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緊了門,程拾握在門把上的手久久都沒有收回來。
傻愣了半晌,書房內便傳來了陣陣悶響,像是重物接連倒地的聲音。程拾咽了咽口水,立馬縮回了手,連退了好幾步。把戶口本揣在懷裡,不再多做停留,步伐紊亂地下了樓。
天色剛剛擦黑,余璐裝模作樣地在廚房裡忙前忙後,胡嫂都被她勸了出來。
胡嫂站在廚房前,只是一味地盯著余璐看。由著她背對著自己,程拾看不清她此刻究竟是個什麼表情。
「胡嫂。」
程拾輕輕地拍了一下胡嫂的肩頭。
也不知道胡嫂在想什麼,程拾動靜頗大,她都注意,被嚇得整個人都是一怔,臉色也跟著一白。轉過身,看到程拾,她似松下了一口氣,笑著說。
「是小拾啊,我看你跟著老爺上樓。還以為你沒那麼快下來呢。」像是怕程拾問些什麼,胡嫂不動聲色地繞開了話題,並安慰了幾句。「其實老爺是很疼你的,他要是哪句話說重了,你也別放心上。他面上看著對你嚴格,但這麼多年的感情,是不會假的。」
餘明義當時那麼鄭重地宣布了他們之間的關係,整個b市都鬧得沸沸揚揚,胡嫂肯定在新聞里看到了。
程拾也不想刻意迴避什麼,笑了笑,挽住了胡嫂的手臂。
「我知道的,他沒說我,還把戶口本給我了。」
說著,程拾揚了揚戶口本。從程拾進別墅,胡嫂就對她照顧有加,她們的感情也頗親密。
瞧見戶口本,胡嫂的神色變得更加怪異,眸中明顯帶著不可置信,嘴巴也微微張開,喉嚨滾了滾,卻是沒吐出一個音節。
但很快,胡嫂又恢復了淡然,閒聊般地問。
「小拾,你真的打算回余家嗎?」
「我還沒想好,再者我現在嫁了人,也不存在回不回去。爸給我戶口本,是想讓我趕快和裴寧知把證領了。」
胡嫂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對了,胡嫂,您看見裴寧知了嗎?」
胡嫂認真地想了想,說。
「我剛才看見裴家少爺去了後院。」
程拾轉頭就批了件外套出去找裴寧知了,一路沿著石子路走,她都沒瞧見半個人影,在她準備直接打電話問他在哪兒的時候,忽地看見涼亭里坐著個人。雙腿均伸著,背斜斜地倚在柱子上,坐姿跟沒骨頭似的。指間似乎夾著根煙,在漆黑的夜裡閃著一團明亮的小紅點。
程拾掩嘴低笑了一聲,悄悄地緩步靠近,迎面就撲來一股子菸草味,也不知道這人抽了多少根,一地都是菸蒂。
她躲在柱子後面,本想嚇唬捉弄他一下,可被這味道嗆得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聲音還挺響,前面的背影僵了僵,旋即快速地捻滅了才抽到一半的煙,還未轉過身,程拾一巴掌就拍在了他後腦勺上,動作很輕。
「我看你這麼久不抽菸,還以為你戒了。原來是偷偷躲著我呀。算你還有點良心,知道我聞不得二手菸。」
