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月色正明。
依舊是金斗醫館後廂房,葉席正襟端坐,雙手自然下垂,輕輕搭在雙膝之上,胸口微微起伏,鼻間呼吸延綿悠長。
此時距離上次從山脈回來已經過去七天。
這七天內,除了正常上學放學,養傷,以及調理身體,葉席什麼事情都沒做,甚至連早晚修煉都短暫擱置了,為的,就是以最完美的狀態迎接今晚的突破契機!
猛然間,一口濁氣長長吐出,葉席雙眼驀地大睜,眸中精光乍閃乍逝,好似山間夜裡尋覓獵物的野狼,亮的嚇人。
這異狀並沒有持續太久,只是短短數息功夫,葉席盤坐身形震了幾震,隨即便緩緩闔上雙眼,幾次勻稱呼吸,再睜開時精光已然徹底隱去,好似從未出現過一樣。
「成了!」
一振手臂,感受著身體內外從來沒有過的舒暢自如感,葉席神情不禁雀躍。
自月余前他剛剛突破印師中階後,現在又有突破,已然正式進階為印師高階!
兩者相差僅僅兩個月不到的時間,不得不說,葉席這修煉效率是極其驚人的,所謂天才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不過葉席清楚自己並未天才,他連修煉天賦都沒有,算是哪門子的天才啊。能有眼下這日益精進的駭人修煉速度,只是因為他來到夜傾城後的倒霉經歷,大戰不少,小戰不斷,數次遊走生死邊緣,幾度陷入十死無生絕境,因而獲益良多。
生死間有大恐怖,同時,也有大機緣!
就拿七天前的山脈逃亡來說吧,葉席雖不知那群黑衣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無面死士,但面臨的壓力總是不變的。休要看葉席像遛狗一樣溜著對方滿山跑,狀似輕鬆寫意,但其中的心理博弈、反博弈,抉擇,千方百計,甚至是絞盡腦汁的各種計算,就不為外人所道也了,完全不誇張的說,他當時只要行錯踏錯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如此,更不用說葉席幾次的冒險出手突圍了,算是軟柿子的屍兵都讓他中了屍毒,黑衣刺客就更不消說了,如果不是冷凝霜的及時提醒,外加對方也犯了失誤,沒等離開小廟,葉席就得成為對方的刀下亡魂了。
不過也就是如此種種的險死還生經歷,讓葉席不斷壓榨自身潛力,數次完成不可能翻盤,最後更是帶著冷凝霜在無面死士的全力追殺下,一舉突圍成功!
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現在,就是葉席收穫福利的時候了。
兩個月不到,連跳兩個小境界,這要是讓與葉席幾乎同時晉升為印師中階的秦瀚冰知道,恐怕得鬱悶好長一段時間……而且,這還沒完呢……
稍稍欣喜了會,葉席從懷中掏出個細頸白瓷小瓶,放置掌中,神色沉吟,略顯猶豫不定。
瓶子裡面裝的是青髓丹,能瞬間幫助人提升一個小境界的青髓丹,兩枚。
葉席只需服下其中一枚,就可以將修為再次提升至印師巔峰階!
誘惑很大,但葉席也有顧慮,他現在才剛突破而已,境界還未穩定,在這種情況下服食丹藥是要冒風險的。如果失敗了,沒突破到印師巔峰階倒是小事,但損失一枚青髓丹,那就沒處哭去了……
要知道葉席對這兩枚青髓丹早就做了通盤打算,他是想憑此丹藥一舉將自己送到大印師境界的,容不得有絲毫失誤。一旦犯錯,鬼知道下次得等到什麼時候才會有這等大好機緣?
服、不服,這是個問題。
這個時候也就看出一個人的閱歷性格了,若無穿越重生經歷,這時候的葉席正是血氣方剛、銳意進取的時候,他應該會不加猶豫便服下丹藥,搏上一搏。但現在的實際情況是,兩世為人的葉席有著豐富的閱歷經驗,原有的毛躁衝動早就被各種打擊教訓磨平了,雖也偶有劍走偏鋒之舉,但行事風格大抵是偏穩的。
要不……再等等?恩,那就再等等……
一念即生,葉席堅決移開視線,快速將細頸小瓶又揣入懷中,躺下,蓋被蒙頭,睡覺、睡覺。
大約過了一刻鐘,一聲嘆息忽得在寂靜廂房中幽幽響起,旋即,被褥外翻,原本該在夢中與周公下棋的某人,此時雙眼卻是睜得大大的,從中看不出有絲毫睡意。
真的睡不著啊,放置在胸口的瓷瓶,好似生出了無數隻小爪子,輕輕的、柔柔的,撓得葉席心癢難耐,痛不欲生。
「艹!不就是一枚丹藥嗎,有什麼大不了的,幹了!」
嘩啦,被褥完全掀置一旁,大半拖在地上。挺腰收腿,葉席瞬間又變回之前盤坐修煉姿勢,探手入懷,再次掏出小瓷瓶。
這次沒有猶豫,所謂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也就成熟在這裡,不決定便罷,一旦決定便堅定不移執行,不會瞻前顧後,搖擺不定。
啵的一聲,撥掉木塞,倒出一枚隱隱見清輝流轉的丹藥,乾脆扔進嘴中。旋即喉結微動,直接吞入腹中。
這是正確的服丹方法。
一般來說,丹藥都是這樣服的,而不是像嚼糖豆一樣嚼吧嚼吧吃下去,那樣丹藥裡面的精華氣息很可能會通過口鼻流逝掉一部分,但直接吞下去就不用擔心這問題了,丹藥會自行在體內化開,完全留在體內。
默默運轉五元唯心訣,葉席剛一進入修煉狀態,就覺胸膛正中央位置驀地一熱,隨即無數道熾熱火流轟然炸開,好似馬放南山,又宛若游魚入水,或進入經脈瘋狂奔走,或鑽**道悄悄躲藏,完全不受控制,剎那間,葉席身軀狂震。
不好!
