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蕭錯輕輕笑開來,稍稍調整了一下彼此的姿態,唇落在了她額頭。
裴羽眨了眨眼。
「到底是誰煞風景?」蕭錯拿開她的手,納入掌中。
裴羽此刻很有一種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感覺,腦筋也打了結,紅著臉不說話,又瞥了一眼門口,擔心丫鬟進來撞見。
蕭錯也不想讓她在下人面前不自在,側目看了看身邊一摞衣物,語氣柔和地轉移了話題:「以前怎麼不拿給我?」
「忘了。」裴羽難得的學了一次他的言簡意賅。
「收起來吧。」蕭錯道,「日後慢慢穿。」
「嗯。」裴羽將衣服收回到高櫃,留下一套純白的寢衣,備著今晚讓他穿上,看看合不合身。
院中隱隱傳來一陣小金鈴悅耳的聲音,她不由放下眼前事,驚喜地笑了,「是不是如意回來了?」
「嗯。」蕭錯頷首一笑。
如意顛兒顛兒地跑進門來,徑自到了蕭錯近前,蓬鬆的大尾巴歡實地搖著。
蕭錯俯身揉了揉它的頭,「捨得回來了?」
如意親昵地用頭蹭著他的手,隨後坐在地上,一隻前爪抬起來,伸向蕭錯。
蕭錯看著那隻髒兮兮的爪子,嫌棄地蹙了蹙眉,「髒
。」
如意顯得哀怨地哼哼兩聲,爪子頹然地落到地上,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無辜的前爪。
裴羽在一旁看著,由衷地笑起來,「太可愛了。」
「過來瞧瞧。」蕭錯喚她。
裴羽笑盈盈地走過去,到底是因著如意半人高的身形有些嚇人,到了近前,有點兒不知所措。以前自然也見過它,但都是離得遠遠的,如意對她的印象,充其量是見過。
蕭錯下地,俯身輕撫如意的背,「跟它熟悉起來很容易。」
「哦。」裴羽試探著伸出手,撫著如意背部油亮的毛。
「別怕。」蕭錯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容,「我就在跟前呢。」又拍拍如意的頭,吩咐它,「別動。」
如意輕輕搖了搖尾巴,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裴羽心安不少,蹲下去,手勢隨意許多,輕輕摸著如意的頭,「如意,往後就住在這兒,好不好?」
如意聽得她喚自己的名字,又搖了搖尾巴,側頭看看她,眼神友善。
裴羽由衷地笑開來,雙手撫著如意的頭,「虎頭虎腦的,你怎麼這麼討人喜歡?」
蕭錯失笑。
「這兩天,你能不能讓如意留在家裡?」裴羽說道,「不然的話,今日剛熟悉起來,明日就又疏遠了。」
「行啊。」蕭錯答應下來,又叮囑一句,「別慣著它,現在毛病就不少。」
裴羽抬頭望著他,揶揄道:「是許你不許我麼?」
蕭錯牽了牽唇,沒答話,拍拍如意的頭,「老實點兒。」隨後出門去,命人喚清風、益明把如意的家當搬到正房。
如意有專屬的一座小房子、一個洗澡的偌大的木盆,此外是吃飯用的白瓷盆、水碗、毛刷等零碎的小物件兒。小房子安置在了東廂房那邊的廊間。
裴羽看到之後,心裡嘖嘖稱奇,想著他是真把如意當孩子一樣,隨後又意識到他這是讓如意在正房安家,滿心愉悅。
廚房裡的人送來了專門為如意準備的清蒸小排骨,裴羽親自送到如意跟前,讓它享用。
如意與她又親近了一些。
吃飽喝足之後,如意在院子裡徘徊一陣子,又站在自己的小房子前觀望了周圍一會兒,慢吞吞地走進去。
這就是曉得自己的家搬到這兒了吧?裴羽滿心愉悅,繼而吩咐丫鬟擺飯。
用飯的時候,蕭錯與她說起一事:「過幾日,二弟與二弟妹要搬過來住。」
蕭家一度常住什剎海。蕭銳和二夫人成親沒幾日,蕭錯為著每日上朝的路程近一些,搬來了御賜的這座府邸;蕭銳與二夫人喜歡什剎海的景致,便留在那兒過自己的日子。蕭錚則出門遊歷,至今未回。
——人們都這麼說罷了,在裴羽看來,蕭錯、蕭錚其實是避嫌、躲清靜,而蕭銳夫婦樂得如此,欣然接受
。
也是因為這情形,裴羽與二夫人需得相互串門才能坐在一起說說話。
「哦。」裴羽猶豫地看著他,「是二弟、二弟妹的意思麼?」
蕭錯頷首。
裴羽因著前因,其實有些不解,但是很快放到一邊,斟酌片刻道:「那麼,我命人請二弟妹過來一趟,讓她自己選好住處,隨後再命下人好生打點。」
