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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錯與裴羽共乘一輛馬車離開蕭府。
路上,裴羽想到如意和吉祥,有心問他,又放棄。它們不外乎是結伴出去玩兒,他給不出別的答案。
清風在外面道:「稟侯爺,已經派人去往醉仙樓定雅間,護衛詢問過送信到府中的人,她只是臨時收了些銀錢,並不知曉別的。」
「知道了。」
裴羽不由多看了他兩眼。這樣看來,府里的大事小情都瞞不過他,只看他願不願意知曉而已。幸虧她對他沒有壞心思,不然還了得?
隨後,她斂了心緒,把閔夫人的用意告訴他,末了道:「明面上,我和二弟妹都應下了。」這些是他不會主動詢問的,但她有必要告訴他。
蕭錯頷首一笑,「是該如此。」
裴羽看著他,「這會兒我覺得,讓事態走到這地步的人,為的就是引起你的注意,最起碼,那個人對閔府的動向很清楚。例如那封信,她應該就是看到閔府的人到蕭府做客才找人送信的。」
「有道理。」
「……」
蕭錯見她一副犯愁的樣子,笑了,「針對蕭府哪一個人或是利用你我,沒有差別。」
裴羽想了想,會意一笑。可不就是麼,他是一家之主,她是當家主母,家裡哪一個遇到事情,他們都要當仁不讓,出面周旋。
蕭錯又氣定神閒加一句:「換句話說,根本就是衝著你或我來的。」
「嗯,明白了。」裴羽這樣說著,卻是笑笑地看著他。在他與她之間,有心人針對的只能是他。
蕭錯輕輕彈了一下她的額頭,笑,「年紀小的確有好處。」她都沒機會被人注意、記恨、針對。
裴羽一笑置之。
醉仙樓是回字形的格局,大堂臨街,供食客進出,四方院落的東側另有一個很氣派的大門。
蕭府的馬車徑自到了院落之中。
蕭錯先一步下了馬車,周媽媽適時地把帷帽遞給裴羽。
如今世風開化,不要說已嫁為人婦的女子,便是待字閨中甚至已經定親的女孩子,都可以當街策馬、出入酒樓、茶館、戲園子。但是裴羽為著自己還在孝期,欣然接過帷帽戴上,繼而下了馬車,隨蕭錯進到北面一樓的雅間。
裴羽在十二三歲那兩年,曾先後隨母親、祖父離京探親訪友,期間自然曾涉足酒樓、酒館、客棧,但是,經歷中那些地方,比不得醉仙樓。
醉仙樓是近幾年生意最紅火的酒樓,常來光顧的人非富即貴。裴羽曾聽父親、二叔、手足提起過,這裡的氛圍或是金碧輝煌或是清新雅致,今日置身其中,還是有些意外。
這雅間的氛圍古樸簡潔,裴羽細細打量之後,發現一應陳設的材質、手工、出處都屬上等
。似是滿腹才華而不欲張揚的人一般,透著內斂、矜持。
蕭錯指一指裡間,「你去裡面稍事歇息。手邊事情了了再用飯,行麼?」
「行啊。」裴羽轉身去往裡間。
周媽媽則識趣地退到雅間門外。
清風快步進到雅間,恭聲道:「侯爺,古氏身在小西湖的雅間。」
蕭錯把古氏寫給他的信件遞給清風,「讓她來見我。」是古氏要見他,那麼他就沒有必要涉足自己不了解的所在。沙場上,他是最不要命的人;平日裡,他時時處處都很謹慎。有膽色、身先士卒與缺心眼兒、逞英雄從來就截然相反。
此刻身在裡間的裴羽,看到室內書桌上有文房四寶、作畫的顏料,一旁還有書架、醉翁椅……等尋常雅士平日都能用得到的陳設,不由釋然一笑。這般的周到,難怪富貴中人趨之若鶩。想到這兩日都不曾習字,她索性站到桌案前磨墨,想著自己寫幾篇大字,外面的事情也就結束了。聽得清風通稟古氏到來,她放緩了動作,側耳聆聽。
蕭錯凝眸看著款步進門來的女子。
