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外生活其實沒有那麼好,風餐露宿是小事,在白骨騎兵的到處追殺人類的情況下,外加屍體腐敗滋生大量蚊蠅,使得千島平原愈發焦躁。
北方一座島嶼的山洞中,江秋烤著野豬肉,盤腿而坐,似乎有些猶豫是否要吃,身前則是盤踞著一條不過手臂長短的蟒蛇,還有被他難得拿出來見陽光的鐮刀。
這是師父尤先生送給他的,可至今江秋仍是找不到使用竅門。
傳聞中共有七把妖兵,每把妖兵都代表著一個完整的傳承,甚至有一個靈魂寄宿在其中,這是人類科技暫時所無法企及的地方。
輕輕敲擊鐮刀表面,不同於雨夜那般脆鳴,這把鐮刀反而不會有一絲一毫的顫動,握在手裡感受不到重量,甚至冰門的第三席楊燁都會對其心動不已,至於為何雨夜會出現在冰門小公主沈幼楚的手裡,江秋不清楚。
收服一條蟒蛇成為影獸後,江秋謹慎的沒有選擇繼承蟒蛇的記憶,而是以保留蟒蛇的全部記憶為條件,降服蟒蛇,並起名為小花,這讓已經通人性的狼犬小黑有種惺惺相惜的悲哀感,似乎很不滿自家主人的起名水平。
柳葉在江秋的教導下往臉上糊了一些泥巴,也沒刻意清洗衣物,長髮及腰,原本屬於她的粉色睡衣早已經變成了黑褐色,對此柳葉這位嬌生慣養的丫頭早已不在意,大口大口吃著豬肉。
「師父,你不餓嗎?」
江秋閉目養神,心裡正在盤算小花這條蟒蛇的能力該如何利用起來,微微笑道:「你一個人又吃不完,若是填飽肚子一條大腿就夠了。」
柳葉蹲在篝火旁,時不時的伸手悄悄敲擊鐮刀,「師父啊,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
「我記得剛進入碎坡城時,咱們就曾在路上遇到過沈幼楚,她是冰門的人,自然會保護我的,你最開始不也打算把我們三個送過去嗎?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
江秋說道:「她身邊人太多了,在天陽市你是最安全的,可是在這裡,我不敢拿你去賭她還願不願意保護你。」
當然,那會江秋的目光始終在雨夜上徘徊,甚至在考慮要不要將楊燁對他造成的屈辱返還給沈幼楚。
隨後一段時間,江秋在教導那些孩子的同時,干起了老本行,當個獵人,一邊賺錢換取生活物資,一邊打聽獸的行蹤,從而制定現在這個出行路線。
柳葉故意說道:「嘿,師父,你當時若把我送出去了,我就可以想吃肉就吃肉,想喝酒就喝酒,肯定不像現在這樣跟做賊一樣。」
江秋開始學著道家的打坐,雙手疊放在腹部,呼吸綿長,每一次呼吸,都會有一縷青煙從鼻子下方冒出,帶著蘭花香味瀰漫在山洞之中,警惕的小黑嗅了嗅鼻子,不由得趴在地上,滿臉的陶醉。
氣這種特殊的能量第一次被人類認知到時,曾被定義為恐怖力量,非人力量,甚至一度遭受到各國的禁絕。
柳葉膽子大了起來,站起身將鐮刀拿在手中,學著電視劇里的動作輪的飛快,「師父,你什麼時候能夠升到四級啊?旭升學府的大比你能晉升到三級嗎?不是我騙你,那個叫做秦懷陽的女孩真是天才中的天才,沈幼楚完全比不上她。」
「沒有比較的意義,今日我勝昨日我,今日我期待明日我,就足夠了。」在這個方面,江秋懶得出奇,也沒轍心氣去與人掙個長短,唯獨想要復仇。
「不對啊,我老爸說過的,所謂的天才並沒有厚積薄發這個說法,而是在某一個方面做到極致。」
江秋置若罔聞。
柳葉哈了一聲,用力將鐮刀舉過頭頂,對著一旁人頭大小的石頭揮下。
沒有聲音,柳葉卻虎口一陣,整條手臂開始酸疼起來。
柳葉沒好氣的將它扔到一旁,「師父,你這妖兵名不副實,一塊石頭都切不開。」
江秋接過鐮刀,不過是最簡單的豎砍,就將柳葉死活切不開的石頭一分為二,「是你無法使用。」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自尊心小受打擊的柳葉來到小黑身邊,摸著它毛茸茸的毛髮,希冀道:「師父,我也想要養條狗。」
江秋猶豫了下,「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想養狗?」
這下算是徹底的打擊到柳葉,這個小丫頭似乎想要證明自己不是個生活廢人,割下一大塊豬肉放在火上炙烤,試圖以此證明自己的燒烤水平還是很厲害的。
