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名字,裴寧知的眉頭隱隱一蹙,而後又站直了身子,像看神經病一樣瞧了程拾一眼。
「怎麼可能,你要隨意捏造,也說個我不熟悉的人名,指不定我還能相信你。姨夫?你別開玩笑了,你才多大?你出生的那年,我姨還沒死,他們那會兒結婚不久,正恩愛著,形影不離。你又是從哪冒出來的,不會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吧?」
裴寧知的語氣很是隨意,程拾一瞬間就後悔把這事兒告訴他了,他這模樣,怎麼看怎麼靠不住。
可話都說出來了,她也沒法兒收回來。再者她心裡太多疑惑,也許接近餘明義,她才能弄明白。思來想去,用裴寧知做幌子,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我說的都是真的!我之前還做過親子鑑定。」
「哦?是嗎?」
裴寧知明顯不信,嘴角的弧度很深,還是僅當個笑話來聽。他緩緩地攤開了手心,在程拾眼前賤兮兮地搖了搖,漫不經心地說。
「那你拿出來給我看看。」
程拾咬了咬牙,瞪視了他一眼。隨即低下了腦袋,雙手攥緊了衣角,小聲回。
「我我不小心弄丟了。」
「哈,那麼重要的東西你都能弄丟,騙三歲小孩?不過你非要說他是你爸也算合情合理,畢竟他現在娶了你媽。」
裴寧知更是忍俊不禁,這玩意兒如果真的存在,程拾能丟到哪裡去。但他並沒有嘲笑她太久,片刻,揉了揉她的頭髮,說。
「別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說實話,程拾,我覺得你也不像很缺父愛的人。我雖然不知道你嫁過來前,顧三爺待你如何,單憑他收養你整整十年,已經足夠證明你在他心裡的地位了。再不濟,你不還有顧哥嗎?顧哥從前那麼疼你,幾乎整個b市的人都知道。」
程拾蹙緊了眉,看著他轉身朝樓下走去,總覺得他話中有話。
頓了數秒,她快步追了過去,一把就抱住了裴寧知的手臂,雙腿微微一曲,站在原地不肯動。
裴寧知側目望著程拾像只樹瀨一樣纏著她,輕嘖了一聲。
程拾的表情又嚴肅了幾分,定定地盯著他,說。
「你只要願意幫我,我可以再做一次親子鑑定,好不好?」
裴寧知抿著唇,沒作聲。
「裴寧知,我從來也沒要求過你什麼,我只想找回我爸爸而已。不然你就看在孩子的份上,幫我一次?」
程拾也不明白自己的話中哪句能刺激到裴寧知,裴寧知忽地就斂住了嘴角的笑意,一把將她撥開了,力道頗重,聲音也略微有些僵硬。
「程拾,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閒,非要陪你胡鬧?如果你說的是真的,倒也罷了。如果不是,你丟的可不單單是你的臉。」
看著裴寧知邁出步子,程拾再次纏了上去,這回,她環住的是他的脖子,整個人往上一跳,拖住了他。
「我沒說要正大光明的驗證,我們可以想一個絕對不會被人看出端倪的方式,你不幫我,我死都不鬆手了。這件事,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我沒告訴任何人,只和你說了,除了你,我誰都不信任。」
程拾說得動情,還吸了吸鼻子,看起來還挺委屈的,就跟真的一樣。
可惜裴寧知並不吃這一套,只是他被程拾弄得有些喘不過氣,僵持了數秒,他十分不耐煩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什麼方式?又不是扮家家酒,哪有那麼簡單,你快鬆手,想謀殺親夫是不是?」
程拾稍微鬆了鬆手上的力道,說。
「你答應我。我就鬆手。」
「好好好。」
聽到確定的答覆,程拾才站直,深怕裴寧知趁機溜了,她牽住了他的手,還是十指相扣的那種,輕易不好掙脫。
「其實我想了想,只要有他的血就可以了。明天你約他出來吃飯,之後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就是被發現了,也是我一個人的責任,絕對不會連累你。」
裴寧知用鼻子哼哼了一聲。
「你現在就給他打電話,我怕一會兒你又耍賴。」
「程拾,你知不知羞?現在耍賴皮的人是你。」
裴寧知空出的手虛指了一下程拾的鼻尖,最後還是隨她了。雖然相處的時間不算太長,但他也知道這女人死心眼一根筋,難纏得很。
