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伊始,欲望俱生!
草木親近陽光雨露、鳥獸魚蟲趨利避害,此乃天道,無可厚非。
然,作為萬物靈長,人的欲望更是零零總總、各不相同。
總體而言:今人崇尚科學,希望以科技的進步,推動社會生產力的發展,以滿足我們不斷增長的物質文化需求;
昔人敬畏怪力亂神,認為九霄之上,仙佛列居;九幽之下,鬼魅橫行。他們憎惡鬼魅、憧憬仙人,渴望擺脫世間疾苦、超脫天地束縛,遨遊太虛、逍遙自在。是以才有『雖限山川,常懷夢想』的感慨;莊子亦作《逍遙遊》,以訴鵬程萬里之夙願。
世間最可怕的事物,並非天雷地火、洪水猛獸,而是人心。在時間的長河中,偶有先賢智者,在機緣巧合之下,窺伺些許天地易數、萬物化生之道,並循此理修身,以區區凡人之體,掌控天地之力、撼動山河。
日久歲長,修道之風逐漸盛行;更甚者,偶有靈性鳥獸亦能參悟理法、化身人形,修真煉道。
天地紛繁,歲月長逝,終有幾許聖賢羽化登仙,已無從考證。然而,世人對仙境的憧憬、對自由的嚮往,卻是從未止步。
乾坤樊籠、山河寰宇;又或是生老病死、因果報應,真的能夠一應擺脫嗎?唯有時間,仿似亘古不變的旋律,輕嘆眾生執念、見證世人悲歡!
……
危峰兀立、孤聳入雲霄。
時值初夏,瀾滄山仿佛一塊翠玉,鑲嵌在神州大地。其南側坡勢舒緩,灌木叢生,更有鳥獸棲息,生意無限;北側是萬丈斷崖,崖下黑幽幽一片,也不知有多深!
夕陽斜倚,天邊雲霞似火也燒,一隻蒼鷹掠過,形單影隻,稍顯落寞。
斷崖之上,山風凌冽似刀,呼嘯著,從女子耳畔刮過,吹亂了鬢邊秀髮,一張俏麗的臉蛋兒失了血色,極盡蒼白。她正躲在丈夫懷裡,憔悴的臉頰貼在丈夫胸口,強有力的心跳聲入耳,『咚、咚、咚』,這是世上最美妙的音樂,為她滌去生命中的黑暗和恐懼,不論何時何地,只要聽到這個聲音,她就知道自己是安穩的、幸福的。
她閉著眼睛,嘴角微微上揚,雙手環抱在丈夫腰間,滿臉溫存。即便身處絕境,一顆芳心依舊溫暖如春。
她叫姬若雪,當今皇帝的女兒,為了愛情,義無反顧的放棄了自己的尊貴,跟隨心愛之人浪跡天涯,只求與之紅塵作伴、長相廝守。然而,上天總是不願成就人間美滿,它就像一個病態的神靈,喜歡在人們通往幸福的路上,設下各種艱難險阻。
對面,上千名銀甲士兵,手握長槍、剛毅威武,將瀾滄斷崖層層圍住,徹底封死了夫妻二人的退路,唯留下身後的萬丈深淵。姬若雪認得,銀甲士兵並非國家的作戰軍隊,而是皇帝陛下、也就是自己父皇的禁衛軍。
將領一聲號令,銀甲士兵整齊地向兩邊分開,讓出一條通道來。
『踏、踏、踏』,伴隨著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一名四十多歲的男人從通道里大步跨出,手按腰間佩劍,炯眼淡須、威風凜凜,著一身黃色的錦袍,上面用金絲勾勒出龍騰祥雲的圖案,盡顯無尚威嚴。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姬若雪的父親,當今天子——姬春暉!
姬若雪渾身一震,登時僵在丈夫懷裡,她沒想到父皇會親自前來,心中百味交織,既驚詫、又恐懼;既難過、又內疚,雙頰垂淚,自顧啜泣,竟忘了叫一聲父皇。
姬春暉上前站定,見女兒穿著一身粗布衣裳,頭上裹著一張藍色的布帕,全然一副山野村婦的打扮,心中震怒至極:如此裝束,公主的尊貴何在?皇室的威嚴何在?
「若雪,跟父皇回去!」聲音沉鬱,且帶著無邊憤怒,雙目瞪大,好像要噴出火來。
姬若雪面無血色、渾身無力,身子不住顫抖,她把臉埋進丈夫懷裡,刻意避開姬春暉的目光,淚水早已浸濕了丈夫胸前的衣襟。一邊是丈夫,一邊是父皇,她沒有說話,此時此刻,她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只是一味的哭泣。
忽然,丈夫的手臂收緊了,姬若雪明顯感覺到一股強大而溫暖的力量,將自己脆弱的身體緊緊擁住。她抬起頭,看到丈夫的臉,這張並不算英俊的臉龐掛著微笑,好比初升的朝陽,溫柔、和煦,仿佛能夠消融世間所有痛苦!