乍一看,女子是二十多歲的樣貌、年紀,但是雙眼裡的蒼涼、滄桑將她的真實年齡表露無遺,應該是三十二三歲。蕭錯很少認真地去觀察一名女子,但是他看人年齡的眼光一向很毒,不拘男女,最多有一兩歲的偏差。
這女子與皇后所繪的閔採薇畫像並不相同,甚至不相似。
她不是冒充閔採薇的人。
閔採薇是瓜子臉、丹鳳眼,這女子卻是長方臉、半月形的眼睛。
女子在離他幾步之外站定身形,斂衽行禮,「妾身古氏,見過侯爺。」
蕭錯卻問道:「你是何人?」
古氏站直身形,定定地望著蕭錯,語氣從容:「妾身古氏,閔採薇、喬明萱的生母。膝下兩女是孿生姐妹。」
蕭錯又問:「要見我,是為何故?」
古氏語氣堅定、清冽:「因為妾身膝下長女不明不白地死在嫡母手中、次女又不明不白地喪夫守寡,妾身與次女曾兩次到順天府鳴冤,兩次都是遭受一番毒打而無下文。」
蕭錯再問:「你次女喪夫,何人所為?」
古氏雙眸閃爍著怨毒的光火,「是成國公府所為。」隨即不等詢問,道出緣由,「明萱及笄之年出嫁,夫君是京城家底頗豐的商賈羅坤。成婚不到一個月,成國公府便要做無本買賣,要羅坤每年孝敬十萬兩銀子。羅坤不從,要找門路請言官彈劾,他們竟下了毒手,毒殺羅坤。可憐我的女兒,新婚喪夫,險些就瘋掉了……」
一番話直到末一句,古氏才有了情緒,語帶哽咽。
蕭錯隨意放在桌案上的右手,中指輕輕彈跳兩下。
閔採薇、喬明萱都是閔侍郎的骨血。古氏曾再嫁,閔採薇是閔家大小姐,喬明萱則隨母親改了姓氏。
閔採薇的病故,古氏認定了是閔夫人下毒手謀害,便有了喬明萱驚嚇閔採薇的事
。
成國公府有人害得喬明萱新婚喪夫,古氏與喬明萱便想毀掉成國公夫婦的掌上明珠。
這樣在情理上便說得通了。
可是……還是有說不通的地方——蕭錯繼續提問:「什剎海別院那條密道,你怎麼說?」
「那時候,明萱妄想一命抵一命,讓成國公夫婦嘗一嘗痛失親人的滋味。恰好蕭二爺、蕭二夫人將一個院落拆掉重建,用的工匠又不是工部看重但是有口皆碑的人,明萱便使銀子買通了那位工匠。」古氏說明原委之後,垂了眼瞼,看著腳尖,「她想行不智之舉的時候,我察覺到了,而且那時她每日只睡一兩個時辰,身子骨眼看著就要垮掉,人經常神志不清的……我將她接到身邊悉心照看,她到今年開春兒才痊癒。到如今,我們母女兩個還是決定拼上性命行險招,最起碼,要讓侯爺知曉閔侍郎、成國公的品行有多不堪。」
又是合情合理的一番話。閔侍郎品行的不堪,蕭錯今日已經深刻的領略到。
「只是,我不明白,」蕭錯緩聲道,「你所說種種,與我何干?」
古氏不由抬眼看向蕭錯,這頃刻間,無法掩飾眼裡的失望、忐忑。濟寧侯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是他根本不在意蕭二夫人的安危,還是蕭二夫人根本就沒被驚嚇到?可是,怎麼可能呢?蕭錯行事再冷酷,也不會對手足房裡的大事置若罔聞;明萱明明白白地告訴她,蕭二夫人被嚇得當場暈倒。
蕭錯徐徐笑開來,「喬明萱在何處?你二人所作所為,受何人唆使?」
古氏嘴角翕翕,隨即低下頭去,「妾身不明白侯爺是何意。」
「不明白,那就慢慢想。」蕭錯揚聲喚清風,「把人帶走,嚴加看管。」
「侯爺!」古氏情緒複雜地喚出這一聲。
「裝神弄鬼,罪同巫蠱。」蕭錯輕一擺手,示意清風將人帶下去,「找到喬明萱之前,不要讓我再見到她。」
「是。」
正如他方才說的,裝神弄鬼罪同巫蠱,古氏不會不知道。就算古氏的長女是被閔夫人害死的,就算成國公府曾害得她的女婿喪命,她到他面前說出這些,也是難逃一死——因為二夫人是無辜的。既然無辜,緣何承受被人嚇得半死的磨難?蕭府憑什麼要受這種窩囊氣?
