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廿九離去後不久,明月徹底沒入高天。
又有一位修者從山林的深處走來,帶著初陽的光輝與朝露的溫潤。
來人是身穿明黃色長衫,是個氣息較為強大的青年。
其人面容極為俊逸,嘴唇像是含了朵硃砂。
一隻長鼻如象卻有著豬身的妖獸正恭敬地守衛在青年身後。
高有三丈,氣勢與修為盡皆不俗,比南瀟和年染染捕獲的大老黑要強上很多。
「姑娘,小妹妹,前夜你們跟那兩位人族小郎君的戰鬥著實精彩,佩服佩服!」
黃衫青年笑容燦爛,主動向南瀟和年染染示好。
被稱作小妹妹的年染染嘟唇,覺得那一戰自己輕鬆就被打敗,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丟人。
南瀟面上笑著回應,卻不動聲色地鼓盪起苦海。
根據黃衫青年的話語來看,對方大概率並非人族。
更何況,無論是那一頭豬妖還是黃衫青年,修為全都深不可測。
即便是南瀟動用眸術,也難以望穿。
尤其是黃衫青年身上那股渾厚如山的肉身氣血,遠超尋常彼岸境界的修者。
南瀟心下微沉,她覺得這一趟佛門舊址之行,極大為其擴寬了眼界。
才離去不久的狗廿九驚才絕艷,如今又冒出一個來歷不凡的黃山青年與那隻象鼻豬妖。
山川凝眸,鳳眸盪風,依舊看不出黃衫青年的空門。
現如今,能讓南瀟眸術失效的情況大概只有兩種解釋:一是此人修為遠超南瀟且修有強大的功法,二是他的修為被強者或者特殊的秘器掩蓋了。
趁著年染染跟黃衫青年聊天的當兒,南瀟一邊靜默聆聽,一邊用餘光打量環繞在古廟之外蓄勢待發的強大存在。
不多時,黃衫青年和南瀟二人熟悉起來。
年染染雖然年歲較小且性格相對嬌縱,但出自燭舉洞天,在耳濡目染之下,待人接物的本領倒也不缺。
再加上黃衫青年似乎很喜歡天真無邪的年染染,並沒有設防,竟然將自己的來歷說了出來。
黃衫青年自稱名為東方木拓,與玄芒古城那位身具一絲蠻族血脈的東方許同姓,但也有不同。
因為黃衫青年出自蠻族,是一位血統較為純粹的蠻族修者。
蠻族,來源很是古老,甚至可以追溯到神話時代。
傳說中,在遙遠的超乎想像的歲月中,蠻族同樣屬於人族,但體質的強度卻遠超過尋常。
或許因為某些原因,比如蠻族人的性格更為豪邁,不喜凡俗蠅營狗苟,好與自然居,故在太古時代就舉族遷入了南嶺深處。
南瀟不用想也知道,能有這份底氣進入南嶺而不懼妖皇殿和群妖的恐怖威勢,蠻族的氣魄該有多強大。
某種意義上,蠻族絕對算得上一流頂尖勢力了。
雖然肯定比不過如日中天的羽化神朝或者曾出過大帝的家族和宗門,但遠不是龍門洞天、青崖福地這些末流勢力可以相比的。
東方木拓確實有著一股天然的豪爽性格,三兩句就把自己的底細說得乾淨。
他今年剛二十七,來自距離此地上萬里之遙的一處蠻族部落。
那一處部落只有百餘人,但幾乎每一個成年人都是可以生擒猛虎活剝惡蛟的存在。
唯獨他是個例外。
他曾怨恨過父親為何娶了一位體質孱弱不堪的凡人為妻,可後來在母親去世後,他才懂得自己一直以來錯過了什麼。
潤物無聲的母愛,徹底無聲。
一直拒絕族內幫助只想混吃等死的青年,終于振作起來。
他主動走出了會保護他生命周全的部落,不顧父親的反對,毅然隻身踏上了南嶺。
一路上,仗著蠻族的煉體和修行功法,他多次在妖獸的利爪下死裡逃生。
如此過去了五年,他終於靠著自己,雖然磕磕絆絆,可到底是踏上了彼岸。
後來在一次狩獵時,遇到一隻剛出生沒多久卻靈智不凡的小野豬。
