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站起身,由於起身太急,袖子帶了一下湯碗,整碗湯都潑到袖子上。菊兒啊了一聲,這衣服是專門撿出來穿去面聖的,穿著還十分繁瑣,就算再有第二件,這會兒要去換衣衫已經來不及,而這樣前去面聖,那也是御前失儀。
菊兒急的差點哭出來,怎麼會這樣呢?柳依依就手拿起袖子瞧瞧,那湯很濃,又只有一點點,袖子上就只有一點點印跡。
柳依依眉微微一皺,另一個宮女已經拿過帕子來給柳依依擦著袖子上的湯,菊兒已經給柳依依跪下:「寶林,這全是奴的不是,您……」
這帕子怎麼擦也擦不完,況且這會兒也不是追究別人責任的時候,柳依依扶起菊兒:「你們快些打一盆熱水來,用帕子擦了這湯……」,柳依依停一停:「這會兒再去燒熨斗也來不及了,再用幾張手巾,輪流那這水印去了,想來會好些。」
這總比脫了衣服再換要簡單一些,幾個宮女迅即忙碌起來,菊兒搶過帕子,小心地沾了熱水給柳依依擦著袖子上的油膩。內侍又進來傳報,皇帝離聽雨樓只有幾步了。
柳依依收回袖子往上面瞧去,雖說上面有點水印,但比方才要好一些。
柳依依把那隻袖子垂下,此刻已經掌燈時分,樓內燈光昏暗,如果掩飾得當,皇帝也瞧不出來。這樣想著,柳依依也就帶上聽雨樓所有的人,出去迎接皇帝。
聽雨樓的人剛出了大門,就見皇帝車駕往這邊行來,不等前面傳報,柳依依就帶著眾人行禮跪迎皇帝。
皇帝的車駕停下,帘子掀起,皇帝笑吟吟地走下車,上前握住柳依依的手:「此刻雖已入春,天氣還有些冷,卿該在樓內等待。」
皇帝的溫柔是周婕妤熟知的,卻是柳依依陌生的,她低頭微笑:「陛下疼愛妾,妾更該謹記宮規才是,不敢擅自違背宮規。」
皇帝哈哈笑了一聲,伸手要摟住柳依依的肩,他這樣一摟,那濕了的袖子就露餡了。柳依依後退半步,面上含羞帶怯:「妾今日初得詔令,不敢和陛下並肩而行。」
果真這句話讓皇帝十分滿意,他微微點頭,率先走進院落。柳依依輕輕出了一口氣,陛下和原先,果真沒有什麼變化。
一行人進了聽雨樓,樓內的膳食早已被收去。柳依依請皇帝上座,再次跪地行禮之後,這才起身,親自給皇帝倒茶。
柳依依捧茶上前,皇帝看著柳依依白皙的手,伸手去握她的手腕:「卿的笑,很像一個人呢。」柳依依的心跳快一些,面上的笑容沒變:「陛下說的,是何人?」
柳依依一雙眼裡充滿好奇,皇帝心裡周婕妤的面容掠過。皇帝仿佛沉浸在往事之中:「是已經沒了的周婕妤,記得她進宮時候,比你還小一些,也是這樣睜著一雙大眼,好奇地問東問西。」
柳依依的心跳的更急,但面上神情還是努力保持在那種好奇:「周婕妤?妾曾聽秦貴妃說,周婕妤她……」
說著柳依依一嘟唇:「罷了,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陛下今兒提起她來,可是覺得,妾沒有周婕妤那麼美麗?」
柳依依面上的嬌憨讓皇帝有一些失神,接著皇帝把柳依依拉到自己身邊坐下,伸手去點柳依依的下巴:「不一樣的。」
「什麼不一樣?」柳依依心中都快狂喊出聲,面上的笑還要保持天真無邪。真是太累了,怎麼原先從沒發現,和皇帝講話,是一件十分累的事?
