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西曆十月一日,種花農曆九月初七,
忌:開業、開工、安門、開張、開市,
宜:搬家、入宅、出行、祈福、納彩、嫁娶、移徏。
皂君廟的四合院門口,提前一天就掛上了喜字燈籠,而李忠發也在清水縣擺完了酒席之後,帶著李家的大隊親戚朋友,一起趕過來送李悅出閣。
本來一直安靜的皂君廟四合院,頓時就跟多了三個燕子窩似的,嘰嘰喳喳好不熱鬧。
李野這種小輩兒,在這個時候自然被支使的團團轉,幹著干那沒完沒了。
這不都大半夜了,還要帶著兩個妹妹李娟和李瑩,按照東山的規矩,把院子周圍的樹木、井蓋都給貼上了紅紙。
這個規矩習俗在北方很多地方都流行,就是在迎親當天的日出之前,按照選擇好的迎親路線,用紅紙壓井蓋,將晦氣之物壓住。
因為在古時候,這「井」裡面容易有冤魂,所以就用符紙辟邪,只是後來演變之後,就用紅紙代替了。
李娟提著漿糊桶刷漿糊,李瑩拿著手電筒提供照明,兩個丫頭一邊幫著李野貼紅紙,一邊嘀嘀咕咕的傳遞小情報。
「哥,本來這次奶奶不讓大姑來的,但她非要跟著來,而且還把大姑父也帶來了,奶奶前天罵她痴心妄想,並且嚴厲警告她,不許跟你和姐姐搭話,你沒看她剛才憋的那樣.」
「就是哩,我聽奶奶說,別看現在大姑父在縣城還算個人物,但跟京城中選部差著十八級呢,可不是妄想?」
「大姑痴心妄想還有妄想的資格,但那幾個什麼大爺、舅老爺的也要跟著來,爺爺沒同意,還堵著咱家門口罵了好半天呢」
「就是就是,當初安排他們家的孩子進方便麵廠干建築工,結果都嫌髒嫌累跑回家了,
現在看小滿舅老爺成了小組長每月七八十塊工資,就都後悔了想回來,全家人拿著兩塊錢份子錢吃了一頓還不知足,還要跟著到京城來,兩塊錢夠坐車嗎?」
兩個妹妹看旁邊沒別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把老家的事兒說了個七七八八。
大姑李明月和大姑父崔志先,一直是看不上李開建的,更看不上二愣子李野和挑花了眼的李悅。
但是現在嘛!嘿嘿。
一看人家楊玉民進了中選部,這剛剛從鄉里調到縣裡的崔志先,可不就熱了眼,尋思著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不是?
但是李野可知道姐姐李悅的脾氣,在大姑非要把她介紹那個什麼下到河濱鄉鍍金的大專生之後,崔志先想要「朝中有人好做管」的念頭,就不可能再實現了。
不踩你一腳就不錯了,還想讓我家那口子提攜你?你是那知恩圖報的人嗎?
世上有些人心存善念,把親情看得很重,比如小姑李明香一家,李大勇一家,靳鵬家等等等等。
但也有些人有「梟雄之姿」,寧願我負天下人,不願天下人負我,只要是有機會往上爬,管她是誰,都得利用一把。
這要不是李野橫空出世,說不定姐姐李悅還真就被介紹給了那個大專生呢!
「哥,你看有車來了。」
拎著漿糊桶的李娟忽然指向了胡同口。
李野看著那熟悉的車燈,就知道是裴文慧的那輛小寶馬。
小寶馬在李野身邊停下,首先下來的是裴文聰,然後是裴文慧和傅依若。
裴文聰笑著道:「李先生這是在忙什麼呢?」
李野舉了舉手中的紅紙道:「東山習俗,紅紙壓井蓋,驅邪卻晦。」
裴文聰驚訝的道:「東山還有這個習俗呢?我還是第一次知道,這次來算是長見識了。」
李野看了看裴文聰,意有所指的道:「你這次來京城,長的見識肯定少不了啊!」
裴文聰兩手一拱,很誠摯的道:「都是託了李先生的福氣,要不是遇到李先生,我那個文學社都不知道能不能維持,哪裡還有今天?」
裴文聰說的是實話,當初他在接到李野的電話的時候,已經是把自己的那輛老豐田給賣出去湊印刷費了。
可現在不過三年時間,自己卻已經搬上了山頂豪宅,那些大富豪見到他都要喊一句「裴生」。
而就在九月初的時候,李野就吩咐裴文聰做了許多準備,當時裴文聰還不知道為什麼,但等到9月26號聯合聲明的消息出來,裴文聰就算自己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的銀行賬戶也會告訴他怎麼回事兒。
就這些年來,這種事情都不知道多少次了。
更何況今天天亮之後,裴文聰還能有資格去觀看國慶大典,想想那些所謂的大佬,有這個資格嗎?
