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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福奉命到聽風閣傳話:蕭銳若是得空,去外院一趟,聽聽古氏怎麼說。
蕭銳與二夫人還沒睡著,正相擁說話,聽綠梅通稟之後,前者立刻起身:「我得去一趟。」
「好啊。」二夫人隨著披衣下地,點上羊角宮燈,幫他穿戴齊整。
蕭銳叮囑妻子:「我不定幾時能回來,喚丫鬟來跟你做伴吧。」
「不用。」二夫人笑道,「點著燈就行。在侯爺眼皮子底下,能出什麼事?」
「也是。」蕭銳摟了摟她,「那我去了。」
「嗯。」待他出門之後,二夫人重新歇下,望著床帳出神。
古氏交代的事情,蕭錯沒隱瞞蕭銳,蕭銳方才告訴她了。
如果古氏說的成國公府有人毒殺羅坤的事情屬實,事態太嚴重。
就算退一萬步講,蕭錯能為著二房不計較成國公府的過錯,但日後對她的娘家必然會輕看三分。
她自聽說到此刻,心焦如焚,恨不得即刻告知父親,親口要個結果。可惜時間太晚,無從如願。
她喚了綠梅進門來,細細叮囑一番,「明早你就去傳話,讓爹爹務必過來一趟。」有結果之前,蕭錯、蕭銳是不可能去成國公府詢問的。
綠梅正色稱是,「奴婢記下了。」
**
外院書房。
古氏跪在蕭錯、蕭銳面前,神色驚惶不定,「侯爺,過往種種,不論因何而起,都與明萱無關,她便是參與其中,也是妾身教女無方之故。」
蕭錯並不表態,一面磨墨一面問道:「你要說什麼?」
古氏哀哀地望著蕭錯:「敢問侯爺,蕭府真的找到明萱了麼?」
下午到晚間,她被關在一所小院兒的廂房裡,沒受到責打,沒受到冷嘲熱諷,只是不能走出房門。外面有幾名小廝亦或護衛看管著她,談笑期間,提及明萱已被找到,說年紀輕輕的一個女孩子家怎麼會那麼想不開,換個地方更名改姓再嫁或者把訴狀送到蕭府就是了,何苦惹惱侯爺;又說看來看去,姐妹兩個還是做姐姐的更好看,雖然容貌如出一轍,可到底是所處的環境不同,只可惜,那個做姐姐的紅顏薄命;又說真是奇怪,明明是雙生的,閔府為何只肯撫養閔採薇呢?眼下可好了,閔侍郎決意把喬明萱裝神弄鬼說成閔採薇詐死,這樣一來,喬明萱生死難測,侯爺若是圖省心把人交給閔府,人只有死路一條
。
她聽了這些,越想越是恐慌。
做出了那麼多事,她與明萱早就將性命豁出去了,但是,她決不能接受明萱落到閔侍郎夫婦手裡。
她不甘,她最恨的便是那對夫婦。
只是,官場上的人情來往,非她可以了解。她無從揣測蕭錯到底會做出怎樣的抉擇。思來想去,蕭錯選擇把她們母女兩個交給閔府的可能最大——舉手之勞,且能順道免除諸多麻煩。
說到底,她從最初就明白,她和明萱只是被人利用並且隨時會放棄的棋子。
蕭錯磨墨的手勢一頓,視線鋒利地凝住古氏:「你認為,還有發問的資格?」繼而喚益明,「把人帶下去!」
「不,侯爺!」古氏膝行兩步,急切地道,「我說,我說便是!」
「受何人唆使?」蕭錯問道。
古氏即刻答道:「文安縣主。」
蕭錯與蕭銳俱是訝然。
文安縣主,五軍大都督、平國公張放之女。