程拾咯咯地低笑著,乾脆背過了身,也靠在了柱子上,抬頭望著黑壓壓的天,小手反繞,繼續撥弄著他不長不短的碎發,別說,手感還挺好的。
「我有個好消息想告訴你,我爸把戶口本給我了。開不開心,驚不驚喜?我爸好像挺喜歡你的。也不知道民政局明天上不上班,如果上班,我們就過去,這輩子,你都甩不掉我了,我」
話才剛說到一般,她的手便被狠狠地攥住了,緊接著,手腕就傳來了一陣疼痛。他的手心很涼,沒有一絲溫度。
她輕嘶了一聲,象徵性地掙了掙,以為裴寧知在與她鬧,就繼續玩笑道。
「你幹嘛那麼激動?是不是覺得娶了我這麼漂亮的老婆,心裡很得意?我想你上輩子大概是拯救了世界,所以這輩子才那麼幸運。不是我吹,以前我上學的時候,追我的人能從別墅排到商業街。」
裴寧知一點兒也不給面子,一點聲音都沒有,片刻,程拾聽見了一聲不輕不重的嘲笑聲。
「程拾,臉皮什麼時候變那麼厚了?還排到商業街,知不知羞?」
聽到這記冰冷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程拾背脊一寒,打了個冷顫,懊惱到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用力地抽回手。
可惜,男女力氣懸殊,她非但沒掙開,整個人都被往後狠狠地一拽。
好在她反應比較快,重心失去平衡的那一霎。扭了個方向,才不至於撞在柱子上。
「你好好看清楚我是誰!」
顧時律冷著臉悠悠起身,垂著眼皮子冷睨著她。
望著這張陰沉的臉,程拾的眸光微微閃爍了一下,眨了眨眼,說。
「我不知道是你,抱歉啊,打擾了,我先進去了」
她特別想溜,只可惜顧時律手間的力道愈重。那感覺簡直恨不得把她的骨頭折斷。
「不知道?呵。程拾,你覺得我很好騙?你還敢跑來招惹我,嫌命太長了,是不是?」
程拾一點兒也聽不得他這種口氣,自從她結婚以後,他幾乎沒給過她一個好臉,次次都像她對他做過什麼罪大惡極,不可饒恕的事一般。可仔細想下來,最卑鄙的那個人,就是他。
「我看你是想太多了吧。說實話,我如果看清是你,我絕對不會靠近半步。」
話音落下,顧時律竟笑了,笑得讓人毛骨悚然的。
「不是裴寧知,你很失望是嗎?我之前跟你說,安分守己。你想怎麼鬧,怎麼,等回去再做也來得及。就那麼忍不住?」
劈頭蓋臉地被訓斥了一番,程拾覺得莫名其妙,回想了一下她剛才的動作,似乎也沒什麼不妥,什麼,根本不存在。
短暫的沉默後,程拾也笑了。仰著下巴就這麼望著他,唇角的弧度揚得很高。
「顧時律,你吃醋啊?」
顧時律沒回答,此刻臉色看不出來是什麼表情,手上的力道也漸漸的鬆了。
程拾趁機抽回了自己的手,將雙手均背在了身後。
相視無言片刻。顧時律抿了抿唇,虛指著她的鼻尖,半眯著眸,冷聲道。
「別再來惹我!」
說著,還惡狠狠地推了她一下,直接錯開她出了涼亭。
他字裡行間滿是警告,看上去好像是生氣了。
可是這氣又從何來?
