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辰出了考場,就有一大群考生家屬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問著考試的情況。
什麼題目難不難,為什麼這麼早就出來?是不是有把握之類的。
他笑而不答,心想每個時代都是一樣,面對改變人生的考試,沒有誰可以淡定從容。
打了個手勢,有一些捕快衝上前來把人群驅散,為他開路。
緊接著馬車就駛了過來,一直等著的是家裡的下人婢女。
讓蘇辰意外的,寧采臣竟然也沒有離開,此時正滿臉激動的問道:「大哥,有沒有把握?能中秀才嗎?」
其他下人也是滿臉期待的望過來,雖然如今家裡不缺財勢,但還是有些不得圓滿。
人家說功名富貴,功名是排在前面的。
就算是這些下人,走出去了,家主有沒有功名,他們的身份也不一樣。
關係到他們吹牛逼的時候能不能理直氣壯。
若是能中得秀才,以後舉人、進士,一路青雲直上,那可是能銘刻在金華府志上面,受人尊重敬畏,也不再是小家小戶,從此就是大戶貴人。
如果有誰考中了狀元,對於這種中小城市來說,甚至能傳唱數百年。
就算是改朝換代了,都還會有人記得名字事跡,用來教育自家子女。
這就是另一種模式的名垂青史了,雖然只是在地方上。
而那些富豪商人,以及武林高手,就算是掙下再大的家財,也只是享譽一時,沒有什麼人拿來做榜樣,也談不上清貴。
蘇辰知道寧采臣的想法,讀書人沒有不對功名上心的,這位兄弟雖然才學不太好,學得也不太用心,但終歸還是有點念想。
寄託就是在自己這位大哥身上了。
當下點了點頭道:「不出意外的話,這科是穩了。」
說到這裡,他又想起了曾黎大宗師吐血的情形,不由得有些好笑。
「我還是高估了這位大宗師,文思和心志也不見得怎麼堅定,本還以為,他總能撐住幾次,最後在潛移默化之下才扛不住改變主意,沒料到剛剛開始就已經破了心志,這位前輩也不過如此。」
他也不藏著掖著,知道寧采臣關心的是什麼,就把本次考試幾個題目和試貼詩說了出來,並不加以解說,然後就見到這位倩女幽魂主角整個木呆一旁。
聽到第一題的時候,他的臉上還有些喜色,聽到第二題已經變成苦瓜臉。
到第三題的時候,根本就是面色慘白,毫無血色。
看那模樣顯然是雲裡霧裡,心裡沒有半點印象。
「我的學識還不行,這秀才功名離得太遠了。」
寧采臣嘆了一口氣,很是失落,小小年紀,面上突然就有了一些滄桑,蘇辰搖頭笑了笑說道:「人生也不只有這一條路,如果感覺學起來艱難,也就從醫吧,熹和堂以後就交給你了,不為名相,則為名醫,也不算差。這正是你的興趣所在,學起來應該會輕鬆一些。」
蘇辰知道,寧采臣對讀書治學方面的確是沒有什麼天賦,簡單的說就是對文學方面沒有靈性,但他也不是沒有優點,就是邏輯思維不錯,術算和條理思維比較清晰。
如果換做後世,就是典型的理科生,所以,學醫是可以。
他還知道,這位便宜兄弟經常偷偷的翻看家中存留下來的幾本醫術,在醫館打雜時,也會偷偷學習著醫術,只不過沒有實踐的機會。
興趣才是最好的老師。
蘇辰既然身為別人的大哥,勉為其難的也就幫他做一下人生規劃。
反正,在聊齋之中的寧采臣人生軌跡不怎麼美好,早早就背負起生活的重擔,艱辛得很。
而且,依他的性格,就算是考了功名,也不見得就能適應官場。
就算能適應官場,在如今這紛亂的時代也不見得就好,說不定什麼時候被人一口吞了。
總的來說,這位便宜兄弟就是一個安靜的性子,並不熱衷於交際。
讓他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倒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甚至,在蘇辰心裡,寧采臣就算整日裡遊手好閒吃喝玩樂,也沒什麼要緊,他家養得起。
可惜的是,寧大娘是不會答應的。
「我能行嗎?堂子裡的大夫……還有大伯那裡。」
寧采臣清秀臉上帶著猶疑,顯然是以前在醫館之中打雜的經歷給了他很大的陰影,那些大夫的嘴臉指不定有多難看。
「那可由不得他們。」蘇辰呵呵笑了起來:「想必也快了,以前吃了我們的全都得吐出來,大伯嘛,若不是顧及一點宗族名聲,哪裡還需要如此溫水慢燉?」
「至於那些大夫,能安心聽命老老實實的就留下來,不安份的全部清理了,有著地盤和財產,更有著高明的醫術,名氣打開了,哪裡招不來幫手呢?」
寧家大伯寧五德受寧大娘所託,連同他兩個兒子寧懷仁、寧懷禮二人掌管金華熹和堂,看準了寧大娘沒有見識,家裡又沒有頂樑柱,平時欺瞞哄騙著,一年到頭,交上來的銀兩不足二十兩,吃相可謂難看。
如果只是把一些銀錢坑掉,蘇辰接手之後,也不會做得太過份,只是收回醫館即可。
但那家人卻是養不太熟,得了好處,還反過來翻臉無情。
寧采臣在醫館做事之時,被安排去打雜和收帳,間或打發幾個饅頭,用起來最便宜的幫工還不如,偏偏這傻小子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而寧文靖一直死讀書,什麼也不懂,更不關心家裡的柴米油鹽,對醫館的事情更是不聞不問。
兩兄弟做人做事的方式,完全是一個模子,老實得讓人說不出話來。
等到後來,寧文靖被人慫恿做了傻事,在生死之間掙扎;寧大娘受到暗算,時不時的發病,醫館之中甚至沒有大夫上門,也沒有好藥奉上,這完全不是東家的待遇。
說白了,他大伯一家,已經把熹和堂當做了自己家中的產業,把寧大娘這一家子當成了陌生人、冤大頭。
其心可誅。
蘇辰眼中微微閃過冷光。
以他如今的實力地位來說,那一家人也只是螻蟻,也犯不著多費心思。
在喬三的安排下,想必那家人也快傾家蕩產了。
一個小商人被官府衙門盯上,那還能愉快得了?