先帝在位期間,皇帝率兵征戰三年,麾下幾名將領隨之揚名天下,其中就包括蕭錯、張放。
皇帝登基之後,冊封張放為平國公,且又破例冊封他膝下嫡長女為縣主。
蕭錯與張放是一同出生入死的戰友,情誼匪淺。
到眼下,一味攪動是非的竟是張放之女。
蕭銳望著蕭錯。他第一反應是文安縣主鍾情蕭錯,而蕭錯毫無例外地——不記得。
大哥什麼都好,就這一點愁死人。他暗自嘆息著。
蕭錯放下墨錠,提筆在宣紙上走筆疾書,期間語氣淡漠地道:「細說由來。」
古氏稱是,整理思緒之後,道:「妾身祖籍廣東,出身卑微,家父只是名不見經傳的一個舉人。妾身及笄之年,閔侍郎在廣東任總兵。妾身得了他的青睞,到了他身邊服侍。
「閔侍郎對妾身和另外兩名女子很是中意,但是閔夫人如何都不肯讓我進到閔府,連妾室的名分都不肯給……但是閔侍郎出手闊綽,離開廣東的時候,給了妾身一筆銀錢,讓妾身追隨他去別處。
「妾身貪財,也妄想著他遲早會給個名分,便苦苦跟隨他幾年之久。是在那期間,妾身生下了採薇、明萱。沒想到的是,兩個孩子還沒足月,閔夫人便發難,要命人將兩個孩子帶回閔府……
「妾身一再懇求閔侍郎,甚至以死相逼,才留下了明萱,採薇則被人送到京城的閔府。
「經過這一事,妾身心寒不已,帶著明萱離開了閔侍郎,輾轉別處,後又再嫁給喬姓商賈,隨他輾轉到了京城。再嫁的那人短命,沒兩年病故,並沒給妾身留下多少產業。
「一晃這些年……我使了銀錢,與採薇私底下偶爾相見
。採薇及笄前一年,閔夫人要把採薇許配給她痴痴傻傻的侄子,採薇抵死不從,把這件事捅到了閔侍郎面前。閔侍郎對採薇到底是有著點兒父女情分,阻止了這樁姻緣。
「可是……採薇自幼身子羸弱,在那件事情之後,心疾、咳血的病症變得特別嚴重。我們都料定這是閔夫人下了狠手,在當時也是有理有據,偏生無法公之於眾……到後來,採薇病故之前,根本出不得門。
「那之後,明萱喪夫,我們母女兩個便是滿腔仇恨,卻是因著手頭拮据走投無路——那羅坤死後,羅家的人咬定明萱克夫,一點兒銀錢都沒給她,將她逐出羅家。我們曾到順天府告狀,民告官要先挨一通板子,隨後便被人趕出衙門。
「最艱難的時候,是文安縣主給了我們銀錢,請了良醫為明萱治病。是因此,我們母女兩個對她言聽計從……與蕭府相關的那些事,我們都是聽從她的吩咐行事。我們也曾惶恐,卻別無出路。眼下妾身只求侯爺大人大量,饒過明萱。妾身罪該萬死,可明萱是無辜的。」
「文安縣主……」蕭錯眉心輕蹙,「你可知她為何如此?」
「不知。」古氏的語氣透著絕望。
蕭錯繼續走筆疾書,過了一陣子,將墨跡已乾的宣紙交給益明,「讓她畫押。」
古氏將供詞細細看過,簽字畫押。
蕭錯道:「你們母女二人的罪,事後再議。」
「那……明萱……」
「酌情而定。」蕭錯道,「靜待幾日,你們母女自會相見。」他還沒找到喬明萱。古氏之所以這麼快便和盤托出,是清風、益明找護衛做了些功夫的功勞。
「多謝侯爺!」古氏哽咽著,連連磕頭。
**
蕭錯拿著古氏的供詞回到房裡的時候,裴羽睡得正酣,抱著他的枕頭,錦被踢到了一旁。
她這到底是什麼身子骨?睡前冷得可憐兮兮,入睡後就踢被子——睡著了就不覺得冷了?