程拾被他的力道直接推在了柱子上,肩頭生生地發疼,先前積壓著的怒火頃刻間全數爆發,扭頭也跟了出去。
他走得很慢,兩旁的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背影看上去竟然有種說不出的落寞。
她追了幾步,也不敢太大聲,儘量把嗓音壓到最低,用只有他們能聽到的音量,咬牙切齒地說。
「顧時律,我真的不知道你在得意什麼!把我踩在腳底下的感覺很痛快?」
深吸了一口氣,程拾緊緊地盯著他的後腦勺。
「到底是誰招惹誰!顧時律,我問你,我婚禮當晚。和我上床的那個人是不是你!你還真是狠心,提上褲子就不認人了?」
她說得很直白。
其實她也是要臉的,這種話脫口而出,難免會覺得難堪。只是她深怕隱晦那麼一丟丟,顧時律假裝聽不懂。
聞言,顧時律頓住了腳步,只是沒有回頭,一言不發。
夜風吹拂在程拾的臉上,她縮了縮脖子,心一橫,想再複述一遍,僅從喉嚨中滾出一個音節,顧時律就開口打斷。
「這麼久了,你還不死心?自己做過什麼,想假裝失憶?就算是想碰瓷,也用點高明的手段,我不會買你的賬,你也別再費這種心思。我要否認多少遍,你才能聽得懂人話?」
他的聲音輕描淡寫,幾乎沒有起伏,卻難掩其中的譏諷。
話音剛落,程拾大笑出聲,感覺腦袋裡有根筋,啪地一下斷掉了。
她繞到了顧時律的身前,嘴唇略微有些泛白,眼眶也不受控制地發酸。
「你要還是個男人,就別做過不承認。這樣只會讓我瞧不起你!你死不承認,不就是認為我沒證據,不能把你怎麼樣嗎?」
顧時律仍是一臉不屑。
「你藏得那麼深,千算萬算。大約沒有料到,我的好朋友,在婚禮那天拍下了你們的一舉一動!你告訴我,清晨才進那個房間的裴寧知,到底能把我怎樣?」
只是一瞬,顧時律的眸光一凜,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蹙。但只有短暫的幾秒,他又恢復了往日的薄涼。
「你想怎麼樣?」
說話間,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肚子上。
這種眼神,令程拾十分不自在。若是目光能殺人,她恐怕此時此刻已經被顧時律千刀萬剮了!
「你覺得呢?畢竟當時我是真的想讓你留下,只是陪在我身邊而已,就可以了。可惜你並不領情,還非把我往火坑裡推。」
「如果我沒記錯,之前你這麼折磨我,嘲笑我抓不到你任何把柄,那麼現在,我是不是可以威脅你了?顧時律,我真想看看,你要怎麼求我!」
顧時律笑了一聲,是那麼地平靜。
「隨便你吧,程拾,你大可以告訴所有人,甚至說你肚子裡這個孩子是我的都行。」
「別說得什麼都無所謂,同樣的招數,用一次就夠了,兩次三次,你不嫌累,我都覺得噁心!」
顧時律上前了一步。將他們之間的距離拉得很近。揚起了手臂,像是想摸摸她的肚子,可頓在半空中,又十分克制地壓了回去。
「程拾,你不敢的。你還想和裴寧知領證,你不敢說,更不可能用這個威脅我。不過就是一個晚上而已,證明不了什麼。」
「你說過,現在科技那麼發達,我把這句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你!不用等孩子出世。大約就能驗出他的父親是誰。你還想抵賴?你以為我現在能和你說,我還怕什麼?我能發現,都是裴寧知告訴我的!他一點兒也不介意。恰好二胎政策已經出台了,大不了我以後再給他生一個!沒所謂!」
「就像你不會和余璐分開,我也不會和裴寧知離婚!」
最後幾個字,程拾幾乎是低吼出來的。
顧時律還在笑,這笑聲真的非常刺耳。
他動作十分溫柔地揉了揉程拾的頭髮,還將她額前的碎發繞到了而後,稍稍俯下身,冰涼的薄唇壓在她的耳朵上。輕聲細語。
「小拾,如果你還想要這個孩子,就別再胡鬧----」
直起身,他狡黠一笑,指尖又輕輕地滑過了她的臉頰。
明明力道那麼輕,程拾卻覺得像把刀子劃在她的臉上。
「你現在就在這裡,所有人也在。你說出來,結局只有一個,孩子打掉。你要是想,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你。畢竟投懷送抱。我養了你這麼多年,也不能說沒有一丁點感情,也不至於對你太差。」
程拾抬手撥開了他,冷聲說。
「顧時律,你裝得挺好。只是你恐怕底氣也不是那麼足,魚死網破誰不會?你放心,我現在還沒什麼需要你的地方。這個孩子,我也會生下來,不管是為了誰。哈,我手上有了那麼大的籌碼,還怕你以後對我怎樣嗎?」
程拾先離開了,走得很快,試圖想把他甩得很遠。
伴著微微的夜風,她聽見顧時律在她身後說。
「小拾,你也別裝,裴寧知不會告訴你這些----」
聽到這句話,程拾的心猶如被刀子剜了一下般,強制性扯出了一抹笑,她不曾回頭。
再進別墅,飯菜已經好了。
顧三爺和余璐在餐廳中。也不知在說些什麼,顧三爺被余璐哄得一直在笑。
找了好一會兒,她都沒看見裴寧知,剛想問問胡嫂,顧三爺卻先一步開口。
「他還在棋牌室。」
程拾沒動,想喚個女傭去把裴寧知叫過來。
她挺累的,真的一步都不想多走了。
只是心裡隱隱泛起了一絲不安。
如果裴寧知一直都在棋牌室,為什麼胡嫂要告訴她,裴寧知在後院?
