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鳴揉著面頰,這是他新學會的可以緩解壓力和疲憊的一種方法,沙正陽教授給他的。
當前局面非常不好,來了三個月,情況並沒有得到多少根本性的改觀,這一點林春鳴很清楚。
他也同樣知道欲速則不達,很多事情需要一步一步來。
但一步一步來,不能被理解為無所作為,他需要有所作為。
宛州承壓,空前巨大。
全省財政工作會議他作為市高官沒有參加,是馮士章、陰朝鳳以及財政局長參加的,但會議情況他卻很清楚,馮士章回來之後甚至還專門就他向謝廣元作檢討的情況作了匯報。
來了三個月了,宛州情況並無起色,林春鳴知道這很正常,他沒有點石成金的本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宛州狀況是上一屆累積下來的,甚至是前兩屆就開始出現了問題,這麼拖下來造成的。
難怪有某位已經退下去的省領導不無感慨的道,上一屆省委最大的問題就是在宛州班子上的配備失當,而本屆省委的一大問題就是沒有提早果斷徹底的撤換宛州班子。
這話不無過激之意,但是卻也能說明很多問題。
平庸往往就是最大的錯誤,耽誤的時間和機遇永遠挽回,在一些觀點較為激進的人心目中,哪怕你貪點兒污點兒,只要能做事,也勝過那種清白無瑕但卻無所作為的庸人幹部。
因為貪點兒污點兒不過是害了一小撮人,但是你庸庸碌碌無所作為那就是耽擱了千倍萬倍的人,尤其是在現在千帆競渡百舸爭流的形勢下,你掉隊了,想要趕上去,何其艱難。
「正陽,你你有什麼建議?」林春鳴平靜了一下情緒,沉聲道。
「我的意見,第一,主輔分離,把輔業從主業中剝離出來,由政府承擔,不解決這一塊,沒有人會來接手;第二,政府退出,雖然資產表上顯示還有接近八百萬淨資產,但我們都知道這是表象,實際上那點兒資產也許幾個月之後就會化為烏有,所以我建議徹底退出,由接收者徹底掌握企業所有權和經營權,實現兩權合一;第三,在企業職工權益保障上,可以做出一些讓步,由政府來承擔部分不適合新企業發展的職工後路問題,……」
沙正陽知道自己這番建議可以說會引來相當大的爭議甚至是攻訐,但他必須要提出來。
一家本身還有數百萬淨資產的企業,涉及到數千職工,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你就要打算徹底丟手,甚至還要政府主動來承擔一些或許可以讓接盤者來負責的負擔,你這就是在出賣國有權益,就是在導致國有資產流失。
這些質疑、攻訐和反對沙正陽甚至都可以想像得到,可如果不解決這些問題,誰會來自陷泥潭?
這道題不好做。
哪怕林春鳴和鍾廣標已經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但聽到沙正陽的這番建議之後,仍然心裡都是一顫。
第一點主輔分離相對簡單,像三線軍工企業辦社會這一塊交給地方上,也是確定了的原則,但是這是中央和省里有財政補貼,連續三到五年的資金補助過渡,最後才是由市里全面接手,現在這市屬企業的輔業要交給市里,那也就意味著市里要自己承擔一切,這一塊的壓力也不小。
第二點就更棘手了,政府徹底退出,意味著這一家國企性質徹底發生改變,之前考慮的是政府仍然持有部分股權,但交出經營權,但這種想法容易遭人猜忌,經營者一旦達到了預期目的,企業效益轉好,政府會不會改變主意收回經營權?管理層的利益如何得到保證?這是一個不可調和的難題。
第三點一樣十分敏感,政府還要承擔可以預見到的職工分流下崗這一巨大負擔,要讓新企業輕裝上陣,這無疑讓很多人難以接受,在他們眼中,這就是在讓國有利益損失。
可如果做不到這幾點,誰又會來接手?就算是有人來接手,沙正陽覺得只怕都會是存有不良意圖者,因為這明顯不符合投資者的利益。
見林春鳴和鍾廣標都是沉默不語,沙正陽知道自己的這些觀點肯定有些讓他們難以接受,或者說他們倆或許可以接受,但是要想在市委常委會和市政府常務會議上獲得通過肯定很難。
「正陽,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是……」良久,林春鳴才有些艱難的搖搖頭,「恐怕很多人都會你這是在讓政府來替接盤者承擔本該他們承擔的義務和責任,很難獲得通過啊。」
「林書記,我知道這看起來肯定有難度,但是問題是你不這樣做,那麼拖下去結果會更糟糕,市里承受的損失會更大,我們都很清楚,我以為你和鍾書記能夠看得清楚這一點。」沙正陽急切的道:「越往後拖,越不利改制,市里付出會越大,我很確定!」
鍾廣標也有些震動,他知道沙正陽的看法,在沙正陽看來,無線電廠一無可取之處,真正願意來接盤的人哪怕新建一家企業都比接盤這樣一家需要承擔數千職工的企業花費小得多,風險也小得多,誰會願意來?