二人的關係似乎越來越複雜,小丫頭對江秋還是那種看不起,但十分依賴,越來越信任甚至不斷地將柳妖掛在嘴邊與之對比的心態,她的父親很少照顧她,因此在無微不至照顧自己的江秋這裡,柳葉提及柳妖越多,實則想著江秋的好,甚至有些後悔第一次見面在酒吧,不該羞辱江秋。
想著這種奇奇怪怪不應該出現在腦子裡,卻揮之不去的回憶,忘了手中還在炙烤豬肉。
當柳葉回過神,看著手中已經燒焦的豬肉,下意識的抬起手,腦子裡全是想著江秋這兩個字,脫口而出,「江秋......嘗一嘗?」
江秋接了過來,小小的咬了一口,吐了吐被染黑的舌頭,「真苦啊。」
柳葉被火光映紅了臉,盯著江秋的舌頭,小聲的說了句對不起,也不知是為了燒焦的肉,還是第一次見面羞辱江秋所道歉,江秋笑呵呵道:「吃飽了就睡覺,明天要去獵殺第二隻獸,咱們的行程很緊,留給青酒的錢只夠花一個星期的,所以祝余草對我們來說很重要。」
「早點睡,今晚我守夜。」
柳葉眨眨眼,江秋拍了拍自己的身邊,笑道:「睡這邊,暖和一點。」
柳葉點點頭,背靠江秋,穿著帶有江秋氣味的外套,狼犬和烏鴉守在洞口和天空,江秋守在身邊,揉了揉她的腦袋,「放心好了,有我在,肯定會讓你活著離開這裡,這是我的契約。」
「知道了,師父。」
......
......
世間萬事萬物其實都怕比較。
有了比較就有了嫉妒,隨之而來便會引發仇恨,冰門的小公主不過在碎坡城小住幾日,便出了城,風餐露宿並無不妥之感,若不是她身後一堆天陽市的學生跟著,倒也還算清靜,只是當她踏上孩童島,看到一座乾淨不染血腥的學校屹立於此,一位高大身材豐腴的不像話的極美女子坐在校門前,認真的教著孩子們讀書識字。
同樣是女子,同樣是被人眾星拱月般圍著,不知為何,這位志在登頂術師最高峰的小公主生出一股失敗的感覺,冷冰冰的臉蛋輸給了溫柔祥和的臉蛋。
這位高大女子的臉上沒有任何皺紋,看不到歲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白骨騎兵的肆虐也未曾讓這位女子停下教書育人的步伐。
冰門則是一個純粹而又血腥的暴力機構,聽起來神秘無比,幾十年來吸納了無數的天才,近些年更是有楊燁這位攀升至首席之一的天才,以及楊燁的唯一弟子、沈幼楚嶄露頭角,不過二十出頭就已經是三級術師,大有成為最年輕的二級術師的趨勢。
天陽市的來客不過是一群隨來隨走的遊客,忍受著條件的艱苦以及屍狗近乎宰客的收費模式,留他們在這過了一夜,吃了幾頓飯,隨即孩子們會趁著天晴時幫他們的老師兼任『母親』打掃衛生,沈幼楚則是藉助教室裡面的黑板,教受學生們知識與生存方法。
反正學生們在沈幼楚的要求下,要在千島平原歷練,殺敵,這也得到了碎坡城掌權者劉陽明的同意,不過在沈幼楚和道門的劉季走入同一個房間時,多多少少會有一兩道羨慕的目光,以及打量一直在旁聽,斜靠門框的高大女子。
天陽市十大美女中,最出名的就是柳妖的寶貝閨女柳葉,不過是一名大學生卻尤勝熟女五分姿容姿色的妖女李蓉蓉,隨後便是這位冰門晉升速度最快的沈幼楚。
房間乾淨整潔,看得出這裡的老師很用心清掃,沈幼楚拿出一個信封看了又看,隨後面無表情的看著追求自己的劉季,「你可以出去了。」
劉季雖然受了傷,從四級術師跌回五級,外界也傳言他失去了心性,不在想要晉升,此時他正在勾勾畫畫,看得出是一副地勢地形圖,「我也在忙著呢,這裡的奇觀和神奇生物,民間傳聞,我都很感興趣。」
沈幼楚冷冷道:「我應該還沒告訴過你,我師父已經將我許配給別人了。」
劉季畫圖的手猛然一頓。
這位道門的天才被所有人寄予過厚望,在遇到沈幼楚之前,劉季號稱越級反殺第一人,可以稱之為戰鬥狂魔,甚至將與強者戰鬥看得比自己生命還要重要。
遇到沈幼楚後,劉季看到了比戰鬥更能讓他痴迷的事物,甘願放棄了一切,甚至跌境。
可他不得不承認,沈幼楚真的很美,睫毛眼睛無一不美,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上去都很美,不同於李蓉蓉那種自帶風騷淑女的氣質,不同於柳葉我見猶憐想要保護的楚楚臉蛋,她更像是一朵精心培育出來的名貴花朵。
可是這樣一個美人,居然說自己被許配給了別人?