「你看著安排吧。」蕭錯見她並沒多少喜悅,問道,「擔心和妯娌相處得不融洽?」
「有點兒。」裴羽笑道,「二弟妹出自成國公府,平日偶爾相見不覺得有什麼,要是朝夕相對的話,少不得要好生斟酌相處之道。」
蕭錯不以為然,「爵位算個什麼東西,朝廷給的一點兒臉面罷了。」
「……」裴羽忍著心頭的笑意。要知道,他自己就是侯爵加身的人。
蕭錯不難猜出她的想法,笑,「女子在夫家,便要恪守著夫家的規矩、長幼行事。照規矩度日就好。」還有一句話,他沒說——二弟妹嫁入蕭家之前,成國公那個爵位,一錢不值。
「我知道了。」裴羽恰如吃了一顆定心丸,嫣然一笑。
「快吃飯。」
裴羽放下筷子,端過湯碗,「我吃好了。」
蕭錯揚眉,「飯量跟只貓似的,你倒是省糧食。」
裴羽動作一滯,不滿地斜睇著他。
蕭錯輕輕一笑。她一定不知道,暗自慪火的樣子可愛得緊。
裴羽氣餒,默默喝湯。
飯後,蕭錯親自督促著她服藥,之後命人給如意備好洗澡水,將如意喚進正屋,親自給它洗澡。
裴羽笑盈盈地觀望一會兒,轉到東次間的大炕上,借著燈光看書。
過了好一陣子,如意洗完澡,一身漂亮的毛被擦拭得七|八分乾的時候,在五間房裡撒著歡兒地來回跑。
裴羽覺得有趣,開心地笑起來。
蕭錯坐到炕桌前,處理公務、庶務。
如意的毛全乾的時候,到了大炕前,扒著炕沿兒,把一隻前爪伸向蕭錯。
蕭錯伸手握住如意圓乎乎的前爪,笑了。是那種含著溫柔、寵溺的笑容。
裴羽留意到這一幕,竟被這男子由衷的笑容驚艷到,一時恍惚。
如意顯得喜滋滋的,身形落地,後退兩步,騰身跳到大炕上,打了個滾兒,隨後便往他懷裡拱。
「胡鬧。」蕭錯笑意更濃,撫著如意的背,語氣溫柔之至,「乖。」好幾歲,哪兒就需要人抱了?
如意退而求其次,趴在大炕上,把一雙前爪和頭安置在他膝上
。
到這會兒,裴羽很有些羨慕如意。她暗自失落地無聲嘆息,扁了扁嘴。
如意消停下來之後,蕭錯對裴羽道:「我聽三弟提過,你打算盤、心算都很不錯。」
「嗯?」裴羽愣一下才反應過來,「過得去吧。」祖父和母親親自教過,她在這方面的確是比較有天分,是以,比較自信。
「能幫我合幾筆賬麼?」
裴羽欣然一笑,「好啊。」
蕭錯選出幾本賬冊,解釋道:「庶務積壓了不少事情,讓下人代為打理不合適,又要抓緊處理。思來想去,只能辛苦你了。」
他的語氣、措辭讓裴羽很受用,當即笑著點頭,「我盡力而為,幾天內核對完不會誤事?」
「五日內最好。」
「知道了。」裴羽大略翻了翻賬冊,隨後整整齊齊地放在炕桌一角,待到明日下午再著手也不遲。他在眼前,她不能專心做事。
蕭錯一面在宣紙上寫寫畫畫,一面與她說話:「想過怎樣辦及笄禮麼?」日子總是過得飛快,這件事他恰好想到了,當即說定最好。
「不辦了。」裴羽如實道,「細說起來,不過是生辰,到時與爹娘見見,說說話就好。況且還在孝期,辦及笄禮不免落人話柄。」
「這次只能委屈你一些。往後遇到合適的年景再補償你。」她因為出嫁的緣故,是一年孝期,裴家等人則需要守三年孝期。
「不用。」有他這句話就足夠了。
蕭錯笑了笑,之後說起她的病情:「昨日我看的是溫補的方子,平日可還有不舒坦的時候?」
「沒有了。」裴羽應道,「只是身體底子薄,又臥病許久,便要好生將養,才能恢復元氣——顧大夫是這麼說的。」
說起來,她很久病歪歪是惡性循環。最早是過分的傷心病倒在床,之後變得很虛弱,最容易傷風發熱,發病的症狀比尋常人要嚴重。
蕭錯聽了心頭一松,「那你要聽話。」
「嗯,我會的。」裴羽問起他,「那你呢?征戰時可曾受傷落下病根?」
「受傷難免,但是都已痊癒。」蕭錯笑道,「那時候沒心結、牽掛少,心寬之故,傷勢恢復得很快。」
「那多好。」裴羽很為他高興。
兩個人不知不覺地說了好一陣子話,蕭錯一心二用,忙完手邊的事,看裴羽一眼,「早點兒歇息?」
「好啊。」
裴羽幫他整理好炕桌上的書冊賬冊信件,先後轉去沐浴更衣。
她回到寢室的時候,蕭錯已經歇下,一如昨日,倚著床頭看書。她在床尾脫掉睡鞋,轉到床里側,瞄一眼他穿著的純白寢衣,「合身麼?」
「合身
。」蕭錯淡淡地應了一句,之後才反應過來,「是你做的?」
「……」裴羽已經懶得理他了。她不明白,人怎麼能粗枝大葉到這個地步?
