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鐘響過,暮鼓復來。
秋雨淅淅瀝瀝打在碧瓦綿綿有聲,像小時候娘親的搖籃曲,溫馨而寧靜。
幾聲清脆的鳥鳴滑過捲簾處,生動而美妙。
咚咚的木魚聲挽長風,亦真亦幻。
像是有人輕輕地來,不斷地呼喚著「小疊」,絮絮地說上幾句。
有柔軟拂過面頰,有喟然長嘆悄聲入耳,然後又有人輕輕地走了。
眼皮卻沉得張不開,像是進入一個冗長而又陌生的世界,荒草萋萋,戈壁荒灘。
畫面一轉,眼前是濃得化不開的黑,那麼厚重,壓得眼球都似乎要炸裂。
少女徹底陷入無邊的黑暗,任憑雙眼張大,卻找不到回家的路,一時驚慌失措。
月白的身影出現在前方,玉樹臨風,仙姿風雅,這是濃得化不開的墨黑中唯一的亮彩。
「景炫,」小疊大叫著追上去,歡喜地伸手去碰觸。
月白身影猛然回頭,卻對上一張猙獰的臉,正是那日追趕她的惡漢之首。可怖的五官在眼前無限地放大凸變。
惡漢大掌一揮,砰的一拳擊在百花胭脂記上,巨痛襲來,她啊地叫出了聲。
似有冰冷封住耳鼻,她無法呼吸,無法動彈,渾身凍得瑟瑟發抖,她害怕極了……
神思突然清明,小疊猛地睜開眼,心臟還在突突地跳個不停,還好是個噩夢。
眼前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端坐在床頭,正親和地握住她的手,慈眉善目地看著她,多像小時候娘親的樣子。
小疊使勁眨了眨迷糊的眼,待看清婦人的面容時,當下大驚,慌忙掙扎著要坐起身。
扯得左肩傷處一陣劇痛,小臉頓時皺成一團。
「曼兒醒了,可別隨便亂動,小心扯開了傷口。」
王皇后輕輕摁住她,面帶微笑,滿眼的溫柔慈愛。
曼兒?小疊只當自己聽岔了,感覺嗓子發痛,心裡充滿戒備。
自己明明遇刺墜江,怎麼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忙問:「這是哪裡?」
一旁的梅傲姑姑笑得親切又和善:「南佛寺。」
小疊打量著屋裡的陳設,大可與皇宮媲美,哪裡像寺院啊!
猶記被蒙面人一劍刺中肩背處墜入大江,當時絕望地想這回死定了。
莫非是到了陰曹地府,活著與王皇后結了怨,所以死後相遇?
又一想不對,若是死了為什麼還能感覺到疼痛。
她瞪大雙眼,莫非今日的王皇后與去年的花仙夫人一樣病得不輕,又要來個亂認女兒的戲碼?
遂艱難地吞了吞口水,嗓音有些乾澀:「皇后娘娘,您這是……那個……認錯人了吧!」
「天底下哪有隨便認女兒的道理,姑娘就是娘娘親生的大公主。」
梅傲姑姑笑呵呵地說,端上一碗肉糜粥?
「兩日不曾進食,先喝點粥。公主當真是福大命大,掉大江里恰好被周公公給救下,多謝老天保佑啊!」
小疊更奇怪了,不動聲色把看了看王皇后又瞧了瞧梅傲姑姑,這主僕二人向來詭計多端,別看眼下裝得慈悲得不得了,指不定又在打著什麼壞主意。
小疊垂下眼帘,瞧著繡有菩提葉紋的被子,一聲不吭。
她雖然知道自己是被娘親撿來的,可是做夢也不會想到,遺棄她的竟會是王皇后,皇室擁有整個天下,怎麼可能養不活一個女嬰?
「這孩子定是還記著仇來著,」王皇后在心裡輕嘆。
也是她這個做娘的失敗,以前心裡只顧著海朱和曼羅,險些害了小疊的性命。
如今又突然冒出來,說是她的親娘,難怪心下會犯猜忌。
「咱們先不說這個,我兒先吃點東西再說。」
王皇后心頭一陣悵然,臉上隱現憂淒之色。
她端過粥用勺子調了調,梅傲姑姑拿靠枕墊在後背。
小疊被動地承受著,面前的貴婦人是皇后娘娘,又不能輕易說個不字。
王皇后舀了一勺子粥,輕輕地吹了吹送到小疊嘴邊。
她卻不張口,木然地看過去,一個要餵一個不吃,就這麼僵持著。
這可急壞了梅傲姑姑,哄道:「公主,您就吃一口吧!前次的事,娘娘確實不知情,這些日子都在獨自傷心,不知流了多少淚......」
隨著梅傲姑姑嘴皮子一動一扭,眉梢上揚下挑,恍然間,一點墨黑色在眼前不停地晃動。
小疊陡地記起了什麼,死死地盯著梅傲姑姑眼角那顆豆大的黑痣。
那日娘親說過,遺棄她的婦人,眼角上方就有一顆豆大的黑痣。
原來自己真是王皇后的女兒,梅傲姑姑眼中的大公主。
那日之所以沒被周公公灌下毒酒,定是王皇后在那一刻知道了真相,若不然,她這條小命怕是早就交代在暗室里。
小疊愣愣地瞅著王皇后和梅傲姑姑,對上她們發自內心真誠而心痛的眼神,久久凝視。
那日在孟家大廳,還猶記得爺爺和娘親冷眼斜視,言語刻薄,好絕情的樣子。
特別是娘親,完全沒了小時候將她捧在手心裡的那種寵溺和痛愛。
相互間的距離已經隔了十萬八千里,一副陌生而又冷漠的表情。
孟家如山倒下,這幾日沒有了家,無處可去,東奔西走,遭盡了旁人的白眼,各色鄙夷的表情在眼前輪番交替,心中五味陳雜。
想著想著,眸中蓄出一汪淚,面上淒悽慘慘。
「爺爺和娘親都沒死,可是她們怪爹爹心狠手辣,都不要我,說我是路上撿來的。
孟家欠了好多債,府宅被打上封條,我已經沒有了家。
從前爹爹的那些舊友,見了我都像躲避瘟神一樣……」
說著,大串的淚珠赫然滾落,打在菩提紋錦被上,氤氳出星點潮濕。
喜歡遺棄公主有個惡魔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