想不通。
也真是服氣了。
蕭錯無聲嘆一口氣,放輕動作,拿回枕頭,又給她蓋上錦被。
裴羽自然無從知曉入睡後的事兒。一早醒來看到他在身側,很是高興。
蕭錯早就醒了——上大早朝的時候居多,他便是睡前曉得,還是會早早醒來。意識到身邊的人已醒來,他睜開眼睛,伸手颳了刮她的鼻尖。
「你醒了啊?」裴羽記掛著昨夜他去前院的事,「古氏是怎麼說的?」
蕭錯想了想,把隨手放在床頭的古氏的證詞拿給她,「你看看。」
裴羽把那份供詞仔細地看了一遍,斟酌多時,問他:「那你想怎麼辦呢?」
蕭錯照實道:「謄錄一份證詞,讓管家拿著去張府一趟,當面詢問文安縣主
。」
裴羽思忖片刻,對上他視線,「我不贊成。」
「嗯?」
「我下帖子給文安縣主不是更妥當麼?」裴羽對他說出所思所想,「你讓管家出面,傻子都知道這是你的意思,不妥——管家是外院的人。而我出面又是不同,不論事情是真是假,便只是女子之間的是非,文安縣主即便是被冤枉的,她跟人說起的時候,至多只能說我一句少不更事偏聽偏信。而那件事若屬實的話,文安縣主大抵不會矢口否認,你能事半功倍。」
「……」蕭錯思忖片刻,不得不承認,她說的很有道理。這個世道,有些事情就是女子出面解決更穩妥,男子出面便容易叫人誤會。到這會兒,他真正地意識到了娶妻的好處。
「行啊。」他展臂連同錦被摟住她,「只是,這件事要抓緊辦。」他只有幾日在家歇息的假,不想拖得太久。
裴羽欣然點頭,「放心。早膳之後,我就寫好帖子讓人送過去。」
「嗯。」
裴羽凝住他,遲疑地道:「嗯……那個文安縣主,似乎是鍾情你的人之一?」根本就是,很早就聽說了,只是不想明說罷了。
「嗯?」蕭錯眉心一蹙,「我怎麼不知道?」
「……」裴羽片刻無語,翻身背對著他之後才道,「你那個記性……猜也知道是你無心別人有意。不為這個,我才不給她寫帖子呢……」
「這樣說來,你方才的理由都是藉口?」蕭錯笑著板過她身形,把她帶入臂彎。
「當然不是。」裴羽一面心慌慌地掙扎著,一面為自己開脫,「就算沒有這前提,我也應該這樣行事。」
「難得。」蕭錯笑著摟緊她,「這麼明事理。」
「歸根結底還不是怪你。」裴羽的直覺是他無意中招惹並損了女孩子的顏面才導致了人瘋狂到這個地步,但是到底還沒水落石出,不好下斷言。
「若是你猜錯了,要如何補償我?」他和聲詢問。
猜錯了……那不是挺正常的麼?她又不是負責破案的捕快。
「若是你猜對了,要如何寬慰我?」他又問,唇摩挲著她的唇。
「……」猜對了,就真是他惹的禍,然後——他要她寬慰。
憑什麼?
裴羽皺了皺鼻子,他怎麼好意思的?就算是記性差、無意間埋了禍根,可以心安理得,也不能指望誰寬慰吧?終歸是他處理事情的分寸沒拿捏好,他蕭錯最該做的不是反省麼?
她腦筋一根根攪在了一起。是這時候,他溫溫柔柔地親吻落下來,溫溫柔柔地手勢襲上她身形。
她不由想到昨晚讓她臉紅心跳的情形,慌慌張張躲閃著,「蕭錯!……」稱呼是沒經腦子就喚出口的,意識到之後,已無從挽回。
「嗯。」蕭錯對此卻是毫無惱火,手掌撫上了他最喜歡流連的她的心口處,「再喚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