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秋在某個公園的長椅上醒來。
入眼是1片茵茵綠草,幾個孩童的身影穿梭在那如城堡1般的滑梯與鞦韆上,他們的母親坐在不遠處的草地上,1方淡粉色的單子鋪在草地上,幾位母親坐在1起,1邊談笑風生1邊看著不遠處的孩子。
還能看到1對老夫妻,老先生為他的妻子推著輪椅漫步在綠蔭如蓋的小道上,他們突然輕輕停下來,看著幾隻不怕人的鳥雀落在老婦人的膝蓋上,啄著她掌心的麵包。
風和日麗,鳥語花香,1切恬靜而又美好。
洛秋的目光卻是閃動了1下,原因無他,因為這些在場的每1個人,他都見過。
她們的丈夫、他們的父親,他們的兒子。
都在墟雲秘境中,死在了洛秋的劍下。
洛秋下意識地站起身來,他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是離開這裡逃避這1切,還是走向前去,向他們說1句抱歉。
但現在看來,自己似乎連逃跑的勇氣都沒有。
洛秋只是靜靜的站在長椅前,雙腳像被膠水黏在地上1樣動彈不得。
在那仿佛無限1樣的記憶沖刷中,他代入過那些死去的士兵的記憶,也代入過那些失去了家人的人的記憶。
所以洛秋心中突然升起幾分惶恐。
他害怕,害怕自己走上前去,像1根不該出現在此處的帶著血腥的針1般,挑破了眼前的美好與寧靜,揭露出這美好下的血腥與殘破。
似是1張逐漸被火焰燒透的兒童彩筆畫,洛秋幾乎已經聞到了這畫卷之下殘破的硝煙與血腥味道,令人窒息,讓他作嘔。
直到1隻大手輕輕落在了洛秋的肩上,他才從野火漫捲的殘破幻想中清醒過來,驚恐地看著眼前的景象——依舊美好。
但落在自己手上的那隻手,它的血腥味,卻是無法掩蓋。
洛秋怔怔的回過頭,在看到身旁站立的人影時,瞳孔猛地1縮。
那是1個被自己1劍斬殺的士兵,他的樣子還停留在被自己殺死時的那1刻——劍刃貫穿了他的心口,巨力幾乎要將他的左半邊身體碾成碎屑和肉糜。
又要來了嗎?
又要讓自己輪迴在那無盡的絕望與悲慟之中,無法解脫,無法逃離。
像是溺死在海里的屍體,即使已經死去,海水也在不斷地向口鼻之中灌入。
但讓洛秋警惕的攻擊並沒有到來。
那個殘破的屍體只是拍了拍洛秋的肩膀,便坐在長椅上,靜靜地看著不遠處草地上玩鬧的孩子們。
「站著不累嗎?坐下來歇1會吧。」士兵說道。
洛秋猶豫了1下,還是坐回到長椅上。
浸泡在令自己窒息的沉默里,洛秋幾次開口卻又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因為將身旁士兵與他的家人徹底分割的,正是自己的劍。
「其實我家孩子很好糊弄的。」那士兵突然開口說道。
「她說她想去遊樂園,其實只要帶她到公園裡逛1逛,玩玩滑滑梯,在帶她去吃1頓漢堡,她就會很滿足了。」
洛秋下意識地坐直、繃緊了身體,但在發現士兵的語氣里再沒有之前那種令人幾乎發狂的憎恨後,他又不自覺地放鬆下來,局促不安地看向士兵。
「但如果可以的話...我又何嘗不想真的帶她去1次遊樂園呢?」
「可家裡還是...比較困難啊,爸媽身體都不好,隔段時間就要醫院裡住幾天,遊樂園...太貴了。」
士兵說著,自己搖了搖頭。
所以她不應該是好糊弄,而是太懂事了。
她想讓爸爸帶自己出去玩,讓1年也回來不幾次的爸爸多陪陪自己,但又不知道該去哪裡,聽到班裡的同學說遊樂園是個好地方,就希望爸爸回來能帶自己去1趟遊樂園。
但也不1定必須是遊樂園,公園的滑梯也是可以的,只要在滑梯下面張開懷抱接著自己的人是爸爸,她就很開心了。
士兵說著,自己流下了1滴淚,他張開嘴幾次深呼吸,最後還是沒把後面的話說出來。
但有著他的記憶的洛秋,自然明白他想說的是什麼——「我本想等到退役,那道1筆退役的補助金,就帶她去1次遊樂園的。」
等到那時候,生活1定會更好的,有1大筆補助金,不用每個月在為父母的住院費擔憂,也不用再讓妻子1個人忙裡忙外,他可以陪著女兒去她想去的地方,也可以配合妻子1起努力,把他們的小家經營的更好。
洛秋不由地握緊拳頭,他張了張嘴,最後終於從喉嚨里擠出那兩個字:「抱歉。」
當時的他甚至連自裁都做不到...
