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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什麼時候,趙無安都不想和這個傢伙長篇大論,儘管常常是迫不得已。這次,大概也不例外。
捏著段桃鯉後頸在手當做把柄的代樓暮雲當然是毫不著急,慢悠悠道:「本來,我也不是非要來這清笛鄉,苗疆內還有不少政務堆砌如山,只靠桑榆和仡伯定然忙不過來。」
趙無安沒作聲,洛神六劍依然懸在身前,涼涼瞥著代樓暮雲,等待著他的下文。
「若非中原變故已迫在眉睫,我當然懶得理這瓦蘭公主。問題在於她身無盤纏又無護衛,獨身一人在戰亂瓦蘭闖蕩,只怕沒幾日就要身不由己,我只好給她拖來了清笛鄉,拉到你面前,多少也算一張投名狀了吧?」代樓暮雲笑道。
趙無安皺起眉頭:「與你而言,段桃鯉死或不死,又有何妨?」
「話不能這麼說啊,我可還等著她的六千瓦蘭軍呢。」代樓暮雲好整以暇道。
段桃鯉狠狠吐了幾口口水:「呸呸呸!我才不借你瓦蘭大軍。我們瓦蘭人生性厭戰好和,才不會助長你這好鬥的囂張氣焰!」
「喲,開始居高臨下,教育起我來了。當初為復國求我幫忙時,不是答應得好好的嗎?」
段桃鯉惱道:「那你不是也沒履行承諾嗎!我段桃鯉平生最恨言而無信之人,當初說好助我復國,卻又一轉身跑沒了蹤影!」
代樓暮雲意味深長道:「那自然是事出有因。我要是趕著現在去幫你弄死那瓦蘭國內作威作福的四皇子,大宋和苗疆可都沒好果子吃。」
趙無安蹙眉,問道:「這是何意?」
「瓦蘭也好,大宋和我的苗疆也罷,現在都不過是綁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也就只有遲鈍如你這般的人才會意識不到。」代樓暮雲冷笑道,「貪魔殿背後,有西夏撐腰,這你總該知道吧?」
「確有耳聞。」趙無安點頭道,「貪魔殿與西夏聯手雖不假,但那群夏人本身也早就亡了國,與貪魔殿不過兩條喪家之犬比肩,又能如何?」
「呵呵,這話可就大錯特錯了。」代樓暮雲不以為意道,「喪家之犬,豈敢撲向一國之都?若非有人拼死守住宮門,只怕如今這片河山都要改姓了。」
趙無安沉默不語。
「無論貪魔殿還是西夏,敢於如此行事的後面,就必然有藏得更深的人物做推手。」代樓暮雲幽幽道,「除去造葉國都中的宇文孤懸不論,遍覽天下,有實力做到這一點的,也就只有兩個人罷了。」
答案不言自明。
趙無安若有所思道:「解暉、東方連漠。」
「聰明。」代樓暮雲笑。
坪山客棧中,徐榮曾言身為當今武林盟主的東方連漠早有反心,而解暉之狼子野心更是不言自明,恨不得能把這天下攪得一團亂麻才好。
無論是他們中的誰,一旦與外夷沆瀣一氣,所造成的後果都將是無法想像的。荼毒中原,不過如此。
若代樓暮雲是因此才找上趙無安,那倒是可以理解。
縱使趙無安再怎麼懶得和那位武林盟主較量,總不可能對解暉視而不見。而目前最難確定的,就是在貪魔殿與西夏這股勢力背後,站著的究竟是兩位中原巨擘中的誰。
「我之所以把段桃鯉這丫頭送來此處,一是怕以她的敏感身份,丟在瓦蘭那種與貪魔殿距離甚近的地方過於危險,二也是希望你能聽我好好說完這些話。」
代樓暮雲說罷,伸手在段桃鯉背上輕輕一拍,段桃鯉便踉蹌著向前撲了幾步,險些倒在趙無安懷裡。
趙無安連忙伸手扶住段桃鯉,抬起眼睛來,死死盯著代樓暮雲。
代樓暮雲狂笑道:「你這又是何必!我代樓暮雲向來說一不二,還能再要挾你不成?這拖油瓶帶了甚久,也實在是累得慌,沒什麼事兒的話,今晚我想好好睡一覺。」
說完,他便拿起擱置在窗台上的燈盞,推開自己的房門。
「如果你們倆實在是騰不出床位給這位小姑娘,讓她來和我湊合下,也成哦。」
說完這句,代樓暮雲便信步走進了房間。
一陣穿堂風自走廊中吹過。
趙無安忽然道:「那二十九條性命,你尚未報償。」
代樓暮雲頓了頓身子,冷笑一聲,不以為意。房門在身後轟然合上。
走廊中一時又歸於寂然。三人默默佇立著,段桃鯉忽然哽咽一聲,兩行清淚自頰邊滑落。
別君春盛時,故里再相逢。饒是段桃鯉,也終究難忍兩頰相思淚。