說句不好聽的,他的二弟妹要是膽子小一些,真被嚇死了,這筆賬要怎麼算?
古氏如果可以隱忍長達兩三年之久,今日絕不會這般行事。沒可能出現在他面前。
這些考量足以讓蕭錯確定:古氏與喬明萱要麼是被人利用,要麼是被人脅迫。
不論是何緣故,找出她們背後之人都是當務之急。至於如何讓古氏招認,倒也不是難事。
裴羽到了他面前,和聲道:「侯爺,該用飯了吧?」
「你說呢?」蕭錯頷首道,「喚人來點菜。」
裴羽卻不應聲,笑著在他身側落座,「這是侯爺的事,我不管。」
蕭錯輕笑出聲,捏了捏她的臉頰,隨後揚聲喚夥計
。
夥計應聲而入,奉上菜譜。
裴羽沒好氣地看了夥計一眼,心說你來慢點兒能怎麼著?
夥計卻不敢看她與蕭錯,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
裴羽不由泄氣。
蕭錯點了紅燒肉、酒醉鴨肝,便將菜譜遞給裴羽。
裴羽由著喜好點了幾道素菜,末了加了琵琶大蝦、精蒸鰣魚。
她愛吃魚蝦,不認為今日是收斂嗜好的日子。過了些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想錯了——
菜餚擺上桌,蕭錯便舉筷給她連夾了幾塊紅燒肉。
他讓她青菜和肉一起吃,她記得。一如昨晚,乖乖地吃完。
吃完紅燒肉,她正要高高興興享用魚蝦的時候,蕭錯又給她夾了一塊酒醉鴨肝,裴羽不由挑眉瞪著他。他是故意的吧?點的兩道葷菜都是給她的是吧?
蕭錯卻是一臉無辜,又給她夾了一塊鴨肝,「吃什麼補什麼。你肝火太旺盛。」
裴羽要到勉勉強強吃完一塊鴨肝才回過神來,「胡說。肝能明目,這是老話。」差點兒就給他騙過去了。
「老話可多了:食不言寢不語、出嫁從夫之類。乖乖吃飯。」蕭錯一本正經地告訴她,之後繼續慢條斯理地用飯。
氣得她。
裴羽也沒氣多久——沒過半盞茶的功夫,此間老闆命夥計來請蕭錯去敘談幾句,並且有言在先:韓越霖就在此間用飯,因著他攜家眷前來的緣,才沒拎著酒壺找過來。
蕭錯聞言微笑,知會裴羽用完飯只管回府,隨後走人。
有他在,總是少不得生氣,可他不在眼前的話,她又覺著無趣。
裴羽很無奈,回府之後很無聊。得閒的時候,也會想一想古氏、喬明萱的事情,一想起便放棄——橫豎有蕭錯呢,他是不會允許她真正介入那件事的,再說了,如果他都不能從速解決,她又能有什麼法子?
便這樣,怏怏然到了晚間。
歇下之前,裴羽問薔薇:「如意和吉祥呢?沒回來?」
薔薇笑道:「沒回來,不是出去玩兒便是去了宮裡。夫人放心,奴婢問過清風和益明,他們都說這是常事。」
「知道了。」除此之外,裴羽還能說什麼?她上了床,闔了眼瞼。
今日與昨日相同:她覺得冷,懶得折騰下人準備湯婆子或手爐,只盼著蕭錯快點兒回來。
將近戌時,蕭錯回來了,到了床前,把一個錦盒放在她枕畔。
裴羽立刻拿到手裡,「這是什麼?給我的麼?」
「嗯,你不是要禮尚往來的?」他應著,轉身去更衣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