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辭把樹葉子捏在手心裡,使勁揉搓,藉此來清理手上沾染的血跡。
這些都不是她自己的,而是方才救人的時候蹭上的。
所幸蒙頂山不是什麼5a級旅遊大景點,連傷者在內,山頂上總共被困十幾人,其中還包括了景區小賣部的老闆夫婦。
熱心腸的老闆娘遞了一瓶水來。
「姑娘,洗洗手吧。」
顏辭又扯了兩片樹葉子,給手心搓得綠油油一片。
「省著點吧,現在通訊信號、水、電全斷,上山的路被碎石阻攔,救援怕是無法及時趕到,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這十幾個人,可都要靠你這些物資存活。」
老闆娘把水放在她旁邊,隨她是用來喝還是用來洗手。
「搖啊搖,搖啊搖」
一旁哭哭啼啼的母親,抱著自己陷入昏迷的孩子,斷斷續續地哼唱著民謠兒歌,任誰勸說都不撒手。
顏辭還是忍不住提醒。
「相信我,你不能這麼抱著她晃,如果有潛在骨折和挫傷,會加重傷勢。」
這位母親充耳不聞,著了魔似的沉浸在傷痛中。
顏辭前前後後給每個人都初步檢查了一遍,用她自己隨身攜帶的醫用物品,簡單處理了一些小傷。
又有人來叫她,「醫生,快來看看!」
顏辭欲爭辯無能,一邊走過去,一邊糾正他的措辭。
「我不是醫生,我只是熟知一些基本的自救技巧,別把我當大羅神仙。」
傍晚五點,距離突發地震,已經過去三個小時,天邊的紅霞像綿延到地平線的鮮血,即將被寒冷和夜色籠罩的陰霾在每個人心底冉冉瀰漫。
所有被困的人都聚集在一塊兒,驚魂未消,一靜下來就目光略滯得發呆。
這將是第一個難熬的夜晚。
「地震不會只有一次,還有餘震等著我們,這山頭已經算是安全的了,如果不想被碎石砸死,或者卡在地縫裡出不來,就最好呆在這別亂動,等待救援。」
話音剛落,又是一陣地動山搖。
餘震來了。
顏辭折騰了這麼久,灰頭土臉不說,更是飢腸轆轆,都快分不清這搖搖晃晃的感覺,到底是客觀原因,還是她腦袋發昏。
「老闆娘,有吃的嗎?」
「泡麵,但是沒有熱水。」
顏辭拍拍手站起來,「熱水我來解決,你找口鍋來。」
小賣部老闆娘拿出了全部家當和庫存,食物、水、棉被、禦寒的衣物。
另一頭,顏辭到處撿樹枝作柴火,又找來了一鐵架子,搭成了一個簡單的火灶。
旁邊有人質疑。
「這點不著吧?」
翠枝潮濕,不如枯枝好生火,但是山窮水盡的時候,再難也得試試。
「有蠟燭嗎?酒或者油也行。」
老闆娘有求必應。
「有,我去拿。」
顏辭向大叔借來打火機,將蠟燭油滴在這些柴火之上,一番搗鼓,成功點燃火堆。
「可以啊,姑娘,你是做什麼的?怎麼什麼都會?」
顏辭拍拍手,坐回去,一張一張得翻看自己相機里的照片,隨後雙手舉起鏡頭,快門咔嚓,拍下了難得一見的奇觀。
濃重的黑灰鋪於底層,艷麗的紅霞沉積在縫隙中,其上雲層如一塊一塊層層疊疊的魚鱗,鋪天蓋地,沉重的壓迫感幾乎逼至頭頂。
她看了一眼照片,將它倒轉,雲層似乎就成了腳下龜裂的土壤,天空陰沉晦暗,人們就夾在那道橙紅中掙扎求生。
她很滿意這張照片。
「我啊,流浪兒。」
她的手機屏保,是她獲得過國際ipa攝影獎的作品,名為《溝壑》。