他起初想,餘明義最近很忙,應該不會答應,可出乎意料,餘明義很快就同意了。
「我也好一段時間沒看到你和小拾了,前些天,明蘭還跟我叨念呢。」
由著走廊安靜,手機有些漏音,程拾聽到之後,七上八下的心終於平靜了一些。
「滿意了?」
「謝謝你,裴寧知。」
這裡燈光偏暗,可程拾此刻的雙眼閃著微光,鼻頭似乎還有些泛紅,整張臉看起來別提多楚楚可憐,再配上這軟糯糯的聲音,簡直是
裴寧知怔了一下,旋即挪開了視線,小聲嘀咕了一聲。
「你都是用這種方式勾搭男人的嗎。」
聲音太小,程拾沒聽清楚,『啊』了一聲,問。「你說什麼?」
裴寧知挑眉笑笑,「沒什麼,你的感謝,我收下了。」
並肩行至餐廳,程拾才放開他,只是手剛松,裴寧知又反握住了。
「你這樣,我怎麼吃飯?」
「我可以餵你。」
裴寧知又恢復了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樣,垂眸望著程拾一臉嫌棄,他幽幽地說。
「我可從來沒餵別人吃過飯,你這什麼表情?你應該感恩戴」
「寧知。」
話音還未落下,溫永華就打斷了他,臉色不是太好。
裴寧知立刻鬆了手,老老實實地坐在了椅子上。
程拾暗暗低笑了一聲,大約是心情好,她今晚吃了很多,肚子好似都圓了一點。
這夜。她睡得十分踏實,一覺到天亮,一個夢都沒做。
裴寧知中午下班就來別墅接她。
餘明義似乎提前定了飯店,飯店的位置並不在市中心,路程稍微有些遠,加之這裡的路並不寬敞,繞了好幾圈,都沒找到那家飯店。
程拾忍不住打趣。
「裴寧知,剛才你不還說知道地方,迷路了?」
裴寧知目不斜視,不搭理她,認認真真地開著車,車速很慢。大抵也在找具體位置。
她絮絮叨叨說了挺多,還點開了手機里的導航。
裴寧知被吵得頗煩,片刻,他看見數米之外站著一個人,左顧右盼的,似乎在等人。再開前一點,他定睛一瞧,是餘明義,他臉色似乎有些發白,背也微微馱著。
但距離不算太近,他也看得不是太真切。
「把你那玩意兒關了,我看到姨夫了。」
「哦」
裴寧知稍微加了點速,程拾這會兒還在擺弄手機。僅是一瞬間。裴寧知猛地踩下了剎車,一道刺耳的剎車聲落入耳中,程拾嚇得一驚,「你幹嘛?」
裴寧知僵直在駕駛位上,好一會兒才解開安全帶,一言不發就衝下了車,動作很急。
程拾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裴寧知又折了回來,不過他直接拉開了後排的車門,丟了個人進來。
程拾稍稍側身,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餘明義躺在車椅上,眼睛閉得很緊,呼吸聲也十分薄弱,嘴角還冒出了一絲血跡。
「裴寧知,你你撞到他了?」
裴寧知繃著張臉,調轉了車頭,或是怕餘明義躺不穩摔下去,他不敢開得太快。
程拾半個身子都探到了後面,伸長手推了推餘明義,試探般地喚了一聲。
「姨夫?」
猛地,她的手腕就被裴寧知扣住了,他稍稍一用力,將她扯回了副駕駛位上。
「別晃了,再晃真會出事。」
程拾大腦空白了幾秒,還是忍不住回頭看餘明義。
一片沉默後,程拾的肚子不自覺地抽痛了一下。背脊也跟著竄上了一陣陣寒意。死死地抓緊了安全帶,她深吸了數口氣。
「裴寧知,我說過,我會想辦法,你何必撞他。我是需要他的血,但不是用這種方式!你會不會太過了?」
究根到底,這事情也是因她而起,她責備裴寧知,顯然不是那麼有底氣。最後幾個音節吐出來,她自己都聽得不是那麼清楚。
良久,裴寧知才冷哼了幾聲,抬手揉了揉眉心,說。
「程拾,你是不是看多了電視劇?誰要撞人?我根本不知道姨夫會突然衝出來。」
而且,他的車頭並沒有一點凹陷,就算是車子牢固,除了剎車聲,他也沒聽見什麼特殊的動靜。
把餘明義送進醫院,他在急診室呆了將近一個小時才被推出來,程拾條件反射般就走了過去,急急地問,「醫生,他沒事吧?」
醫生摘掉口罩,才寬慰了一句。
「沒事的,肋骨斷了幾根,好在沒什麼內傷。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程拾稍稍舒下一口氣,又扯住了醫生的袖口,說。
「這真的只是意外,您能不能別報」警字還沒說出口,她的嘴巴就被裴寧知捂住了。醫生很顯然怔了一下,一臉不懂她在說什麼的樣子。
下一秒,裴寧知輕輕地推了一把程拾的腰,交代。
