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晴應聲望去,樹下不知何時多了位年青男子,那人約莫二十出頭,容貌俊美,一襲白衣纖塵不染,墨發上插根碧玉髮簪,靜謐的氣息仿似清風明月般澄淨,又好像天地古樹般寥寂蒼茫。
那人優雅地走近,笑容淺淡。
俞晴看著他雪白的衣擺掃在地上,不由想起爹染成土黃色的白色短衫,又看到他冷峻的面容,心道:這人雖然好看,又是笑著,可感覺還是冰冷得讓人害怕,總不若爹爹那般讓人親近。
明正指指旁邊的俞晴,「還有一位尚未測試。」
空雲臉色微訕,他素愛清靜,最見不得人吵鬧,方才巧珍的哭相讓他厭惡至極,巴不得早點離開,竟忽略了排在最後的俞晴。
空雲不由看向俞晴,鵝黃色的小襖,蔥綠色裙子,齊眉的劉海下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像崑嵛山神秀峰頂的泉水,清澈明淨。
見他盯著自己,俞晴毫無懼色,落落大方地仰頭任他打量。
空雲不由心生好感,取出玉盤,俯身道:「將手放到中間的圓球上。」
俞晴半是忐忑半是興奮地伸出手。
空雲的視線落在她腕間的手串上,目光頓了頓。桃木珠可避邪定神,碧璽石能明目養肝,低階修真者常用此物做佩飾,凡間也極常見。
只不過,尋常的桃木珠大多為深棕色,而這串珠子色澤烏黑,顯然年歲已久。
習慣性地放出神識掃了掃,發覺其上半絲法力靈氣都沒有,完全是個俗物。
空雲暗嘲自己多心,一個鄉下小丫頭,連靈根都不懂,還能有什麼寶物不成。
俞晴剛觸到圓球,就覺得掌心被一個溫潤滑膩的東西牢牢吸住,有氣流自體內源源不斷地湧出。
圓球金光四射,夾雜著如枝椏般的白光流轉其中,像長空划過的閃電。
空雲與空雨面面相覷,難道這個女孩是萬中無一的變異雷屬性?
不過瞬息,金光中泛起淡淡的青光,而後青光越來越盛,竟然完全掩蓋了適才的金光。
這是什麼情況?
空雲與空雨均為鍊氣九層接近大圓滿的弟子,修煉已有十幾年,跟隨師門長輩去過不少地方歷練,還從沒見過這種情形。
明正也百思不得其解。
世間之人,惟身居靈根者才能引氣入體拓脈修道。靈根屬性又有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分,只具一種靈根稱為單靈根,單靈根者修煉速度最快,潛能最大,雙靈根者次之,三靈根及四靈根則再次一等,至於五種靈根都有,因修煉極慢,僅比凡人強點,被稱為偽靈根。
而具金、木、水三種單靈根者,若靈根達到極強的純淨度,機緣巧合下有可能變異為雷、風、冰屬性。也就是說,身具異靈根之人,體內不可能有第二種靈根。
可眼前的情況卻與理論相悖。
金光伴隨著閃電,分明是雷靈根的特徵,而純淨的青色又是木靈根的映像。
明正細細端詳俞晴一番,面容凝肅,少頃轉身對王大叔道:「這個孩子是金木雙靈根,若能勤學苦練,假以時日定能修得大道。你可願讓她隨我去崑嵛山?」
王大叔尚未作答,已有兩道聲音同時響起,「我不願。」
一道稚嫩嬌柔,無疑是俞晴。
另一道低沉穩重,卻是聞訊前來的俞平。
俞平抱起俞晴,冷冷地說:「我家小女性情頑劣難以成器,不敢麻煩仙師。」
村長顫巍巍地道:「阿平,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若晴兒得道成仙,咱們整個青雲村都臉上有光,也不用擔心再被別村的人欺負。」
俞平拂去沾在俞晴唇邊的頭髮,淡淡道:「張伯,修仙並非易事,晴兒只五歲,我不放心。」
村長扼腕,「你怎麼如此短視,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前村鄭家的孩子不就五歲開始啟蒙,最後考上進士在京城為官,現在四鄉五鄰誰敢小看鄭家?」
俞平回道:「鄭大人自赴京便未曾回鄉,迄今二十餘年,焉知鄭老爹是悲是喜。」
村長無言以對,滿臉的恨鐵不成鋼。
明正卻淺淺一笑,指尖微動,冒出數粒火球,悠悠晃在空中,猶如燈籠般,四下散開。
俞晴看呆了眼,只見明正左手一揮,有水珠噴出,堪堪將火焰熄滅,水珠卻未消失,竟化成晶瑩的冰球,滴溜溜落在他掌心。
「你跟我去,我教你學法術,可好?」
俞晴瞅著冰球錯不開眼,卻仍毫不猶豫地答:「不,要是我走了,誰照顧爹?」
村長捋著鬍子,「你爹有我照顧,放心。」
俞晴睜大眼睛,一臉懷疑,「你能夏天給爹打扇,冬天給爹溫床嗎?」