儘管有所準備,但葉席仍免不了大是被動,不敢怠慢,下一刻,丹田內的真氣狂涌而出,順著經脈,路過穴位,就像剿匪收服降兵一樣,每到一處便衝垮丹藥熱流,補益自身,然後去往下一處……如此循環往復,一遍又一遍的依照大小周天路線運行。
丹藥熱流也不是沒有反抗之力,恰恰相反,它們極其桀驁不馴,抵抗的更是頑強,讓葉席真氣大軍推進的很是困難,說成舉步維艱也不過分。且有些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些丹藥熱流就像是成了精的妖獸,竟然還知道打不過跑路的,有的在被衝散後甚至會融入其他熱流,合力抵抗。
葉席也是第一次服食這種提升境界的丹藥,並沒有什麼經驗,這回算是開了眼界,絲毫不敢馬虎,就像是在進行沙盤推演,指揮軍隊作戰,很是小心謹慎。
幾經觀察,葉席終於發現這些熱流並不是真正開啟靈智的生物,他們逃跑、合作,只是一種近乎於本能的反應而已。
察覺到這點,葉席就不怕了,不就是斗心智嘛,我一個兩世為人的老妖怪難道會鬥不過你們這些小蝌蚪?
先拿體積較小的熱流開刀,正面碾壓,以戰養戰,逐漸壯大自身,然後再行與體積較大的熱流打著游擊,不斷分化對方,隨即逐一吞噬……這其間也有遇到過主動求戰的大型熱流,但葉席都是認慫避開,實在避不開的,也會幹脆壯士斷腕,分出一小部分真氣讓對方吞掉,待己邊真氣壯大到一定程度再報復回去……
事實證明,人類果然是地表上最狡猾的生物。
在葉席屢屢施展的手段心眼之下,丹藥熱流終於是扛不住了,大勢已去,或被吞噬,或四處逃竄,但戰場就這麼大的地方,還在葉席體內,又能逃掉哪去呢?
結局唯有老老實實的融入真氣大軍,然後一路跟隨著返回真氣老巢——丹田,到了這裡,它們就更別想跑了,因為這裡坐鎮著一個恐怖級別的大boss,幽藍先天真氣。
而隨著越來越多的丹藥熱流湧入,丹田位置再生變化,好似瘋了一般的急速旋轉、膨脹……廂房內,正沉浸在類似貪吃蛇遊戲中的葉席並不知道的是,他盤膝而坐的身體正在逐漸上升、上升,最終,懸停半空,長發無風飛揚。
轟——
似有一聲驚雷在冥冥中驀地炸響,葉席霍然睜開雙眼,眸中毫無焦點,然散射而出的道道精光卻徑直將廂房內完全點亮,秋毫畢現。
月夜裡,以金斗醫館為中心,輻射周遭巷道約莫二十餘丈地方,家犬不吠,草蟲不鳴,宛若有一股看不見摸不著的神秘力量陡然從天而降,威壓四方,死靜全場。
再將視線轉回廂房,飄揚長發漸漸平息垂於腦後,懸停半空的身軀也緩緩降下,落在床榻之上,與方才位置分毫不差。
「呼……」
徐徐吐出一口濁氣,葉席再次睜眼,落於緩緩抬起的雙手之上,目光怔怔,旋即,握掌為拳,噼啪噼啪噼啪,一陣好似燜鍋煮豆子的爆響,清晰迴蕩房內。
這就是印師巔峰階的力量嗎?
這感覺……還真是通透啊!