「你先去辦住院手續,姨夫還要休息,你堵在這裡,他怎麼去病房?」
程拾連點了數下腦袋,跟著護士就走了。
走廊上,只剩裴寧知和主治醫生。
醫生見他站著不動,疑惑地問。
「還有事嗎?」
裴寧知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蹙,「他的傷」
「哎呀,你們也真是的,這肋骨斷了不是小傷,應該立即送到醫院,拖了這麼久,積血才難辦。」
聞言,裴寧知的眸色沉了幾分,而後,他對醫生道了句謝,便轉身走了。
進了病房,程拾目光呆滯地望著餘明義,神色也看不出悲喜。
行至程拾身側,裴寧知單手捏了捏她的肩頭,不冷不熱地安慰。
「醫生都說了,姨夫沒事,過幾個小時,就醒了。」
程拾愣了許久,在裴寧知抽回手的一瞬,她霍然站起了身,反握住了他。
「我都聽到了,我就是擔心你,你這算不算肇事?會不會」
裴寧知輕嘖了一聲,「你有沒有法律常識?還一本畢業,我看你連小學生都不如。我沒事。」
頓了頓。他上下打量了程拾一眼,冷笑道。
「我看你是擔心目的沒達到吧。」
餘明義出來的時候,嘴角的血跡都被護士處理得乾乾淨淨。
程拾呼吸一滯,乾乾地笑了一聲。
「我在你眼裡就那麼沒良心嗎?我現在哪有心思想那件事。總之來日方長,我總會」
「好了,別解釋了,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說謊,眼皮都會跳?」
程拾信以為真,下意識地還真就摸了摸眼皮,手剛觸上肌膚,她才反應過來被騙了。
裴寧知眉梢一跳,笑得更深了。
他脫下了自己的外套,丟進了程拾懷裡。
「給你。你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而後,他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進了程拾剛才的位置。
程拾莫名其妙,剛滾了滾喉嚨,就瞥見了他外套上沾著的血漬。
她眼眶一酸,攥緊了外套。
「謝謝」
裴寧知沒回頭,就擺了擺手。
等程拾帶上病房的門,裴寧知雙腿一伸,雙手環胸,笑著說。
「姨夫,她走了,您要不要起來喝口水?」
餘明義眼皮稍稍顫抖了一下,頃刻,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聲音有些虛弱地說。
「我就是怕她太愧疚,畢竟她肚子裡還有個孩子。等會兒你帶她先回去,晚點我會讓明蘭過來。」
「她有什麼可愧疚的?姨夫,『撞』您的人可是我,但是我想我們關係那麼親近,您也不會跟我計較的,是嗎?」
餘明義嘴角難以察覺地往上揚了揚,動了動手指,他看向了裴寧知,說。
「人一上了年紀,就不得不服老,下個樓梯。都能摔到。」
裴寧知半眯著眸,對上了餘明義的視線,壓低聲音問。
「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不等餘明義回答,裴寧知的聲音又低沉了一些,「如果是,何必多此一舉,別老把程拾當傻子,她要知道了,會傷心的。她現在可是我的妻子,除了我,沒人可以傷害她,就算您也不例外。」
餘明義動了動唇,剛想否認。裴寧知毫不留情地揭穿道。
「都受傷那麼久了,哪來的血,您放心,我也不會多說半個字。」
話落,餘明義的眸中划過了一絲狠厲,旋即,他又是笑了,眉宇間寫滿了慈愛,語氣也溫和了不少。
「我也只是猜測,直到剛才,我聽到小拾叫了我一聲『爸爸』,我才確定。寧知,你該知道我的立場。這種事情,從我口中說出來,和從小拾口中說出來,是兩碼事。說到底,這也是我早年犯下的錯,不該讓她們母女受到不該有的職責。」
裴寧知不是很吃這種親情牌。
「哦,您的意思是,您不會承認程拾了?」
餘明義搖了搖頭,十分堅定地承諾。
「我當然會,等她把鑑定結果給我,我就會和她相認。說出來你也許不信,我第一次看到小拾,就動搖了。她和我年輕的時候有幾分相似。」
裴寧知定定地看著餘明義,想著程拾,他們的眼睛好像是有點像,但也不是那麼明顯。
裴寧知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側開了腦袋。
「這是您的家事,我沒權利多管多問。只是希望您想清楚,別再拋棄她一次。我可不是心疼她,而是出於好心提醒您。您現在看她乖巧,其實她這人性格極差,什麼事兒都做得出來,真發起瘋,您不見得吃得消。」