那位士兵沒有再說些什麼,他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然後從長椅上站起來。
「我該走了。」
他說道。
影子不知何時已經蓋過了他們坐著的長椅,正在向不遠處的草坪蔓延,孩子們呆呆地站在原地,母親們也驚恐地站了起來,他們1同望向長椅後的天空,眼中只有恐懼。
洛秋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向身後,只見1團黑霧已經蓋住了身後的城市,那黑霧在天上舒展著自己的身體,所到之處,只有1片殘垣斷壁。
視野中再次出現了那個士兵,他沿著台階向那黑霧走去,而在那台階的盡頭站立著的,是4十多名防衛軍士兵。
他們身上有著不1樣的殘破,唯1相同的,便是那奪走了他們生命的劍傷。
他們站在黑霧底下,他們的家人站在黑霧之前,死亡正隨著陰影向他們的家人蔓延。
那個士兵的腳步停了下來,他回頭看著洛秋,喊道。
「我是不能帶著我的女兒去遊樂園了!」
「...但別讓她以後也去不了遊樂園。」
「拜託了。」
話音落下,那士兵轉過身繼續向著洶湧的黑霧、向著他的戰友走去,4十多個人,構成了1道渺小卻堅定的人牆,擋在黑霧的正前方。
士兵的話猶如1顆巨石落在洛秋的心中,那湧入他口鼻、將他淹沒的記憶海水正迅速退散,洛秋猛地深吸1口氣,像是溺水的人抓住1顆浮木。
為何耳邊...如此寂靜?
洛秋緩緩睜開眼睛,目之所及,再不是1遍死寂的黑白。
淡金色的城市屏障在他的面前閃著微弱的光,似乎下1秒就會崩裂,而通過那萬千顆黑鴉的眼睛,洛秋也能隔著城市屏障看到那些躲在安界之中的平民。
很多人,洛秋沒有見過,但卻可以叫出他們的名字。
他看到士兵的女兒緊緊抱著自己的媽媽,明明自己也害怕的發抖,卻還是強忍著不哭出聲。
他看到士兵病重的父親躺在病房裡,幾個護士因不知該如何將他轉移而流下不忍的淚水,但他卻擺著手,讓她們快點撤離。
他看到士兵已經退役的戰友響應著臨時徵召重新加入軍隊,他們的手在顫抖,但眼神卻格外堅毅。
他們只是普通人,他們成千上萬的站在地上,卻在此刻似乎有著萬鈞的神力,要把洛秋壓入天空。
「呃啊————!」
洛秋嘶吼著,雙手死死地抓住了自己的脖子,6顆赤紅的眼睛露出不甘與掙扎的怒意,可在洛秋撕開那緊扣著皮膚的鳥羽與絨毛之後,它們只能帶著無盡的悲憤化作眼瞳1般的紅紋,老實匍匐在洛秋的臉上。
轟鳴猶如雷鳴,向著靈災黑霧涌去的靈力突然倒灌入城市屏障,1時間城市屏障爆發吃刺眼亮光,竟是回歸到巔峰狀態。
而那之前吸附在城市屏障上的靈災黑霧,竟也是脫離了城市屏障,向著高空飄去,直至與雲中岩螭平齊!
黑霧之中,鳥皮與絨羽不斷散落,露出了洛秋回歸正常的軀體,他赤裸著上身,黑紅色的紋路纏繞在身上,隨著洛秋舒展身體的動作發出微微亮光。
被肉膜劍鞘包裹著的琉璃痕出現在洛秋面前,但那緊扣著劍柄的肉須卻在緩緩打開,最後,整個劍鞘猶如肉網1般張開,琉璃痕靜浮其中,紅光如心臟1般跳動。
洛秋呼出1口濁氣,抓住了劍柄。
像是拔起1座山1樣,洛秋拔出長劍。
「萬千罪業...加諸吾身...」
長劍甩下的1瞬間,黑霧震盪,萬鴉齊哭!
「天——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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