沈幼楚好看的臉上並未因為劉季痴迷而又心痛的神情有任何的變化,說道:「我也不知道是誰,不過我來此另有任務,從人際關係上,我們勉強是熟悉的朋友,從效忠對象而言,你是華韶國的道門成員,我是天陽市的冰門成員。」
沈幼楚說的很認真,「宮殿裡那口鐘,疑似是妖兵,我要定了。」
劉季靜靜地看著她,呆呆道:「你怎麼可以如此隨便就嫁了人,你是真心喜歡他嗎?他是真心喜歡你嗎?」
沈幼楚搖搖頭,「我不在意,除此之外,我要給一個男人送信。」
劉季問道:「是你將要許配之人嗎?」
如此無禮而又無聊的問題,沈幼楚懶得回答,只是翻過信封,上面有一行蒼勁而又囂張的字跡。
【送給小雜種江秋的生日禮物。】
「這是我師父楊燁送給江秋的,具體是什麼我也不清楚,不過按照時間推算,他的生日在九月十五號左右,按照法陣內部時間推算,就在這幾天了。」沈幼楚道:「我要找到他,把東西送給他,就這樣,很簡單的事情。」
劉季不死心道:「等到此間事了,我就像楊燁求親,讓他把你嫁給我。」
沈幼楚無所謂道:「只要我師父同意,我沒意見。」
劉季更加心痛,「你的想法呢?」
「我只是想要登上最高峰,高高的站在天上,站在雲端。」
「為什麼?」
「我應該告訴過你。」
劉季撓撓頭,「我......好像忘了。」
沈幼楚沒有感情的講述自己的故事,「和你一樣,我生下來就是家族復興的希望,反抗華韶國的利器,復國最大的籌碼,為此我不得不在一歲剛剛學會說話時,就開始了訓練。」
沈幼楚拿出壓裙刀,在自己的食指上劃了一道,血液的流出並沒有吃痛的聲音,甚至面部看不到任何變化,「一歲到十三歲期間,我一直生活在一個白色房子裡,開始學會忘記痛苦,忘記情感,忘記父母,只記住任務即可。」
「有一次我試圖反抗,那也是我唯一的一次反抗,卻被家族的人扔到墓地里,靠著一個不過拳頭大小的洞仰望天空,一天只有三塊麵包一瓶水,我在裡面生活了將近一年半,幾乎從未見到過陽光。」
「楊燁將我救出來的時候,我已經兩年沒吃過肉,也不曾見到過太陽,所以我渴望的,是站在最高的地方,最高的雲端,不想在接觸到骯髒的地面,不想被人丟到土裡埋到墓地之中。」
「這是我生活唯一的期望,對於結婚,我不在意,與誰生子,我也不在意。」
「楊燁若是答應我嫁給你,那我就嫁給你就好了,若是不答應,除非你能用強的方式。」
沈幼楚站在窗邊仰望夜空,看著那朵高高在上遠離地面,沒有一絲陰霾的白雲,就這樣靜靜地看著。
劉季專注的看著抬頭望天的沈幼楚,看著她眼中的那條銀河,沉默的同時想起一事,「所以你可以眼睜睜的看著一個村子被騎兵殺戮一空,可以做到袖手旁觀?」
沈幼楚不在意這種指責,不在意地面上的蠅營狗苟,就像小公主這個名號一樣,從來不在人間,一直是天上飄蕩的神仙,在皇宮最深處遠離塵世,「與我無關,我只想要變強。」
劉季嘆息道:「可是與你一同來此遊歷的,有一個冰門的小傢伙,今年也不過二十出頭,卻死在了拯救村民的路上,我覺得你這樣......不好。」
「那位師弟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可是他人的英勇,他人的生死甚至.....你對我的喜歡,我為什麼要對這些東西作出回應?」沈幼楚頭也沒回,「我回應了家族,換來的是痛苦的回憶,我甚至都不知道什麼是痛苦。」
劉季試圖將心愛之人的心性扭轉過來,「世界上絕大多數人都與你我無關,但這個世界與我們有關係,我們生於世界自然要回報世界。」