所以這份恩情,裴文聰怎麼能忘?怎麼敢忘?
「老裴伱說這話就見外了,」李野很和氣的道:「幫助從來都是相互的,你托我的福,我不也借你的力嗎?咱倆就不要說這種話了。」
「哈哈哈,慚愧慚愧,李先生高抬我了.我去跟李老先生道個喜,讓小慧在這裡給你幫幫忙吧!」
裴文聰聽了李野的話,當然是很高興的,然後他想讓裴文慧留下幫李野貼井蓋,自己去見見李忠發。
因為明天早上他要去國慶大典觀禮,所以就無法參加李悅的婚禮了,所以就提前過來表示一下。
不過李野看了看裴文慧和她身邊的傅依若,卻笑著道:「這活兒你們干不合適,我姐姐正在發愁怎麼化妝呢!你倆過去幫她出出主意。」
「哦哦哦,我多少懂一點化妝的。」
「我也懂一點。」
裴文慧跟李野使了個眼色,拉著傅依若就往裡走了。
而黑暗中傅依若看到李野對著她們揮了揮手,自然明白是什麼意思。
今天傅依若是借著跟裴文慧一樣的「海外同胞」的身份過來的,身上有代替母親傅桂茹送姐姐出嫁的責任。
等到幾人走了之後,小妹妹李瑩低聲問李野:「哥,什麼是化妝啊?」
李野笑道:「你們還小,不要問這個,等你們到了年齡就知道什麼是化妝了。」
結果李娟卻撇撇嘴道:「化妝就是搽胭脂抹粉,我總覺得姐姐化了妝不如不化妝好看呢!」
李野笑了笑沒吱聲,心說那是你們沒見識過「亞洲四大邪術」的厲害。
李悅確實不化妝就很漂亮,但如果能正確的化妝,那必然是更漂亮。
。。。。。。。。。
早上五點多鐘,天邊剛剛泛起一絲魚肚白的時候,楊家迎親的隊伍到了。
相對於李野這邊三姑六婆的情況,楊家那邊的隊伍成分就顯得過於簡單,除了帶頭的京大團委李幹事,其餘清一色全是楊玉民的同學。
李淮生這個傢伙今天是楊玉民的儐相,叫門吵鬧就數他嗓門最大,花言巧語的很有氣氛組的天賦。
李家當然不是那種堵著門口亮出付款碼,不把你的借唄、金條掏乾淨不讓你見到新娘的人家,
所以在李娟李瑩這倆小妹妹弄了幾個小紅包小玩笑之後,自然就順勢把門給打開了。
然後楊玉民的一幫子同學就呼隆隆沖了進去,吵著鬧著要看新娘長得啥樣兒。
鬧洞房這種事,其實到了現在已經文明很多了,但一刀切的完全取締也是不可能的,只要大家有分寸,說幾句玩笑話倒也沒啥。
結果這次一見,所有人都是直呼好傢夥,
這些同學裡面,也就李淮生見過李悅,其餘的人根本就沒見過,現在一看,楊玉民這是娶了個天仙哇!
「哎呀,我乍一看嫂夫人,就只覺得這身衣裳鮮艷無比,但再一瞅,老楊你這是修了幾輩子的福氣呀?」
「老楊你特你這傢伙到底是個什麼命呀?在學校的時候怎麼沒看出你還有這個運氣」
「嗯,這桃花運一般人看不出來,都是憋著老實辦大事.」
「.」
眾人嘻嘻哈哈的誇讚了李悅好半天,讓李家人感覺面子上都是有光。
畢竟人家楊玉民是京大畢業生,還進了中選部,李悅要是沒有點兒絕對出挑的優勢,那豈不是讓人覺得不太般配?