這麼想,程拾不禁身子一冷。
她不願意相信。連胡嫂都會騙她。
見程拾杵在原地,顧三爺又說。
「他挺聰明,只是欠了磨鍊。有些事情,不是急於求成就能成功的,要經過漫長的歲月,才能明白,自己到底哪裡不如別人。」
他說得高深莫測,程拾無法揣摩。
僵持了一會兒,她只能親自去了棋牌室。
棋牌室在一樓最南邊的房間,要經過一條不算太長的走廊,這裡沒開燈,黑漆漆的。
程拾摸索著推開門,棋牌室里燈光敞亮。
裴寧知坐在沙發中,神色淡淡,垂眸盯著下到一半的棋盤。他手邊的茶,已經沒了溫度,不再冒一點兒熱氣。
「裴寧知,吃飯了。」
聽到程拾的聲音,裴寧知才滾了滾眼珠子,好似暗暗地吐了口氣。才抬起眼皮。
但他沒有起身,朝著程拾勾了勾手指。
「過來----」
程拾起初不想過去,可裴寧知就跟個雕像一般坐著。
「怎麼了?」
「你爸說,要破了這盤棋,才願意承認我是他的女婿。」
程拾對棋盤類的東西幾乎是一竅不通,可只棋一眼看過去並不是很難走。
她剛想說點什麼,裴寧知就打斷道。
「你也看到了,左右一個子兒的事情。可我真的這麼走了,或許你爸更不願意接受我。」
他說得雲裡霧裡。
程拾歪了歪腦袋。
「只是個遊戲而已,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裴寧知眉梢一挑。瞥了她一眼。
「你當然不會懂。」
他一個起身,也不清楚是故意還是無意,把棋桌整個都翻在了地面上。
一聲聲悶響後,棋子跌落在她的腳邊,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腿,剛張開雙唇,裴寧知就環住了她的脖子。
「我餓了。」
程拾蹙了蹙眉,沒作聲,轉頭看了一眼散落一地棋子,胸口莫名有些發悶。
也許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裴寧知和顧三爺之間好像有點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且藏得極深。
並肩回到餐廳,顧時律也坐在了餐桌邊。
一頓飯下來,幾乎沒有言語,其餘人都是沒什麼特殊的表情,只有程拾,覺得氣氛格外詭異。
吃完飯,程拾和裴寧知也沒再多留,回去的路上,她的手機連著震動了數下。
起初她也沒在意。直到看清簡訊中的內容,她不禁瞪大了雙眼。
用餘光瞟了裴寧知一眼,他十分專心地開著車,似乎沒注意到她。
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簡訊里,竟是之前裴寧知抽走的照片。
看拍攝的角度,似乎有點不同,但她記的不是那麼清楚,也不能確認。
程拾快速地按上了鎖屏鍵,暗暗地深吸了幾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車子在車庫泊穩,裴寧知下車給她拉開了車門。到別墅後,閒聊幾句,他就進了隔壁的房間,關門前他還淡淡地說了聲『晚安』。
愣了至少三秒,程拾才回房間。
背緊緊地貼在門上,她撥通了給她發簡訊的那個號碼,可打過去,竟然是個空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