對於姬若雪而言,世上還有什麼能比得過丈夫的微笑和懷抱,她的靈魂迅速被勇氣填滿,「父王,請恕臣女不孝,不能跟您回去。」
「大膽!」威嚴遭到挑釁,姬春暉一聲斷喝,好些士兵被嚇得全身哆嗦。
「姬老頭兒,你是若雪的父親,我好歹叫你一聲岳丈。敢問岳丈大人,你親自領兵前來,到底是為了若雪,還是為了維護你自己的顏面?」丈夫開口了,中氣十足,雖然聲音不大,卻送出去很遠,整個瀾滄山都飄蕩著回音。
他叫暮野,二十六七歲年紀,品貌端直、正氣凌然,其出身不詳、師從不詳,但為人豪邁,性格灑脫,好酒、千杯不醉,好管閒事,喜歡懲奸除惡、打抱不平,遊歷世間、行俠仗義,有著『風雲遊俠』的美譽。
兩年前,暮野來到帝都,偶遇一隊銀甲士兵正在追捕一名女子,正是姬若雪。而她之所以出逃,是因為皇室要與龍鼎閣聯姻,姬春暉將她許給一個素未謀面的宗門長子。姬若雪是一個嚮往自由和愛情的女人,這樣的婚姻是她無法忍受的,一氣之下便收拾行囊,逃出了皇宮。
以暮野好管閒事的性格,路遇此事,怎能置之不理。於是,兩人就這樣相識了,他們年齡相差無幾,郎才女貌,且志趣相投、彼此吸引,很快便雙雙墜入愛河,難以自拔。
姬若雪喜歡聽故事,暮野便將自己旅途中所遇到的奇聞趣事、各種驚奇的歷險、以及天花亂墜的戰鬥,一段段講給她聽。姬若雪越聽越是喜歡,更被暮野的經歷和品行深深折服,決意要陪他到天涯海角。
此事引得朝野一片譁然,姬春暉不僅在臣子面前顏面掃地,更無法對龍鼎閣做出交代。
須知,龍鼎閣為天下玄門正宗,更是正道領袖。
方今世上,龍鼎閣與冥舍、魔教,並呈三足鼎立之勢。魔教自不必說,邪魔外道、牛蛇混雜;冥舍雖居正道,卻地處茫茫北冥,提倡自淨其意、與世無爭,其門下弟子更是隱世不出。故而,若論鋒芒,當今天下,應屬龍鼎閣為最盛。
在中州,龍鼎閣雖是方外清修之地,於世俗無憂,但其地位之高、實力之強,即便是天子,也不希望隨意開罪他們。故而,姬春暉大發雷霆,當即下令,不論生死,都要將兩人捉回來。
自此,暮野夫婦總有甩不掉的麻煩。不過,兩人天性灑脫,非但沒有感到厭倦,反而時常以戲耍追兵為樂,好不開心自在。
轉眼又是一年,夫妻二人遊歷至中州西南的瀾滄山附近。此時,姬若雪已有身孕,腰肢漸粗,為了腹中的孩子,兩人不可能再四處奔走。
暮野本想帶著妻子返回南疆,畢竟那是自己的底盤,皇帝也管不著。然而,身懷六甲的姬若雪卻是經不起跋山涉水的顛簸,兩人商量之下,便在瀾滄山下尋了一座清幽隱秘的小村莊,建起房屋,定居下來。
姬若雪雖是公主,卻沒有驕縱的毛病,反而甚是勤勞,任何瑣碎的家務活兒,無一不做。剛開始稍顯生疏,日子久了,竟做得一手好飯菜,織布縫衣也是一把能手。暮野本領高強,上山打獵更是小菜一碟,經常獵回大型野獸,自家吃不完,就分給鄉親鄰里。在村子裡,夫妻倆深受大家喜愛。
十月懷胎甚是艱難,終於,就在昨天晚上,孩子出世了,是個男孩兒。暮野搜腸刮肚想出一個好名字——暮翊,翊即『立羽』,意思是『以羽立身』,兩人希望這個孩子能有一雙羽翼,無拘無束,自由翱翔。
然而好景不長,就在孩子出生後的第二天,皇室的追兵到了。
暮野自信實力,打發一眾追兵自然不在話下,但如果把剛出生的嬰兒捲入戰鬥,誰也不能保證萬全。因此,他把兒子交給了一位鄰家老人,讓老人代為照顧片刻,自己就帶著產後虛弱的妻子引開追兵。
這也是無奈之舉,若是追兵只見自己而不見姬若雪,必然會分兵搜索村落,到時候不僅害了妻兒,更會禍及無辜村民。
此時,姬春暉昂然佇立,目光如刀,大聲喝道,「為了若雪如何?為了顏面又如何?本王不會回答一個死人的問題!」
聽這話的意思,姬春暉已然下定決心,必要誅殺暮野。姬若雪大驚,慌忙跪下,「父皇開恩,所有的過錯都在臣女,求父皇不要為難…」