只不過一幫同學把現場的氣氛炒的非常活躍了,李野卻總覺得楊玉民的眼角,有著一抹明顯的憂愁。
李野把楊玉民拉到一邊,低聲問道:「你這是沒睡好?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沒有精神?」
楊玉民抿了抿嘴,突然嘆了口氣,說出了一番讓李野都震驚數秒的話來。
原來楊玉民的親生父母,在昨天晚上趕到京城了。
李野是聽姐姐李悅說過楊玉民的情況的,知道他是被楊槐花抱養的孩子,所以跟了母親姓楊。
但李野可不知道楊玉民的生父生母,會在今天出現。
楊玉民咬著牙齒,焦躁的道:「其實在我考上大學之後,他們就想要認回我的,但被我罵回去了,
我被我娘撿到的時候才三個月大,還沒斷奶.就剩一口氣了,
我娘把我養大不知受了多少的累我把我娘接到京城來,也是想跟老家斷了聯繫」
看著楊玉民一個大男人,竟然開始抹眼淚,李野趕緊道:「今天這種日子你別掉眼淚,你先跟我詳細說說,這會兒可不能再瞞我了啊!今天我姐出嫁,要是丟了她的人,我一定揍你.」
「.」
聽著李野要幫自己商量對策,楊玉民有些慚愧,但還是跟李野說了楊槐花收養他的前前後後。
原來楊槐花的丈夫,在62年跟白象的戰爭中犧牲了,楊槐花咬著牙沒改嫁,伺候著年邁的公婆給他們養老送終。
當時正是自然災害的末尾時期,日子過的多艱難可想而知,而且一個女人總沒個孩子,在鄉下生活也不是辦法。
而就在這個時候,楊槐花撿到了被人扔在門口的楊玉民。
當家裡人口多吃不飽的時候,最先被捨棄的,其實就是最不容易被養活的孩子,還有失去勞動能力的老人。
「這次我娘去信,讓兩個對我很好的嬸娘過來給我做被子,可沒說是我結婚,但也不知怎麼就走漏了風聲」
「.」
「他們早不來認你,晚不來認你,他MLGB的趕在你結婚的當天過來認你呀?什麼玩意兒?」
李野聽完楊玉民的解釋之後,也是忍不住的開罵。
楊玉民從小到大,可是楊槐花一個人把他給拉扯大的,而且上學到高中的時候尤其艱難,可這十幾年的時間,楊玉民的親生父母從未出現過。
這就跟一個老農民不小心在鄰居家地里栽了一棵莊稼,澆水施肥拔草驅蟲的時候,鄰居一句話不說,但到了秋天成熟收穫糧食的時候,鄰居跳出來要分好處了。
楊玉民也是氣恨的道:「我也覺得他們不是東西,但今天我們單位領導也在,你說我這打不得罵不得」
「你打不得罵不得?我還打不得罵不得嗎?」
李野罵了一句,然後道:「你甭管了,今天你什麼也別說,你先跟我姐通個氣,我去找爺爺商量。」
楊玉民頓時有些猶豫:「這還要麻煩爺爺?」
李野道:「這事兒還就得爺爺出面,要不人家壓咱的輩分,咱不占理。」
「.」
按照東山的規矩,送姑娘出嫁,爺爺肯定是不會一起去的,但今天情況特殊,李野就只能搬出李忠發這尊大佛了。
李忠發聽了李野的敘述之後,倒是沒有多麼驚訝,他這輩子見得事兒多了。
就李野的大姑、大姑父現在都瞅著楊玉民這個香餑餑想啃一口,那人家的親爹親娘能錯過?
李忠發跟吳菊英碰了碰頭,然後就把今天送李悅過去的十二位「送客」招了過來。
「這娃兒從小命苦,現在一下子出息了,那有點麻煩也正常,待會兒誰也不許笑話人家,知道嗎?」
吳菊英也兇橫兇橫的道:「今天過去之後,一定要長眼色、有分寸,新郎官兒的領導在場,不能讓人家笑話,但也不能讓人家欺負」
李開建這時候是混不上「總指揮」的,於是就只能指派兩個小的。
「小娟小瑩你們倆跟著過去之後,就守在你姐姐身邊,絕對不許那兩個老東西靠近,他們要是來橫的,你們就哭,使勁哭」
「.」
然後又對著李野道:「今天你送姐姐出嫁,按規矩要坐上席,上席就要有上席的派頭,把你二愣子的架子端起來,唱個白臉給他們看看」
「.」
「欸,我知道了爹。」
李野忍不住的摸了摸鼻子,點頭答應下來。
這自己想耍橫,跟被人說成二愣子耍橫,怎麼聽著不是那麼一回事兒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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