村長錯愕,氣得滿臉褶子抖個不停。
俞平莞爾,親了親俞晴臉頰。昨天,他才講過黃香溫席的故事,今兒就用上了。
明正望著親密無間的父女,自腰間取出顆米粒大的珠子,用條黑不溜秋的繩索系了,遞給俞晴,「掛在頸上可保平安,切記無論何時均不得取下。」
俞晴不接,抬眸看俞平。
俞平猶豫片刻,將珠子套在俞晴項間。
明正環顧四周,見村民已差不多散去,只有靈根的那兩家人在,淡淡道:「此物算是信物,若有人敢打你的主意,便是與我仙緣閣為敵。」
聲音不大,卻帶了築基修士的威壓,在場眾人均喏喏不敢應聲。
倏忽間五年過去,俞晴已經十歲,眉目逐漸長開,肌膚變得細嫩,舉止卻越發端莊有禮。巧珍也已十二歲,昔日的嬌縱任性變成爽利果斷,漸漸成為王家的半個主事人。
王家老大早已娶親生子,王大嬸含飴弄孫的同時不忘操心巧珍的親事,有意無意地帶她相看了不少人家。
巧珍便時常與俞晴咬耳朵,討論哪家家風不正,哪家門第太高,哪家婆婆苛刻,哪家小姑難伺候等。
因見巧珍與俞晴唧唧喳喳地議論婚嫁之事,俞平也有些著急,私下問俞晴,「巧珍已開始說親,你有什麼打算?」
父女兩相依為命這些年,彼此也沒什麼藏著掖著,俞晴落落大方地說:「能入贅最好,若不行就在附近村落尋個家世簡單為人厚道的後生,也方便照顧您。」
俞平本就不願俞晴嫁得太遠,怕她受了氣沒娘家人撐腰,如今見俞晴想法與他合拍,便去尋王大嬸,讓她張羅巧珍親事之餘替俞晴長點眼。
一轉眼就到了八月。
這日,俞晴與巧珍跟著王大嬸學納鞋底,王大叔步履匆匆地進來說:「她娘,仙師又來了。」
王大嬸一聽,差點蹦起三尺高,「是不是上次來的仙師?」
巧珍「嗤」道:「我跟三哥都沒靈根,興兒才兩歲,娘興奮個啥勁兒?」
王大嬸點著她的腦袋恨道:「你二哥一去五年沒有音訊,你半點不放在心上。」
巧珍恍然,忙道:「娘在家看著興兒,我去看看。」拉起俞晴就走。
俞晴摸摸頸間的珠子,已記不起當年送她珠子那人的模樣了。
這繩索也是古怪,當初她才五歲,繩索堪堪系在頸間,不松不緊,如今她身量高了不少,脖子也較以前粗,繩索還是合丁合卯地系在脖子上,像是合著她的身量打造的
而她腕間的碧璽石手串卻早不能繞兩圈了。
跟上次一樣,兩個穿青色道袍的少年站在村長家門前的大樹下。
俞晴跟巧珍打量半天,都吃不准這兩人究竟是不是當年之人。
巧珍大膽,上前曲膝行禮,「仙師從崑嵛山仙緣閣來,可知我二哥如今怎樣了?」
空雲滿臉茫然。
空雨卻很快回過神來,微笑地問:「不知姑娘的二哥如何稱呼?」
巧珍忙道:「小名王二,大號王德文,上次你們來的時候帶回去的。」
空雨摸摸鼻尖,「想起來了,對,王二,他很好,如今管著種植靈草,長高了不少,也壯實了。」
巧珍驚喜道:「我就知道在仙山上肯定比在家裡強……對了你們平常吃什麼飯,他吃得慣嗎,一頓能吃幾碗,山上冬天冷不冷,他的冬衣夠不夠?」
歡喜之下,巧珍的聲音不免大了些,空雲不滿地瞪了兩眼。
撲面而來的威壓立時讓巧珍閉了嘴。
空雨笑笑,看向俞晴,「明正師叔本想親自前來,因要閉關結丹無法抽身,特關照我們給姑娘帶句話,若姑娘哪天頓悟想修煉正道,將此符用火燒了,師叔會派人接姑娘。」右手翻飛,掌心赫然一張黃色符紙,上面劃著幾道刺目的紅色墨跡。
俞晴搖頭拒絕,「我無心修道,不必麻煩。」
空雨道:「師叔有命,我等不敢不遵。」也不知用了什麼法術,那符紙直直地向俞晴飛來,堪堪浮在她手邊,並不落地。
俞晴只好接了。
空雨又道:「若有危險,也可燒了此符,師叔就會知曉……還有,師叔再三叮囑,姑娘切不可將隱靈珠摘下。」
隱靈珠,想必就是系在頸間的珠子。
俞晴苦笑,那繩索剪不斷扯不破,她就是有心摘下來,也無能為力。
此次查驗,一個有靈根者都沒發現,連最差的四靈根五靈根都沒有。空雲並不意外,畢竟世間還是凡人多,有靈根者萬中無一。他不解得是,仙緣閣位列天下十大修仙門派,期待成為仙緣閣弟子的人如過江之鯽,如此大好機會俞晴父女倆卻一再拒絕,真是不識抬舉。
空雨倒看得開,「她年紀小,不懂修道的好處,長大後自然會明白。眼下,她的心受俗世拖累,一味強求也難成正果。」
空雲冷笑道:「空有機緣卻無道心,可惜了天生的好資質……只要斬斷塵緣,方能成就大道。」
空雨微頓,猶豫片刻,才緩緩道:「父女天性,血肉之親,難!」
空雲不語,靜靜地站著,任秋風揚起他白色衣擺,精英弟子獨有的翠竹圖案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