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我,斜倚在玉石床上,指尖輕輕掠過他的臉龐。
他的唇角時常帶笑,嘲諷的,玩味的,不屑的,此刻卻是,溫柔的。
我終於和他在一起了,他終於回來了。
結束了之前漫長的等待與思念,現在他就在眼前,我卻有些失神,害怕這一切都只是夢,是由我的執念而衍生出的,不真實的夢。
我不由得想起了五年前的渝州。
桃木性陽,喜暖而懼陰,可我身為一個桃妖,卻偏偏喜歡吃竹筍。竹木陰生,為了那美味,我也就顧不得這些了。
雨後春筍最是嫩,所以我趁著天未明,行人不多,匆匆的就跑去了竹林。只是剛挖到兩根春筍,就聽到身後一聲陰陽怪氣:「膽子挺大啊,我們這裡好幾百個竹靈,你也敢來?」說罷,一陣窸窣聲,似乎想要動手。
我瞬間有些底氣不足,慌忙把裙上竹筍一扔,想假裝是路過的。人界有句話說得好,雙拳難敵四手,何況這裡幾百個竹靈,就是……多少只手來著?
還在胡思亂想,就聽到背後一聲冷笑:「今天什麼日子,群妖聚會?」
隨即,一股極大的壓迫之力從四面八方湧來。
我聽到竹靈們驚慌失措的呼聲,我也感覺到了髮膚的疼痛,知道來者是收妖之人,且修為高於我之上不知多少,便心下一片絕望,閉眼準備等死。
可等來等去,也沒有等到我害怕的事情發生。周圍漸漸安靜,壓迫之力也在絲絲消退。
我聽到他說:「好了,帶著你的竹筍走吧。」
我不敢置信,遲疑了一秒,轉過身去。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越清明,他周身氣質淡漠,卻隱含著幾分不羈。
我很詫異,他非但不殺我,竟然還幫我。他似乎看出我心裡的疑惑,一邊收著劍一邊道:「以大欺小,以多欺少,也是為我所不容。」
為我,所不容。
這個使著蜀山仙術的人,救了被欺負的妖,卻只是因為他的本心不容。我看著他,覺得他跟平常人是不一樣的,不由得心裡就生了幾分好奇。而也就是因為這幾分好奇,我開始在他身側停留。
他去哪兒,我就跟到哪兒。起初我是小心翼翼的,怕被他發現,他可能會生氣,也就可能會趕我走。可到了後來,他反而習慣直接叫我出來,別躲躲藏藏的。偶爾對敵,那些妖還對於我們兩個這樣的搭配摸不著頭腦。
那段日子很開心,我們接受了彼此的存在,也從未覺得有什麼不妥。
妖心早慧,我是很早就知道六界之中逃不過一個情字了,身邊的姐妹也會互相告知一些讓人唏噓不已的故事。所以在越清明身邊,那個時候起,我就從心底里把他當做我的情了。
我的良人。
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他對於我是怎樣的一種心意,只是他喜歡看著我,一直盯著我的眸子。許久,許久,才會移開視線。我不知道他在那個時候想的是什麼,但我很喜歡他這樣子看著我,因為那個時候的他,眼裡只有我。
其實現在想起來,若是沒有那件事發生,我與他不該是分別了五年,而是已經在一起了五年。
身為妖,和人在一起已是不妥,更別說他是斬妖如麻的蜀山弟子。就算他有心護我,也難免不為他人所容。一直以來我都很小心謹慎,只怕我的陪伴會給他帶去麻煩,卻忘了有一句話是紙包不住火,終於有一天,我在他身邊的事,被他的師弟撞見了。
那個時候他剛受了傷,明明自己可以醫治卻偏偏要我給他包紮,他說他要偷懶睡覺。我對他這性子習以為常,便給他施了桃夢香,讓他安然入夢。可也就在我剛開始替他包紮的時候,他的師弟急匆匆進屋想要告訴他什麼事情,看到了我,明顯一愣,而後很吃驚的大退好幾步,口裡連連道:「我、我要去告訴掌門!」繼而迅速跑出了房間。
越清明的房間在蜀山最高處,他不喜歡被人打擾才選了這麼個偏僻位置。每每有人來拜訪都需要走蜿蜒的路,稍有不慎,兩旁的深壑隨時有可能成為他們的埋骨之處。我見到他的師弟這麼冒失的出去,一想到掌門知曉此事後,後果不堪設想,頓時用桃索去追。哪知他以為我動用桃索是要殺他,左躲右避之下,一個腳滑,墜下了山崖。
越清明醒來之後發覺我臉色不對,問我發生了何事,我卻不敢看他的眼睛也不敢答,只是安安靜靜的趴在他的身上,希望他不要再追問。
但很快,蜀山上下都知道他的師弟失蹤了。尋找了幾天幾夜,終於在深壑里找到了他師弟的屍體。
從他師弟墜落的地方來看,大家都知道是死在了找他的路途上。
其他人都道是他師弟不小心,但他卻心知肚明,回到房間閉門問我這是怎麼回事。我不敢再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便和盤托出。
之後,他大怒。
我自知沒有顏面再在他身邊待下去,便就自行離開。只是我不知道的是,他竟然前去蜀山掌門面前承認了是妖害得他師弟墜入深壑,而且他還戀上了我這隻妖的事實。蜀山掌門大為驚駭,一邊忙於掩飾此事的同時,還將他軟禁了。
可,一人之力,怎能掩悠悠之口?