趙無安無奈地拍了拍她的臉。「怎麼還跟七歲伽藍寺時一樣愛哭鼻子,真是越長越回去了。」
段桃鯉倔強道:「我……我就哭一小會。」
「多久?」
「一……一炷香。」段桃鯉紅著眼睛說道。
趙無安點點頭,「嗯,一炷香之後就不許再哭了。你是瓦蘭公主,可不是小孩子。」
段桃鯉果真至哭了一炷香。
一炷香之後她已然枕在趙無安的臂彎里,沉沉睡去,怎麼都叫不醒。
胡不喜奇道:「這小姑娘還真是心大啊,這樣都能睡著。」
「她七歲的時候就能這麼睡著了。」
趙無安不動聲色地把段桃鯉抱進房中,在自己的床榻上放下,替她掖好被子。
「這就是你提起過的那個瓦蘭公主麼?單槍匹馬在大宋闖蕩了好幾年的那個?」
「嗯。久達寺那一晚她的二十扈從盡數戰死,福州海岸又被蘭舟子劫走,應當是貪魔殿的陰謀。」趙無安道,「總之,雖然代樓暮雲不可同道,但他此番來意,應是好的。」
「那你得帶著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去安家提親?」胡不喜問。
趙無安怔愣了一下,失笑道:「我傻了才這麼幹。」
這一夜,段桃鯉在房中睡了不知多久以來的第一場安穩覺,而胡不喜則與趙無安披衣站在門口,望著庭中清涼月色,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整晚。
一夜無話。至天色蒙蒙亮時,趙無安囑咐了胡不喜一句,便背上洛神劍匣,獨自離開了客棧。
清笛鄉並不大,再說他也算來過好幾次了,稍稍摸索一番,便來到了沿河伸展開的一條長街。若他記得不錯,此地便是安晴提過的集市了。
清晨的集市尚且沒有多少行人,更多的是攤販們按規矩占地鋪布停車,將所販之物擺列集全,再開開幾嗓子,等著一會兒吆喝。諸人忙上忙下,倒也不顯得有多冷清。
趙無安憑著印象,一路走到最西頭,找見了一位守著自家魚攤的老嫗。
他走上前去,問道:「是孫大婆嗎?」
老嫗眯著眼睛,興許並看不清他的模樣,卻仍是點了點頭,招呼道:「來買魚,我這兒的魚都是一早撈的,新鮮。」
趙無安陪笑道:「好嘞,那您給我來兩條最新鮮的黃鯉魚。」
老嫗雖然年邁,手上的動作卻並不含糊,一聽趙無安說完,便去攤子上熟練地挑了兩條腮幫尚在一張一合的鯉魚,拿蘆草束了,捆作一串,交到趙無安手裡。
趙無安遞了錢,拎著鯉魚,心中又暗道一聲阿彌陀佛。
回清笛鄉的路上,他曾聽安晴說過這孫大婆的事。中年接連喪夫喪子,很是消沉了一陣,不過一手拉扯大的孫子卻是十里八鄉最出名的捕魚好手,每天天不亮就一個人駕船出去,等到日頭升起時,便能帶著一船新鮮的魚回來。
白日裡孫大婆替孫子看著攤位,又與鄉中老少都熟稔得很,一攤魚絕對是整條集市上最受歡迎之物。安母體格孱弱,每月都得喝上幾碗滋補魚湯,安廣茂也時時算著日子來孫大婆這裡買魚。
總而言之,按安晴的主意,在孫大婆這兒買上兩條魚,多半就能換得安夫人展顏一笑。那之後的事情,便都好說得很。
昨夜席間雖相處得有些尷尬,不過畢竟是突然到訪,二老也完全沉浸在兒女歸家的喜悅中,親事的重要程度往後放一放,那也是應該的。
今天則不一樣。畢竟已過了一夜,除去手裡拎著的兩條不成敬意的鯉魚,趙無安更是準備了頗為齊全的說辭,以及一柄用以當做彩禮的洛神賦——就算安夫人心中對江湖人士有所不滿,也該辨認得出來這把洛神賦是如何價值連城。
洛神賦的價值,就幾乎等同於了趙無安的身家。要娶人家女兒,當然還是真金白銀更好說話些,洛神賦雖非金銀,否管是誰卻也能一眼就知道不是塊凡鐵。
拎著活蹦亂跳的鯉魚,趙無安信心十足地叩響了安家的大門。
按理說,安晴這時候應該已經起了床,昨天也約好等趙無安敲門時,她便親自來開。
一陣腳步聲後,門開了,站在門後的卻是已換回了一襲常裝的安南。
趙無安一愣,安南卻愣得比他還要厲害。
「你先別進來!」安南低聲叮囑道。
「怎麼回事?」趙無安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
「有個人……在裡面!」安南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