不等她說完,暮野一把將妻子拉回自己的懷抱。他臉上依然掛著笑容,心中也沒有絲毫恐慌,目光掃過對面上千名銀甲士兵,最後落在姬春暉身上。兩人四目對視,目光交匯處,仿佛快要擦出火花,暮野毫不退縮,氣勢凌人,「姬老頭,恕我直言,就憑你這點蝦兵蟹將,能奈我何?」
姬春暉並沒有意識到面前這個男人有多危險,他是天子,居廟堂之高,普天之下,沒有人可以挑戰他的威嚴。且聽他怒道,「大言不慚!今日,朕要讓你死無全…」
他想說『死無全屍』,這『屍』字尚未脫口,只見暮野眼神一凜,一身灰布衣袍無風鼓作,無數隻火鳥自他背後飛出,密密麻麻的鳥鳴聲憑空響起,尖銳刺耳。火鳥由暮野的靈氣所化,赤紅色、半透明,周身攢動著流火,與天邊的晚霞交相輝映,絢爛無比。
火鳥的數量極為龐大,飛起在半空,鋪天蓋地,將姬春暉和他的銀甲士兵包圍其中。
此間溫度驟然上升,士兵們頓時覺得燥熱無比,臉上傳來陣陣灼痛。他們都是訓練有素的禁衛軍,陡然見到此番駭人的情景,也沒有四散奔逃。只不過,各人臉上的恐懼之色,卻是掩飾不了。
姬春暉臉色煞白,「你…你別亂來!」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野哥!」姬若雪抬頭看著暮野,眼中閃爍著溫柔的乞求。
暮野明白她的意思,不管怎樣,姬春暉始終是妻子的父親,自己的岳父。暮野拍拍她的肩膀,湊到耳邊,輕聲道,「放心吧,我有分寸。」
就在距離此間很遠的一座山頭上,一個形狀恐怖的男人負手而立。黑色,是他的顏色:只見他穿著一身勁裝,漆黑的斗篷隨風搖曳,手上、脖子上、臉上全都裹著一圈一圈黑色的繃帶,看不到臉,形狀極其恐怖。全身上下,唯有一雙冰冷的眼睛露在外面,這雙眼睛空洞幽暗,如同瀾滄斷崖一般深不見底,仿佛連接著地獄。
黑衣男人身旁,一名婀娜妖嬈的紅衣女子娉婷而立,與黑衣男人形成鮮明的對比。只見她十指芊芊,冰肌雪膚,額頭佩戴著一枚龍眼大小的殷紅寶石,臉上掛著紅色的面紗,樣貌朦朧,一雙美眸滌盪著萬種風情。
紅衫女子咯咯嬌笑幾聲,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百鳥朝鳳』?」聲音悅耳醒目,仿似雲間飄落。
黑衣男人望著遠處瀰漫天際的火鳥,用冰冷的聲音道,「還算入眼!」
發出一招『百鳥朝鳳』,意在震懾,眼看姬春暉的心理防線快要崩塌,暮野道,「姬老頭,我不想傷你,只要你答應從今以後不再找我夫妻二人的麻煩,今天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否則,最多不過玉石俱焚!」
其實,暮野只是虛張聲勢,決不會傷害姬春暉一絲毫髮,他心裡明白:一旦姬春暉有什麼閃失,若雪這一輩子都會愧疚難安。
就在姬春暉準備妥協的時候,一陣嬰兒的啼哭傳來,銀甲士兵再次讓開一條通道。
暮野夫婦心中俱是咯噔一聲。
來人也是一名衣著華貴的中年男子,年紀相貌酷似姬春暉,若雪認得,此人正是父皇的親弟弟、自己的皇叔,軒王姬春寒。
姬春寒大步走上前來,橫眉冷目,左手拎著嬰兒,右手拎著一顆頭顱,也不向皇帝見禮,直接將頭顱往暮野跟前一拋,厲聲道,「兩件事情:若雪隨皇上回宮,暮野跳下懸崖,我保這個孩兒不死!」
暮野一陣心痛,他認得,骨碌碌滾到自己腳邊的這顆頭顱,不是別人,正是自己拜託照看兒子的鄰家老人。而姬春寒手上的嬰兒,無疑就是自己的兒子——暮翊。
形勢斗轉,眼看兒子的性命被對方捏在手裡,姬若雪瞬間失了魂,放聲嚎啕,「皇叔,若雪求你了,把孩子還給我!」對於一個母親而言,孩子是她的一切,為了孩子,她可以不顧一切,不管是自由、權利、還是尊嚴,甚至是生命!