她滑入錦被,轉身向里,建議道:「點著燈睡吧。我睡著之後,應該都會背著燈光。」那樣的話,就不會往他身邊湊了。
「點著燈我睡不著。」
裴羽一時語凝,隨即輕輕地笑起來。
「偷著樂什麼呢?」蕭錯的手探過來,拍拍她的額頭。
「沒什麼。」裴羽岔開話題,「你把如意留在外面的大炕上,它不會不高興麼?」
「不會。它犯會兒懶就回去睡了。」蕭錯的手落到她頸部,反手勾了勾她的下巴,「依你呢?讓它來這兒湊熱鬧?」
「也好啊。讓它睡在床榻板上。」
「……」蕭錯嘴角一抽,「不准慣它這種毛病。」
「哦。」裴羽打開他的手,「我要睡了。」
「嗯。」沉了片刻,蕭錯又問,「點著燈的話,你確定不會往我這兒跑?」
「……說不好。」裴羽老老實實地道,「反正睡前不喜歡對著燈光。」
「睡吧。」蕭錯要求不高,她能讓他睡前安安靜靜地看書就行。
裴羽闔了眼瞼,因為飯後服用湯藥的緣故,很快入睡。
一如平時,她睡得沉,但是睡得並不安穩,夢境不斷,一時是讓她滿心歡喜的美夢,一時是讓她心慌甚至恐懼的美夢。這也是因為體弱的緣故,身體無恙的時候,很少做夢。
夢裡,她不知被什麼人追逐著,如何都不能將人甩掉。
後來,她力竭,跑不動了,心急得不行,卻已無法挪動腳步。
追逐的人在昏暗的光線中一步一步趨近,她看不清那個人的樣子,只是越來越恐懼。
自鳴鐘的聲響傳入耳中,裴羽身形一震,驀然醒來。
先入目的,是煙青色羅帳,柔和的燈光,再看近前,是男子穿著白色寢衣的身形。末了,她發現自己的手臂環在他腰際。
她牙疼似的吸口氣,幾乎對自己絕望——又在夢裡跑到了他懷裡。
她沒勇氣去看蕭錯此時的神色,只是做賊似的把手臂收回。
蕭錯放下書,把想逃走的人攬到懷裡。
「我醒了。」她說。
「看出來了。」蕭錯側身躺下,斂目凝視著她,「做噩夢了?」她臉色不大好。
裴羽點頭,「總是做荒誕不經的夢,不是被人追得無處可逃,就是從高處墜落。」
蕭錯和聲問道:「嫁過來之後,一直這樣麼?」
「嗯
。」
「在閨中的時候,也這樣麼?」
「不是。」裴羽沒多想,照實道,「那時沒生病,祖父也還好,雖然睡得不老實,但是做夢的時候很少。」
蕭錯溫柔地撫著她的背,「不止是病痛之故。你還沒把這兒當做家。」
「我沒有麼?」裴羽仰起臉看著他,有點兒困惑,繼而有些不安,「可是,該做的分內事,我都努力做了,也只昨日不著調。」
「我知道。」不是她做的不夠,是他沒能讓她有十足的安全感。
裴羽垂了眼瞼,不無沮喪,「會慢慢好起來吧?」
「會。」這又不是她的錯,那沮喪的模樣讓他覺得傻兮兮,卻又不可避免地生出些許憐惜,拍打她背部的動作愈發輕柔。
兩人都沉默下去。
裴羽想繼續睡,可是——過了一陣子,她身形動了動,「熱。」他的懷抱,像個小火爐。
「習慣了就好。」
冷熱這種事怎麼可能習慣呢?她腹誹著,和他拉開一些距離,把被角掀起來。
還沒入睡,她就開始折騰。蕭錯給她蓋好被子,攬緊了她。
裴羽抬了眼瞼,用眼神抗議。
蕭錯已知道讓她瞬間老實下來的法子,托起她的俏臉,作勢要親她。
裴羽立時驚慌起來,落在他腰際的手不自覺地用力,扣緊他肌膚而不自知。
她那個眼神,甚至是有點兒恐懼的。這是蕭錯意料之外的事情,只因為此刻不同於一早、黃昏的情形麼?只因為之前料定他會適可而止,到此刻則懷疑他克制不住麼?