如果現場有人是行家,就一定會知道顏辭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位列國家地理雜誌的特約攝影師之首,商志遊記與攝影作品遍地開花,價值不可估量。
顏辭很滿意這張作品,並在心中已經給它取好名字。
就叫它,黑。
眾人吃到了一餐熱乎的,顏辭終於得見那棵千年紅豆樹真容,一滴雨水正中她的鼻尖。
很快,雨水像無數眼淚一樣,從天空灑下,澆滅了星星之火。
他們蜷縮在樹下,都無言在心中默默祈禱,自己和所愛之人,都能平安度過這場災難。
雨滴落在她的腳邊,濺起泥濘。
樹葉晃著它的身形,像在聆聽。
顏辭微微仰頭,學著他們祈福的樣子,默默在心中許下了她的願望。
過了一夜,白茫茫的霧氣蔓延在山澗角角落落。
顏辭被旁邊人的竊竊私語吵醒。
「咱們就只能待在這山頭上等死嗎?」
「等霧散一點,我下山探探路,不能一直在這兒耗著。」
顏辭當沒聽見,她沒必要讓所有人都聽她的,那些年紀稍長、自認為社會閱歷更豐富的,也當然不會聽她的。
十幾個人,意見不統一很正常。
待到濃霧散去,那位看上去三十好幾的男子果然就付諸行動,安頓好妻子和孩子,孤身一人下山探路。
顏辭自始至終都沒說什麼,只是到處撿能用的樹枝做柴火,想要再生一堆火。
「太陽曬得都眼睛疼,為什麼還要生火?」
顏辭也並非不近人情,願意聽她的人,她也願意多解釋兩句。
「聽說過烽火台嗎?夜間點火,白天施煙,在通訊和高科技都失效的情況下,這是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信息傳遞方式。」
她把火堆搭得奇大,又如法炮製得點燃,慢慢的,樹枝泥土中的水汽被蒸騰出來,白煙如長龍般越飄越遠。
顏辭看著自己手上被刮出來的小口子,溫柔又有耐心。
「等吧,等救援隊看到,我們就得救了。」
——
震中還不在蒙頂山附近。
沈平蕭加入了民間自發的救援隊,驅車前往地震災區。
但才剛到雅安城,就不得不停車。
道路有塌方,車過不去。
沈平蕭下車,仰頭看到一座山頭上的裊裊白煙,不遺餘力得隨風飄著。
「路過不去,就徒步翻山吧。」
同行的兄弟朝他點頭輕笑,扔來一捆沉甸甸的繩索。
——
餘震沒有意外得再一次襲擊,顏辭已經快習慣這種腳下生風搖搖欲墜的感覺,但是方才那個下山探路的男子沒有回來。
他的妻子情緒崩潰,想把他們年幼的孩子拜託給顏辭。
「請你們幫我照顧一下孩子好嗎?」
顏辭有些不樂意,輕輕擰著眉。
「餘震隨時都會來。」
那女人忽然就對她發起脾氣來。
「那我老公一個人下山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勸勸他!你明知道你為什麼就是不說,眼睜睜得看著他去送死!」
顏辭不予爭辯,有人輕聲安撫,有人眼色微變。
一頭是女人喋喋不休的哭鬧,一頭是顏辭冷漠無情的安然,小孩子在中間不明所以得發呆。
顏辭看了看孩子,靜默片刻,把自己的相機摘下。
「麻煩看管好我的東西。」
她走進小賣部里,在矮子裡拔將軍得選了一把尖嘴錘,又挑了一捆繩索甩在肩上。
走之前,她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得叮囑。
「火堆不能滅,如果我也沒回來,不要再有人下山去找人。」
她看向眾人的眼睛凌睿鎮靜。
「你們之中,應該沒有比我戶外經驗更豐富的了吧?」