沈幼楚美麗的臉頰不惹塵埃,說道:「共情能力太強是一種折磨,我有力量為何一定要助人?炙熱的太陽從不在意地上千萬億的人辱罵還是讚揚,因為他是最耀眼的太陽,他理當承受一切,我也如此,我會成為太陽,會讓你們仰視,會遠離濁世。」
劉季眼帘微垂,看著雙手因為廝殺而沾染上的血腥,看著就在一周前村子被屠戮一空憤然殺敵導致骯髒的鞋子,「我還是很喜歡你,所以我想要改變你,想讓你從太陽,變成世間的人。」
「因為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過錯,你的生長環境導致你的性格缺陷,而愛又是最強最惡劣的詛咒,我不忍放棄你。」
整潔不亂的房間內一片安靜,可是一股壓力逐漸瀰漫出來,炙熱的溫度將本就炎熱的夏日推向更高,劉季則是拿著手中炭筆,「你知道的,這些年我嘴笨,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沈幼楚沒有不耐煩,像是下了逐客令,「那就閉嘴,以免打起來,徒惹笑話。」
感情就是這樣,一味的付出根本換不到真心,可是付出的那一方不僅心甘情願,反而還會抱怨自己給的不夠,無法打動對方。
劉季只恨自己不能在小的時候就陪伴在沈幼楚身邊,否則一定不會讓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江秋並不清楚,冰門的小公主帶隊遊歷的同時,也要替楊燁送至一封信。
沈幼楚也不清楚,屍狗坐在學校的大門口,替小豆打理頭髮,時不時的屈指微彈,就將五里外靠近的白骨騎兵打得粉碎。
屍狗聽著屋內的愛恨情仇,笑眯起眼,聽八卦是每個女人的心頭好,只不過想起將來的事情,屍狗總歸有些不喜。
她和亞龍獸閔一樣,命運早已註定。
小豆抬起頭,問道:「姐姐,那個哥哥還會來嗎?」
屍狗溫柔搖頭道:「不知道啊,他應該很忙吧?想他了?」
小豆搖搖頭,抬起殘疾的左手,對比天陽市走出來的學生,她又瘦又笨,甚至吃不飽飯,難免有些自卑,「那個哥哥看我的眼神很平常,不像今天來的那些人,總會看我幾眼,然後憐憫的幫我抬水澆菜。」
「哎?他們不是在幫你嗎?」
小豆搖搖頭,「嘿,姐姐,那個哥哥送我的一些書中寫著呢,幫助是我做不到,卻有人能幫我做到。而憐憫是我原本做得到,卻有人幫我做,我喜歡第一個,不喜歡第二個。」
「這樣啊。」
屍狗輕撫小豆的腦袋,將她摟進懷裡,輕輕唱著童謠,將小豆哄睡著後,起身離開。
一步邁出,周圍的水泥建築開始消散。
第二步踏出,山林湖海消散,世界開始蒼白一片。
第三步走出,就來到一處無天無地,只有遠處一個殘破的宮殿,青銅巨柱撐起了這片天地,在巨柱底端王座之上,一個人影拄著下巴像是在打盹,又像是沉睡。
屍狗不再向前,對著王座呢喃道:「我愛這個世界,我恨這個世界,就像你一樣,糾結到不得不......」
「你甚至連你最看不起的那條蟲子都比不上。」
屍狗自嘲一笑,「罵你又有什麼用呢,不過是一具軀殼罷了。」
青銅巨柱上,一條條黑影浮現,望著高大的女子,互相沉默,互相可憐。
千島平原的那座宮殿,鐘鳴響徹天地,悲哀而又決絕,若是還有活人守在此處,會發現大量的白骨騎兵並未遊蕩在世間,而是開始有目的伐木,收集鐵器,收集人類和獸的屍體,運往宮殿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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