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寫好忘記更新了!!!下跪道歉!!)
正月初十,峨眉山。筆神閣 bishenge.com
背著書箱爬上近萬階的山道,即使對一品境界的趙無安來說,也累得夠嗆。
折騰了一番跑到錦官城,又折向這條通往峨眉山的路,只為了甩脫那些可能根本就不在乎他的眼線,連趙無安自己都有些懷疑這到底值不值得。
代樓桑榆倒是沒這些麻煩心思。對她來說走路就是走路,和吃飯睡覺一樣,反正是跟著趙無安,也不用自己找路。
趙無安從十年前就一度懷疑,只怕是找個人把這姑娘賣了她都不知道,還會傻乎乎地甩開賣主再跑回來找他。
不過說歸說,趙無安也不可能把桑榆賣給誰,丟了個姑娘事小,要是讓她心情不好毒死個人,麻煩可就大了。
剛過初五,尚在正月,上山拜佛求香的人依然不在少數。趙無安和代樓桑榆混跡在人群中,也算不得顯眼。
將登山時,趙無安整了整身上衣物,神色肅然,雙掌合十道:「萬佛朝宗,阿彌陀佛。」
代樓桑榆睜大眼睛望著他。
蜀地十願僧。
他們十個人,近年來分布在蜀中各地布佛,足跡難尋。也有如趙無安和段桃鯉在久達寺遺址前遇到的佛剎僧人那般,以雙足丈量世間佛剎的遠行僧,更是難在這蜀中遇到。
不過四方出巡,總要有人坐鎮中庭。峨眉山乃是蜀地佛法發揚之地,萬佛金頂亦是聲名在外。
身兼蜀地這一代佛法傳承重任的十願僧,不可能無人坐鎮峨眉。
聽他講完了遠行至峨眉山的緣由,代樓桑榆滿臉惑色。「你來就是為了找那些僧人?可是萬一十個人都不在呢?」
「一定有人在。」趙無安笑了笑,「我之所以在錦官城等到除夕,就是為了確定這裡有人在。」
「你在城裡,怎麼知道峨眉有人在呀?」代樓桑榆不解。
趙無安意味深長道:「我託了一位朋友。」
能讓趙無安稱作朋友的,四海之內一隻手數得過來。代樓桑榆咬著嘴唇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他說的到底是誰。
峨眉金頂高達千丈,便是體力極好之人,一日之內也極難登頂。
不料二人剛走到半山腰的伏虎寺,便被人攔了下來。
攔路的是個不到二十的小沙彌,眉清目秀,雙掌合十。
他淺笑著道:「只說來的是個背匣居士,特意強調了一身白衣裳,小僧差些便錯過了。」
「那如今我換了黑的,你又是怎麼認出來的?」趙無安奇道。
「衣裳難免更換,做不得數,所幸小僧記人臉的能耐還有。」小沙彌爽朗一笑,讓出身後道路,平攤開一隻手掌,「趙居士,這邊請。」
在小沙彌引導之下,穿過百頃參天古木,步行過兩側皆為千尺深澗的虎浴橋,面前現出一座佛殿。
殿身建於一塊聳起山麓上,岩勢走向如猛虎精伏,四周密林掩映,不見閒人。
小沙彌在殿前十丈停步,低眉躬身道:「就是此處了。」
趙無安雙掌合十,恭敬回禮:「多謝帶路之恩。」
小沙彌笑道:「無妨。幾位住持都候在殿內,施主徑直入內便可。如此大的陣仗,小僧入寺來,還未見過呢。」
吃驚之餘,趙無安慨嘆道:「在下慚愧。」
揮別了帶路的小沙彌,二人在殿前脫了鞋,徒步入內。
殿內氣氛平靜安詳。菩薩像前焚著三根不斷香,七塊蒲團成弧形鋪開,除其上閉目打坐的七位僧人外,再無一人。
趙無安在殿門處雙掌合十,低眉閉目,萬分恭敬道:「在下趙無安,見過諸位前輩。」
代樓桑榆也有樣學樣:「桑榆見過諸位前輩。」
七位僧人同時睜開了眼。居中那位淡淡開口道:「不必拘禮。空門雖空,爾等亦客,各自坐下罷。」
但聞佛聲迴蕩,聲雖不大,卻自有禪意。
二人依言揀了一塊蒲團,趙無安盤腿坐下,代樓桑榆則屈膝而坐。
趙無安率先坦言道:「諸位前輩能在此撥冗等候晚輩,感激不盡。」
右邊第二位僧人開懷笑道:「你這後輩,禮數倒是盡得周到,只可惜我們都不太吃這一套啊。」
趙無安愣了愣,而後撓了撓腦袋,無奈失笑。
十願僧中的七位,就坐在他面前,神態肅穆。
最中間那僧人又道:「我等十人之中,佛剎尚在中原遠行,趕回不及;不苦不願見你;大師兄安康則在絕道天石上,修持尚未圓滿,無暇來見。我是二弟子無疾,想來你也已知曉。」
趙無安神色自若道:「能有七位前輩不吝賜教,已是大幸一件,不苦前輩不願見我亦是情有可原,無安心中了若明鏡,毫無介懷。」
蜀地十願僧,顧名思義,自然是有十願。