之後他給通體雪白的小野豬取名為小白,就帶著它繼續歷練。
過程中,東方木拓甚至違背了祖訓,與一位成了氣候的玉鼻象妖交換修習功法,以讓小白也可以修行。
或許是天命在妖族,讓僅得到幾縷氣運的小白資質極為出眾。
在短短兩年內飛速成長,年幼的小白居然後來居上,在修為上超過了東方木拓。
但小白的心智與其皮膚一樣潔白,澄澈如初,始終守護在東方木拓身外三丈。
故事與現實悄然相接,初陽下的淨壇寺與山林沐浴著光輝,如同油畫般瑰麗,卻比油畫生動。
「東方大哥,你說你的愛寵——小白,修為已經在彼岸巔峰了嗎?」
同樣在彼岸境界的年染染震驚了,小眼瞪圓。
南瀟並不意外。
在山川之眸的注視下,那頭三丈高的象鼻豬妖神力浩蕩如潮,遠比如今南瀟自己強盛。
甚至於,若單就神力的濃郁程度,比玄芒古城二層紅樓中荊暉、李夢槐、杜思萱等幾位彼岸巔峰的修者還要強盛不少。
雖然距離通過獻祭得神靈眷顧的蒼狼王還有點差距,但已然不算遙遠。
「嘿嘿,我家小白很給力的,絕對不會比我弱!」
東方木拓十分驕傲。
小白頗為乖巧,很及時地放下象鼻,像是搭了個鞦韆。
東方木拓坐了上去,動作極為麻利,一看就不是生手。
看著在一旁笑容溫和的南瀟,又接著說道:「來到此地的人族修者,大都不是好惹的,一個一個的,看上去都很難以相處。我瞧南瀟姑娘和染染妹妹都很平易近人,並且戰力也算不俗!所以才主動找來,想與你們結盟。一番交談下來,更是相談甚歡!那之後的試煉,不若我們聯手如何?」
「試煉?」
年染染又一次驚訝了,她現在覺得自己的見識實在是太少。
東方木拓笑著看著眼前兩位稚氣未退的少女,腦海中孩提時代母親的溫柔面容與母親死前的懊悔神情無聲重合。
一時間,鐵漢的內心有些複雜。
五年的浴血磨鍊,就是為了遺忘早前的懦弱。
可如今在容貌和氣質有些相似的少女面前,
東方木拓又想起了自己曾經的無能狂怒,
想起了母親因為被自己不停地責怪,竟然真的以為是她沒有給孩子更好的修行體質,而慚愧餘生,卻二十年如一日的討好笑容。
天真爛漫的孩童,年染染。
清秀端莊的少女,南瀟。
再想到未老先衰又英年早逝的母親
她也曾是一位如花似玉的少女啊!
只是為了我,操勞了一生,內耗了半輩子,終究早早地枯萎了。
就連死前,還在擔心孩子的未來,面帶著愁容離去。
傳承古老的蠻族的確有很多延命的方法,但父親拒絕了。
其中原因,或許跟年少時東方木拓明明體質孱弱卻拒絕了族內的靈藥洗禮一樣。
又或許,那個向來沉穩如同高山的父親,考慮的遠遠不止眼前。
不忍看心上人痛苦,他無視東方木拓憤怒不解的目光,選擇了拒絕。
在山看來,困在谷中的風,應該早些獲得解脫。
只是,在母親死後,父親的沉默震耳欲聾。
高山不沉穩了,隨時都有可能崩潰。
直至東方木拓忍受不了如履薄冰的冷清,連夜逃離。
心懷死志。
懲罰我吧,南嶺!
後來的五年,枯如槁木的東方木拓曾不止一次地想要去死,但都忍了下來。
或許是肉身的本能在反抗,或許自己在畏懼。
等到東方木拓真正邁上彼岸境界後,才恍然,一直以來的堅持是為了什麼。
在內心更深處,東方木拓想要證明——
曾經的弱小,不是因為母親。
覆水難收。
太遲了。
陽春布德澤。
天上的朝陽照耀著俗世溫暖。
東方木拓轉過頭,不敢再看恬靜美好的少女。
山林間有水汽蒸騰而起,除了晨露,還有泥濘與潮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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