘有關的,她便會失去心神。就好似皇額娘身上有什麼魔力似的,一沾染上就會變了個人。
聽到永琪提起這個,海蘭的目光下意識地閃躲了一下,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她微微低下頭,避開了永琪那熾熱而又充滿期待的目光。
「這,永琪你容我想一想,讓我好好想想,可你皇額娘還在宮裡頭,我不能不管她,我們是好姐妹……」
海蘭的嘴唇輕輕顫抖著,嘴裡喃喃自語般說著。
那聲音輕柔卻又帶著一絲無力,看似是在努力試圖說服永琪,可實際上,更像是在自我安慰,在內心深處給自己尋找一個理由。
「額娘,別可是了!你將她當成是姐妹,可她呢?你那五年都在行宮不知道,可兒臣清清楚楚。」
永琪的情緒逐漸激動起來,聲音也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他站起身來,儘管受傷的腿還有些不便,但他此時全然顧不上這些。
「她非但沒關切您半分,甚至在皇阿瑪面前對您是隻字未提,額娘,你醒醒吧……皇額娘她眼裡,根本就沒有你!」
見她還在猶豫,永琪心中積鬱多年的那股氣如同洶湧的潮水一般湧上心頭。他想起了過往那些皇額娘對額娘的冷漠與無視。
若不是令娘娘點清這一切,他恐怕還會像個懵懂的傀儡一般,傻乎乎地為皇額娘賣命。
他是人,不是什麼物件,他也有心,這麼多年究竟是誰對他好他都看在眼裡。
他受夠了,不想再與翊坤宮有任何的瓜葛。
永琪的話輕而易舉的就擊潰了海蘭的心理建設,她無助的坐在地上,任永琪怎麼牽都牽不起來。
見她如此,永琪深吸一口氣,繼續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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