沒有人反駁她,也沒有人回答她。
顏辭踩著穩健的步伐,離開他們的視線。
情況比她想像的還要糟糕,橫七豎八的碎石和殘木就是她能走的路,顏辭為了保存體力,一路上都只能用眼睛來找人,然後時不時敲擊石塊發出聲音,試試能不能引起對方的注意。
在半山腰,她的辦法起效,有人聽到聲音發出呼救。
顏辭跟著聲音找過去,卻不料腳下一滑,直往下滾去。
腰間捆綁的繩索救了她一命,另一頭被她綁在一顆環抱粗的樹杆上,止住了她下墜的態勢。
她懸吊在陡峭的山坡上,看到那個被困的人,正是那個不聽勸執意要下山另尋出路的男子。
此刻他正死死抱著樹樁,腳踝上一片血跡。
他們中間隔著一片濕滑的土壤,就算顏辭有繩索助力,也根本沒辦法過去。
她觀察了一下地形,判斷此人應該是在餘震發生時,從上頭摔下來的,一邊把自己拽上去,一邊朝他安慰。
「你別動,我過來!」
讓她一個人拉上來一個成年男子有點吃力,顏辭便在上方合適的地方找了個固定點,捆上繩索,將自己身體緩緩下放,到達男子被困的地方,看了眼他流血的腳踝。
「能使得上勁嗎?」
「試試看吧。」
顏辭抵著樹根,將自己身上的繩索解開,綁到他的身上。
「一根繩子拉我們兩個人的重量夠嗆,你先上去,之後把繩子扔下來,我自己爬上來。」
男子也不墨跡,忍著疼往上爬,他腳踝上淌出來的血就垂直滴在顏辭臉上,等他爬上去,第一時間又把繩子扔給顏辭。
顏辭給自己捆好,那人想幫她一把,伸手拉了一下,卻沒想到拉的不是地方,是她固定在樹樁上的那頭。
驚慌失措的男人又不是什麼戶外生存專家,只下意識得抓緊繩子免得顏辭摔下去,這一下,又差點把自己拽下去!
顏辭立刻提醒道。
「鬆手!」
男子真就鬆手,把繩子給徹底扔了。
顏辭用盡全身的力量,將尖嘴錘釘入山間岩石的縫隙中,才算沒直接掉下去。
其實不會捆專業的繩結也沒關係,打個死結照樣能用,顏辭是怕他把自己給拽摔下來,才急得讓他鬆手,卻沒想到,他松那麼徹底。
面對毫無默契的豬隊友,她也只能自己想辦法了。
可好心沒好報,再一轉眼,那人都不見了,把顏辭一個人丟在這自生自滅。
顏辭認命,上去不現實,乾脆找個支點,吊著繩索下山算了。
她向後看看,算了,這好像也不現實。
她閉上眼睛沉下心,讓自己冷靜,想一個可以實現的自救辦法。
忽得幾個影子晃了她的眼睛。
那獲救的人並沒有一走了之,他是看到有救援來了,瘸著腿一蹦一跳得找來了人。
一個身著防水衝鋒衣的男子站在那,正在給自己的腰間捆結,延用和顏辭一樣的救人方法。
「你不用下來,我可以自己爬上去,你把繩子放下來就行!」
沈平蕭楞了一下,還是不放心得追問道。
「會打結嗎?」
顏辭重重點頭。
她四肢並用得把自己拽上去,沈平蕭又穩又快得在另一端發力,讓這整個過程像在吊一籃子水那麼簡單。
經過一番折騰的顏辭喘著粗氣,抬頭看到了衝鋒衣上方的人臉,難以置信得盯著。
沈平蕭被盯得發毛,以不禮貌的冷眼回敬,四目相對,卻越看越不對勁。
他的眼神變幻莫測,幾次三番得打量過去,才說出他心裡那個猜測。
「顏辭?」
「沈平蕭,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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