多混賬的想法。他心裡又氣又笑。他要是那種人,能為她著想把她供到現在?
裴羽是真真切切地害怕著。要知道,她這個人,運氣好的時候好得離譜,運氣差的時候差得離譜。這般相依相偎的親密情形之下,他萬一把持不住怎麼辦?之後,萬一她特別倒霉引發麻煩怎麼辦?早間、黃昏,她是有恃無恐,可此刻……他是清心寡欲之人,但到底不是聖人。
她費力地要低下頭,轉身。就在同時,聽到他的語聲:
「你怕什麼?」
裴羽覺得自己還是裝啞巴比較好。
蕭錯再度托起她的臉,眼神柔和,「最近的情形,不能夠,最遠的情形,你不喜——這兩者之間的情形,總該是我說了算吧?」
裴羽發現,他還是惜字如金的情形比較好——話少的時候,她腦筋不會擰到一起,話稍多一些,她就需要點兒時間才能消化。
「不說話就是默認。」他說。
「誰默認了?」裴羽本能地反駁,隨後忽閃著眼睛看著他,回想著他剛才說過的話
。
蕭錯忽然問她:「你乳名是什麼?」
「啊?哦……不想告訴你。」
「叫兔子就挺好。」還是那種單純到傻乎乎的兔子。
裴羽抿了抿唇,掐在他腰際的手又不自覺地加了幾分力道,「你……」她沒能說下去,一方面是不知如何還嘴,一方面則是因為,他的唇在這時落下來,落在了她眼瞼。
她只能閉上眼睛。他的動作一如春風拂面、蜻蜓點水,隨後,唇滑過她面頰,落在她唇上。
裴羽身形完全僵住。
蕭錯最初是因為她那一刻的憨態可掬讓心湖起了漣漪,想逗她,想與她更親近一點兒。僅此而已。
他再清楚不過,不適可而止的話,遭殃的是自己。
但是,她呼吸的香氣過於甜美,她的體香過於惑人,她的唇過於柔軟細膩。
他沒辦法淺嘗輒止。
彼此的唇交錯,出於本能地含shun輕咬之後,他想要更多,去撬開她的貝齒。
裴羽懵了一會兒才找回神智,但是不能有任何作為,整個人還是僵著的。她在成婚前夕,知道夫妻間最最親密的狀態;在成婚之後,他叫她領略了最疏離的狀態。而如他所說的居於兩者之間的情形,是她所不知曉的。
蕭錯意識到懷裡的人此刻渾似小木頭,索性抬手捏開她牙關。
裴羽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怎麼會有他這種人?
再怎樣,這應該是你情我願的事兒吧?憑什麼他要決定一切?她不高興,不願意,他就不能等到她高興、甘願的時候麼?她可是實實在在等了他許久,才在一些事情上如願的。
「你怎麼能這樣……」她語聲含糊地抱怨起來。
這無心之舉,卻讓彼此舌尖相碰。
她不自主地戰慄一下,心頭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蕭錯身形一震,繼而抬手扣住她後腦,語氣溫柔,語聲低啞:「乖。」
裴羽第一反應很煞風景——她想到了他哄如意的情形。
蕭錯則加深這個吻,恣意索取她口中的甘美。
他撩著她的舌尖,撩得自己都為之身形一顫。
裴羽一步步不可控制地軟化在他懷裡。感觸堪稱奇妙,讓她想沉淪其中,可理智上卻仍舊是心驚肉跳,「侯爺……」她弱弱地哀求他——到此為止吧。
蕭錯唇角上揚,「親一下又不會有喜。」
「……」裴羽茫然地睜著眼睛算賬:這是「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