……
……
與此同時。
讓我們把視線從正沉浸在新得力量奇妙觀感中的葉席身上移開,向南,向南,再向南……離開夜傾城,越過幽古山脈,跨過邊境線,來到百族聯盟疆域某隱秘處。
一宮殿,一燭火,一人伏案。
宮殿很空曠,雖不能盡覽外部全貌,但只觀內在容量,便能知其巍峨之勢。並沒有什麼多餘或者不多餘的擺設,只有寥寥十餘根支撐穹頂的青灰巨柱,雕有看不分明的古怪紋飾,幾人難以環抱。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也便就是因為這無限空曠之勢,愈加顯得俯首宮殿深處案上之人的渺小。因為只有一束飄渺不定的燭火關係,並不能完全看清案上之人的容貌外觀,所以我們先姑且稱之為『他』吧。
他獨享了這一殿的巍峨尊榮,同時,他也獨自承受了這一殿的孤寂冷清。
稍傾,有腳步聲自殿外傳來,步伐稍快,走進殿內,踩著由灰色石料大面積鋪就而成的地板,落地有聲,一直行至燭火照射範圍,在案前一側停下。
來人是名老者,滿頭灰白髮,皺紋溝壑橫生,在燭火映照下垂老之態顯露無疑。不過現在那垂老面龐上,正有幾絲掩藏不住的興奮喜意。
「龐老?」老者並沒有掩藏腳步聲,案後之人自然能有所提前察覺,不過在順勢抬頭後瞧是老者,語氣明顯驚異,「您怎得來了?」
此嗓音雖是清冷,但辨識度很高,案後之人並不是他,而是她。沒錯,是名年輕女子,不過具體面貌還是無法形容,因為有一層輕紗遮掩,左側外露額頭還有金屬質地反光,似乎在那層輕紗後還戴有半臉面具,身份被完全隱藏。
但這老者應該是知道她身份的,躬身垂手,語氣顫抖略急:「小姐,有少主的消息了!」
啪嗒,女子手中所持墨筆落於案上,顯然心緒極是不平靜。但在幾次呼吸後,她的嗓音仍然在竭力維持著平靜:「在哪裡?確定嗎?」
「在夜傾城範圍。」
「夜傾城……」女子重複喃喃了遍這地名,分明只有三個字,但語氣卻極其複雜難言,似乎這地名對她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老者的神情大抵也是如此,所以他狀似急迫,卻也沒有催促。
沉默了會,女子微微搖頭,「龐老,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時您遺失家兄的地方距離夜傾城很遠……」
話音未落,那老者驀地屈身跪下,以頭觸地,砰砰有聲。再等抬起來時已是兩行老淚,泣不成聲:「老奴愧對老爺囑託,萬死難恕啊——」
女子見狀連忙起身來扶,急聲勸道:「龐老你這是作甚,我並沒有怪罪於你的意思,當時那情況,誰也無法從中安然脫身,就連我父親不也一樣隕落於此了嗎……」
如此安慰良久,這才稍稍平息老者的激動情緒,隨即那女子便岔開話道,「具體什麼情況,誰人發現家兄的,龐老你慢慢道來便是。」
拭去面龐渾濁老淚,老者哀聲道:「是一名喚八十三的無面死士發現的。他們去那裡採購碧玉回魂丹,不料中途遇治印司鷹犬埋伏,走時原想將交易對方所帶的一名煉丹師擒下帶回來,卻沒想到那名煉丹師有名身手不弱的青年保護,交手中,八十三有瞧到那名青年的面貌,眉眼極似老爺……」
「什麼!交手了?」年輕女子失聲驚呼,她是知道無面死士實力的,雖然那名青年的具體身份現在還未確定,但若萬一是呢?家僕反噬少主,這結果委實無法想像……
「後來呢?有傷到那名青年嗎?」
老者顯然也是知道其中厲害的,神情痛苦的閉目搖頭:「具體詳情無法得知,當時他們在河上激戰,正逢暴雨,結果雙雙落入湍急水中,八十三得幸脫身,在山中爬了三天三夜,將此消息傳回來後不久便死了,至於少主……那名青年,他應該……不是,他肯定不會出事的,因為同行的無面死士通過屍兵有探查到氣息,就是不知道是他的,還是那名煉丹師的……因為距離過遠,再加上有治印司鷹犬從旁擾亂,帶隊的三十七又不知這情況,便放棄行動回來了……」
稍頓,老者霍得起身,神情激動道,「小姐,老奴請命前去夜傾城調查清楚。如果那名青年是少主,老奴這次就算是舍了性命,也保證將少主安全帶回來!」
女子聞言沉吟了會,還是緩緩搖頭,語氣苦澀:「龐老,你莫不是忘了,現在這裡可不是我夜氏嫡系能全權做主得了的,若是讓堂哥他們知道家兄尚在人間,怕是……」
「他們敢!」老者鬚髮猛張,威勢駭然,「他們若膽敢對少主有一絲惡念,老奴這就去一掌斃了他們!」
「以前有家父在,他們自然不敢,但現在我夜氏落到這步田地……龐老,家兄身份還未確定,此事不宜操之過急,目前我等首要做的便是封鎖消息。那隊無面死士,龐老你派人經手,務必要把他們悄悄調回來,然後……」
深沉大殿,耳語聲音愈見細微,直至最後悄然不聞……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