或許唯一值得一顧的就是偌大一個完整的企業,加上幾千職工中大部分都還是馬上就能迅速啟動用起來的熟練工人,可如果市里不肯做出讓步和承擔必要的代價,那無疑這份吸引力就不值了。
改革難,難就難在要面對無數質疑、猜忌、攻訐和反對,可以想像得到這樣一個方案提出來,估計省委政府的那邊就會守到無數檢舉揭發信,林春鳴、鍾廣標和沙正陽都會成為控訴對象。
「林書記,正陽的想法雖然看起來有些讓人難以接受,但是卻是是目前最合適的解決方案,要不先和馮市長商量一下?」鍾廣標皺著眉頭道。
「老馮不會認同的。」林春鳴很清楚自己那位搭檔,外寬內忌,這麼大的政治風險,馮士章不會去冒。
林春鳴甚至可以想像得到對方的態度,再研究研究,再斟酌斟酌,估計一年未必研究得下來,而唐華、陰朝鳳、王挺這些人的態度呢?林春鳴不確定。
如果這個方案沒有那麼激進,或許自己能說服一些人,但是這個方案太「苛刻」了。
「不過,我覺得還是應該把這個方案提上市委常委會來研究一下。」想了一想,林春鳴平靜的道。
「不先過書記碰頭會?」鍾廣標濃眉一掀。
這意味著林春鳴沒有把握,而只是想要通過市委常委會來進行討論。
如果書記碰頭會過了,卻又在市委常委會上被否決,那麼對林春鳴的威信損害太大,而直接到市委常委會上來研究,這意味著還是一個不成熟的方案,有商量的餘地。
沙正陽同樣聽出了弦外之音,林春鳴並無把握,事實上沙正陽也認為現在通過的把握不大,而且就算是林春鳴他們去做工作通過了,也會遭遇很多執行層面的反對、質疑和攻訐,他也一樣不看好。
但林春鳴提出上常委會先討論,這看似是一個閒著,其實卻是埋下伏筆,可以為未來局面再度發生變化時用來做文章。
「不上,先拿到常委會來議一議吧,我覺得這樣議一議也很有意義。」林春鳴注意到沙正陽面色的坦然,微微點頭,這傢伙悟性很高,一下子就能猜到自己的意圖,甚至半點不比老鍾遜色啊。
「嗯,林書記說得對,我覺得議一議,請領導們好好評估一下無線電廠的情況,也許會有助於他們做出客觀理性的判斷,哪怕這一次暫時通過不了,等到以後時機成熟,也許他們就會明白晚改不如早改了。」沙正陽淡然笑道:「萬一還有人能拿出更好的解決方案來呢?」
從林春鳴辦公室出來,鍾廣標瞅了一眼沙正陽,意味深長的道:「你知道這個方案過不了?」
「嗯,我知道現在肯定過不了。」沙正陽嘴角一挑,「但它將來肯定會過。」
「時機還不成熟?」鍾廣標若有所悟,「什麼時候才算是成熟?」
「嗯,估計那八百萬的淨資產都化為烏有的時候,市財政再幫補幾百萬進去讓大家都感到肉痛的時候,也許大家就會冷靜下來,平心靜氣的思考,想明白為什麼要扔幾百萬去打水漂之後再來改制了。」沙正陽聳聳肩,「人都是這樣,不到黃河心不死,可以理解,但無法接受。」
鍾廣標輕嘆一聲,似乎已經看到了那個結果,可是你現在去告訴那些人,他們也不會接受,這幾百萬也許就是要買大家一個冷靜下來,清醒頭腦。
沙正陽倒是很看得開,事實上他也早就預料到了,而南粵那邊的人選物設也還沒有到最合適的時候,有這幾個月的時間,他才有更充裕的時間和更多的機會來說服對方,同時為對方真正接手之後做一些項目和技術上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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