蘇辰甚至在等著他們上門,讓寧大娘、寧采臣出上一口惡氣,承受了寧文靖的身體,這些因果當然得一點一滴的清算。
雖然寧文靖活著的時候不見得能想清楚,但冥冥之中卻仍然有著一股執念存在他的潛意識之間,存在於肉身之中,這是本能。
……
到了斜陽西下的時候,考場裡重新恢復喧鬧,眾考生走出府衙之時,就看到一張張蒼白的臉。
大部分人都是心神不定,眼神猶疑,這種對前途的未知,是一種極大的煎熬。
如果說考前是緊張,考後那就是焦慮了。
當然,也有一些書生面色稍顯從容,很有把握的踱著方步。
這是對自己答題滿意的書生。
最後一位書生走了出來,考場大門轟然關閉,街道上亂成一鍋熱粥。
處處呼爹叫娘、喧譁吵鬧……更有著一些人嚎啕大哭,如喪考妣……
邵旻揮著手中摺扇,眼神閃爍,找了幾個相熟的同窗戶,約好一起去喝酒放鬆一下。
他腦子裡總是想著先前考場裡大宗師吐血的一幕,越想心裡越是沒底,心知有些事情需要快快行動。
夜長夢多,遲恐生變。
……
試卷收上來,自然不會隔夜,考生們可以放鬆,閱卷考官們卻是得加班趕工了。
曾黎此時已經恢復過來,只是面色有些蒼白,他此時也顧不得休息,緩緩的喝乾手中的參湯,感覺身上泛起暖意,就道:「開始閱卷吧。」
對於這位一生尊奉文事的主考大人,他從來不覺得閱卷是一件苦差事,反而覺得這是人生最大的樂事。
各地青年才俊的靈感思想閃光,能給自己帶來許多啟發。
遇到好的文章,讀來更是口舌生津,令心情極為舒暢。
對於曾黎的要求,聶知府和裴子文等人也沒有什麼異議,三年兩次,每次都會如此,他們也習慣了。
只不過,幾人閱卷的同時,偶爾就會想起那一篇字字句句如同洪鐘大呂般的文章。
那一篇,到底錄取還是不錄取?
看著緊皺眉頭的曾黎,裴子文很是好奇的想道。
這錄取秀才或者定下名次,按例來說是省學政最有發言權。
「這位邵旻的文章很不錯,用典精緻,行文流暢,不可多得!」曾黎指了指案上的一篇文章,接著又道:「還有這位凌楷,應該也在金華地區有些名氣吧,他的文章倒是有些稚嫩,但極有靈性,文風華麗,讀來琅琅上口,再努力一段時間,舉人功名完全不成問題。」
「案首就在這兩人之中選一個嗎?不知大宗師覺得誰更高明?」
聶文臻試探著問道。
他的眉頭已經皺起,只覺得心裡十分難過,有一句話不吐不快。
這種感覺毫無來由,幾篇美文在心中大發毫光,讓他一陣一陣的心悸。
裴子文也是緊張的看向曾黎,眉毛微微跳動,生怕他嘴裡說出肯定的話語。
曾黎沉默了一會,再看看窗外黑沉沉的夜色。
此時已近午夜,涼風吹拂得紗窗嘩嘩做響。
他眉鋒一厲,就要說話。
剛剛張開嘴,「噗」的一口鮮血又噴了出來,整個人仰天就倒。
「老爺,老爺……」
一個下人長隨模樣的中年連忙衝上前來扶住。
聶知府也是大叫來人。
幾人幫手把曾黎扶到榻上,見到這位老大人雖然面如金紙,氣若遊絲,但終於清醒過來,他才放下心來。
這若是讓曾黎在金華府衙出事,他這位知府也不用幹了。
曾黎囁嚅著嘴唇,似乎想要說話。
聶文臻連忙俯低身子細心聽著,這場科考還沒完,卻是耽擱不得。
「案首……寧文靖,此人文采天縱,筆法飄逸,頭名非他莫屬。」
說完這句話,曾黎就重新閉上眼睛,眼角卻是無聲無息的淌下濁淚。
聶文臻愣了一會,才沉聲答道:「是,老大人定的名次甚好,寧文靖當為案首。」
他的聲音也有些暗啞,更有著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在心頭蕩漾,這是認輸了。
無論是自己還是曾黎大宗師,終究不得不屈服於那位書生,這種感覺,實在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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