「寧知,看你對小拾這麼上心,她能嫁給你,也算是一種福氣。」
裴寧知臉頰忽地一陣燥熱,擰緊了眉,彆扭地說。
「您別多想,她一直鬧我,我是太煩了。」
程拾剛抽完血折回來,就見裴寧知杵在走廊上。
她想推開病房,被他一把扯住了,手臂一環,順帶還替她按住了棉簽。
「等一下余璐和你媽或許會來,你還呆在這裡,是不是想被罵?我就說你有受虐傾向。」
程拾掙了掙,還是跟上了裴寧知的步伐。他說的話確實有幾分道理,可是
「可是害他這樣的人也不是我,我看是你怕被罵吧。」
裴寧知報復般地死摁了一下棉簽,程拾叫喚了幾聲,他挪開了手,把棉簽丟進路過的垃圾桶中。
「隨你怎麼說,反正你現在老老實實地回別墅,別再給我添亂了。」
看著他的表情凝重了幾分,程拾張了張嘴,又抿緊了。
擼下袖子,她把外套還給了裴寧知。
「外面冷,穿上吧。」
裴寧知極為不屑,埋汰了一句。
「假惺惺。」
一路上裴寧知都沒說話。等回了別墅,程拾下了車,還沒餘地和他說聲『再見』。
這廝踩著油門就揚長而去了。
進了房間沒多久,她的電話就響了,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她並不是那麼想接,可是真的不接,恐怕有人會覺得她心虛。
明明是余璐的號碼,但卻是程明蘭打來的,開口,就是質問,聲音也不是很兇。
「明義和你們出去吃飯,怎麼就能從樓梯上摔下來?早知道我也跟去了,只是璐璐恰好不舒服,我要照顧她。」
說完,程拾沒了聲。
餘明義從樓梯上摔下來?
「諾諾,你在聽嗎?」
「嗯,我聽著,媽,我也不知道具體是怎麼回事,我和裴寧知到飯店的時候,姨夫已經受傷了。我們當時著急,直接把他送到醫院了,這會兒我還驚魂未定,也忘記通知您了。」
大約是餘明義不想讓裴寧知為難吧,到底是一家人。
「沒事。沒事,我聽醫生說他住院一段時間就能好。只是諾諾,下次吃飯就來家裡吃吧,我也想看看你。你知道,我不好直接去找你,也沒問問你,孩子的情況。」
「孩子挺好,您不用擔心。」
可能是急著想照顧餘明義,程明蘭也沒有多和程拾聊,正欲掛斷電話的時候,程拾要緊了牙關,問了一句。
「媽,您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這次。換程明蘭沉默了,程拾屏著息,認認真真地等著她的答覆,她好久不說話,那頭僅是傳來略微急促的呼吸聲。
半晌,程明蘭用一種十分平靜地語氣反問。
「我能瞞著你什麼?」
「那麼多年了,我爸到底是誰,您還是不願意告訴我嗎?我也不願意提起您的傷心事,至少您告訴我,他是死是活,如果還活著,過得好不好?我不會去找他的。」
「他死了----」
程明蘭很是篤定,話語中聽不出一絲騙人的意味。
程拾失望至極。無聲地笑了。
掐斷了電話,她緊緊攥著手機,胸口陣陣發悶。
餘明義住院的這段時間,程拾也去看望過幾次,刻意避開了余璐出現的時間。
只是每次她過去,餘明義都在睡覺,她也無法跟他說上話。
掐著手指頭終於熬到了取鑑定結果的那天,她心情才稍微舒坦一些。
這次的結果當然和上回一樣,在程拾心裡,餘明義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已經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了。
她沒立刻去找餘明義,而是打了通電話給裴寧知。
有裴寧知陪著,她感覺能安心一下。畢竟她不確定餘明義願不願意認她。如果不願意,至少能拉著裴寧知好好吐槽一番,不至於太難過。
裴寧知答應得挺快,說馬上過來。
程拾坐在醫院的走廊上,眼巴巴地等到太陽快下山,裴寧知才跟大爺似得大搖大擺挪著步子過來。
「你能不能守時一點?」
裴寧知聳了聳肩,「你就這樣對恩人說話的?」
程拾無言以對,只是急急地往餘明義病房的方向走去。
進病房前,裴寧知勾住了她的脖子,將她往後拉了拉,語氣頗為嚴肅地問。
「程拾,你可想清楚了。先不提姨夫是什麼反應,余耀還小,倒沒什麼,而且我看那小子也挺喜歡你的。但如果余璐知道了,她豈不是更討厭你了。」
「隨她吧,總之我和她已經撕破臉了,我還有什麼可擔心的?至多她再揍我一頓,你再護著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