面對姬若雪的哭喊請求,姬春寒冷眼不語,他只是盯著暮野,等待他的答案。四維沉寂,只剩下嬰兒的啼哭、和母親的撕心裂肺。
今天的事情難以善終,暮野心中開始慌亂了,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到恐懼,並非恐懼自己生命的終結,而是害怕妻兒受到傷害,害怕自己死後,姬春暉不顧親情道義,出爾反爾,加害自己的妻兒。就算對方信守承諾,可自己死了,剩下她們孤兒寡母流落世間,任人欺凌…
『掙…』
姬春暉拔出佩劍,橫在嬰兒的脖子上,劍鋒閃著寒芒,與嬰兒嫩滑的皮膚不過三寸距離。他臉皮脹紅、目眥欲裂,顯然已經怒不可遏,「若雪,你親手將這個男人推下去,否則朕就殺了這個孩子!」
姬若雪快步搶到姬春暉腳下跪倒,抱著他的大腿拼命搖晃,哭喊道,「父皇,不要啊,這孩子可是您的皇孫呀!」
姬春暉一聽『皇孫』二字,怒氣愈盛,一腳揣在女兒的腹部,罵道,「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朕的臉面都讓你丟光了,還敢說這個野種是朕的皇孫,朕的威嚴何在?皇室的威嚴何在?」
言罷,姬春暉全然不顧帝王的儀態形象,也不顧女兒產後身子虛弱,擺開架勢,欲要施以拳腳。
暮野見狀,一聲斷喝,「住手!」聲音恢弘,震耳發聵。
姬春暉一怔,登覺背心發涼,『噹啷』一聲,手中寶劍掉在地上。
暮野神色黯然,緩步走過去,將妻子扶起來,任由她伏在自己懷裡痛哭流淚。他心知,只要姬春寒左手稍稍用力,兒子絕無生還可能。再看看懷中心碎欲絕的妻子,暮野深深的呼出一口長氣,緩緩閉上眼睛。
『轟…』
一陣輕響,空中的火鳥瞬間消失不見,只留下點點火星,飄落下來。
『啾…』
又是一聲尖銳的嘶鳴,一隻更大的火鳥從暮野背後升騰而起。與其說是一隻火鳥,倒不如說它更像是一隻鳳凰,火鳳大約有一人高,拖著七條頎長的尾羽,周身赤紅、流火閃耀,仿佛是一隻真正的浴火鳳凰。
火鳳飛到暮野頭頂,一幕流火從鳳凰身上流瀉下來,就像瀑布一樣,只不過,這是赤紅色的火幕。暮野咬破自己的食指,櫻紅的鮮血流出,他開始在火幕上寫字。鮮血觸碰到烈焰,發出『嘶嘶』的聲響,在火幕上留下紫黑色的字跡。
不多時,火幕慢慢收回火鳳體內,又聽一聲高亢的悲鳴,火鳳昂然飛向天邊。
暮野心中抱憾,兒子昨日方才出生,還沒睜眼,都來不及看自己一眼,更沒機會聽他叫一聲『爸爸』;還有若雪,自己的妻子,真不知道他們孤兒寡母,今後將要面對怎樣的命運…
他有很多話想對妻子說,但此刻,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千言萬語,都化作一吻,輕輕印在妻子憔悴的臉頰。舉頭,遙望無邊穹廬,見夕陽半落,雲霞明滅,天邊一片暗紅。
暮野閉目長嘆,「姬春暉,你的要求我應下了。若我死後,你膽敢動我妻兒分毫,自有人將你碎屍萬段!」
姬若雪大驚失色,剛剛反應過來想要阻止,卻被暮野一把推開…
此間,只留下一個嬰兒的啼哭,和一個女人的嘶嚎,盪著蒼涼的山風,飄出很遠很遠…
遙遠的山頭上,黑衣男人雙目生寒,且聽他冷冷道,「萬姬。」
紅衫女子屈膝低頭,「主上有何吩咐?」
「殺掉女人,留下孩子,另外派人到斷崖底下尋找暮野,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註:本故事為橋澗虛構,無任何歷史背景,只是將自己理解的一點點東方韻味、奇幻元素,融入到武俠小說之中,希望讀者朋友能夠喜歡。另外,橋澗是新人,需要推薦、收藏,更需要您寶貴的意見,不怕您的指責,只怕您無聲的離去…請書友們多多支持,橋澗頓首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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