很快,蜀山上下都傳開了,是他喪心病狂的殺了自己的師弟——不然,他為什麼會被軟禁呢?
即使他在被軟禁之中,也阻擋不了流言蜚語的傳入。
他能聽到四下都在怎樣的議論他,真相如何,只要是他做過的,他都不怕。只是,他恨被冤枉,恨被冤枉的時候,掌門竟然為了蜀山名聲,選擇將他所說的真相隱藏。
於是在一個平常的夜晚,他終於按捺不住,決定離開這個讓他失望透頂的地方。
離開他的第一年,我還偶爾能聽到他的一些消息,比如蜀山又怎樣對他了,他逃走了,蜀山稱他會煉妖……種種,傳到我耳里時,心都會不自覺的疼一疼。
彼時我已經回到了孕育我的地方,過著沒有時限的生活。可是,還是時常會想起他。我以為像姐妹那樣所說,幾天,不,幾個月,或者滿了一年就會忘掉。但……三年之後,哪怕我只是坐在樹上發呆,也會不由自主的想起他。
所以,我決定去找他。
天下之大,有蜀山弟子在的地方我都不會去,我知道他肯定是在躲他們的,於是盡挑偏僻的去處,可好長時間過去了,還是一無所獲。
決定在流熙國啟用空間法術送魂引他來,還是在一個月前,我聽到有個小孩子跟其他小朋友聊天,他說,有個仙人可厲害了,他想去哪裡玩,仙人用了個法術,他就立刻去了。這樣一句話在我耳里如同春雷炸起,我頓時問那個仙人現在在哪兒,他卻說,仙人自然是四處雲遊去除魔衛道啦,不過仙人法術很高,一般的小妖小怪事不會放在眼裡的。
我便開始籌謀。
一直以來我都不會殺人,更別說是殺好幾百個人。我對那些人施了迷惑術,再引魂而出,用空間法術送魂離去,給其他人的假象就是,我殺人不眨眼,是個窮兇惡極的妖物。
果然,他來了。
他來的時候,第一句話是:「我沒想到,你變成了現在這般模樣。」
哪般模樣呢?一直……不是在等你的模樣麼?我這樣想著,卻道:「是,我嗜殺成性,你要殺了我麼?」
他不帶絲毫遲疑,那殺過無數妖魔的劍眨眼間就刺破我的胸膛。
我還以為……他會和我有一番敘舊呢,可,五年後,他再見我的第一時間,卻是毫不留情的想要斬我於劍下。
所以我說,你會後悔嗎?
「在想什麼?」他突然側身對著我。
我被打斷思緒,與他這麼近距離的對視,臉不自禁燙了一燙,輕聲:「沒什麼……」卻又有些不開心,「要是我真的殺了那些人,你……是不是就不會救我了?」
我看到他的唇角綻起一抹寵溺的笑,繼而,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發,道:「不救,」見我撅嘴,「然後,我陪你一起走。」我便又笑了。
後來他告訴我,這五年來,他也有想過找我,但也只是想了一想。他不知道再面對我時會是怎樣的心情,他覺得當時他那樣凶的趕我走,我一定是不會原諒他的,或許根本就再也不想見到他了。所以,他便開始一個人云游天下,行蹤不定。
其實我有些不開心他這樣的答案,就好像,他是我的全部,我卻是他的可有可無。可漸漸的,我也明白了,我對他是喜歡,喜歡才會想要在一起。他對我是在乎,在乎才會怕我沒有同他一樣的心情,畢竟越是在乎,才越是顧忌。
但總的說來,現在也沒有什麼不同。
最簡單的例子,我所有收藏的寶貝中,最喜歡的還是我的玉床,所以每當發現有蜀山弟子找來的時候,我總是第一時間用空間法術轉移它,而至於我,自然是——
他來轉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