一願山河安康,二願人間無疾,三願五穀豐收,四願天下太平,五願香火常在,六願八百佛剎,七願十萬經書,八願眾生朝佛,九願往生不苦,十願我佛慈悲。
如今坐在趙無安面前的,就是其中的七位,無疾僧、豐收僧、太平僧、常在僧、經書僧、朝佛僧和慈悲僧。
剩下的其中兩位都是因故缺席,不苦僧不到,趙無安也完全不意外。白馬鎮上若非他出手攔著,趙無安早殺了黑雲會那兩個使者,自此雖不至刀兵相向,但算是結下了梁子。
代樓桑榆好奇地望著這七個神態姿勢都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僧人,只聽趙無安在那邊道:
「在下的來意,想來先前那位朋友,已說得透徹了。蜀地十願僧既然是以完全中立的身份,介入本次盟主重選,應該能制止其間發生任何流血衝突、刀兵相見之事。於在下而言,此事實在事關重大,甚而超過了盟主重選本身。」
無疾僧淡淡回道:「自然如此。我等因你的邀約而齊聚至此地,今日過後,自然也是要急忙趕回錦官城,裁定事務、確保公平的。」
「多謝諸位前輩。」趙無安叩首道。
常在僧撇了撇嘴:「還有別的事吧?」
「的確……」趙無安艱難道,「此行前來,還有兩件事情,想求幾位前輩。」
「但說無妨。」
「是。」趙無安直起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氣,又認真伏下頭去,閉目道。
「希望七位前輩,能授我頓悟之法。」
七人皆是一愣,而後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頓悟頓悟,自是忽地一頓,而後便悟了,又有何可授的?」朝佛僧不解道。
太平僧也點頭道:「我等雖將此理奉為圭臬,但如何理會還看個人,此非一朝一夕之事,也絕無何等法理能夠傳授給你的。」
這樣的話語,趙無安不是沒有料到過。
但他只是把頭伏得更低,抿起了唇。
「望七位前輩不吝賜教。」
七人面面相覷。這一次,誰都沒有再說話。
代樓桑榆鼓起腮幫望著伏地的趙無安。
「無安自知,天下大義之理,佛門中人自是聽得多了,打動不了七位前輩。」
見無人說話,趙無安仍舊將頭伏在地上,續說道。
「但我有別的願望。
「十位前輩的願望,皆是這山河太平,佛理傳遍人蹤能及之地,天下朝佛。相比之下,我的願望很簡單,甚至不值一提。
「我曾有一位崇敬的前輩,他正氣凜然,義薄雲天,有甘為天下蒼生奉獻的家國壯志。我將他奉為此生楷模,可他後來卻變了樣子。隻手遮天、十惡不赦,他的名號在這兩朝間,甚而可止小兒夜哭。
「我不願他繼續錯下去,想要止住他前行之路,卻也深知光憑自己,無力與其相搏。」
趙無安將頭死死扣在冰冷的青磚上,堅定道:「請諸位前輩,賜我頓悟。」
七人沉默了許久。
半晌,無疾僧幽幽說道:「若是如此,則頓悟尚可如你所願。放下執念,心有千千結,則一時得解。」
趙無安卻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頓悟。」
無疾僧一愣。
「晚輩一顆愚心,萬死不悔。」趙無安一字一句道,「若是如此,可得頓悟否?」
眾人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慈悲僧閉上雙目,念起了佛經。
豐收僧忽然道:「確實是有的。」
他剛說完,便招來其他六人的一致冷目。
豐收僧苦笑道:「都已隔了足足兩代人了,現在有個孩子來到我們面前,他都這樣求了,你們還想藏著掖著?」
無疾僧肅容道:「畢竟是不傳之秘,我等在中原宣佛至今,也沒有能將這件事明明白白講出來的道理。」
「罷啦……我早猜到他會這麼提,我們也沒什麼別的了。」常在僧搖頭甩腦,「就算是依師父師尊們所言,也到了該償還的時候了吧。」
無疾僧沉默良久,雙掌合十。
「阿彌陀佛。」
趙無安接連叩謝道:「多謝諸位前輩!」
無疾僧道:「這算是還了你那位朋友的人情。無他祖父,也無我等十願僧的今日。這頓悟之理和那洛神傳人乃是同源之水,切記住這點了。」
趙無安面上浮起複雜一笑。半帶欣慰,半是苦楚。
七十年前埋下的一切伏筆,延展到今日,也許真的都是宿命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