「你是柳依依,是此刻朕的寶林,不姓周,不是婕妤。」皇帝淡淡說了這麼一句,柳依依聽出話里的敷衍,但這時候,柳依依也不想再就這件事和皇帝繼續講下去,畢竟嬤嬤們說的對,這一夜,對柳依依來說,至關要緊。
只是,當初周婕妤是怎麼服侍皇帝來著?柳依依已經不大回憶的起來了。柳依依的眉微蹙,雙頰也微微有些紅了。
皇帝的手掠過柳依依的臉,捧到柳依依的袖子,袖子上的潮濕引起皇帝的注意:「這袖子,怎麼……」
這倒是個好幾回,柳依依的臉這下頓時飛紅,瞧著皇帝面上現出扭捏之色:「陛下要問,妾不好意思說呢。」
旁邊服侍的菊兒見皇帝發現柳依依的袖子濕了,嚇的雙腿都在打戰,萬一皇帝一個不好,認為是她們服侍不周,要罰她們可怎麼辦?
菊兒的胡思亂想柳依依是不知道的,但柳依依知道要怎樣就此解掉皇帝的疑惑。皇帝再次開口問時,柳依依故意沉吟一下,牙咬住下唇,面上的羞澀更深:「陛下真要妾說嗎?」
「自然,在這宮裡,沒有什麼事可以瞞得過朕,也不能瞞過朕。」皇帝的語氣已經帶上一絲不耐,甚至有那麼一些警告。柳依依在心中輕嘆,為何原先從沒發現,發現皇帝其實如此多疑?
柳依依鬆開唇,對皇帝露出笑:「是這麼一回事,方才小內侍來傳陛下的詔令,說陛下將要到聽雨樓。妾……妾……」柳依依整張臉都紅了,這樣的羞澀讓皇帝的語氣變的柔和了些:「那你,怎麼著?」
「妾當時正在喝湯,聽到這事,心裡十分焦急,害怕伴駕時候妾出了什麼漏子,因此一邊記得嬤嬤們說的話……」柳依依偷眼去看皇帝,見皇帝面上的神色漸漸平靜,因此那聲音更帶上幾分嬌柔:「一邊站起身,誰曉得起身時候有些急了,竟把整個湯碗都帶在袖子上,因這件衣衫是特地尋來迎駕的,穿著也十分繁瑣。妾不能更換,就命人用熱水稍微洗了,沒法再燒熨斗,用手巾把水給攪掉,就這樣去迎駕的。陛下,您說,您說,妾怎能不……」
說著柳依依就把手從皇帝手裡抽出,伸手捂住臉。皇帝見柳依依雙雙捂住臉,似乎連脖頸都要紅了些,外面的手指,仿佛還在微微顫抖。心情頓時大好,把柳依依的雙手要拉下來,柳依依轉身對著皇帝,不肯給他拉下自己的雙手。
皇帝在柳依依耳邊輕聲問:「你方才不是說,害怕出漏子嗎?怎麼此刻,竟不轉身了?你難道不怕朕生氣?」
柳依依故意啊了一聲,把手放開抬頭對著皇帝。皇帝見她雙頰通紅,一雙眼亮晶晶的,不由微笑:「好了,朕乏了,要歇了,朕想問問你,嬤嬤們教的,可是怎樣服侍朕?」
柳依依的臉又紅了,低頭去弄衣帶,什麼話都不說。
皇帝故意咳嗽一聲:「你不怕朕生氣?」柳依依轉身瞧著皇帝,見皇帝滿臉笑容,柳依依啊了一聲,又要用手去捂住臉,皇帝已經把柳依依的手握在手心,緩慢揉著。
柳依依知道,這一關算是過了,只把頭微微低著,這在皇帝眼中,越發動人。柳依依能感到耳邊越來越熱,聽到宮女們的聲音也漸漸遠了,柳依依站起身,腳步緩慢地,任由皇帝拉著自己,往樓上臥房走去。
時光仿佛過了很久,當柳依依在帳中睜開眼的時候,帳外的蠟燭透過帳子進到帳內。正月初八,今天的月光應該很好,但柳依依知道,此刻想要站起身,推窗望月,那是一種奢望。
柳依依抬頭看著身邊的皇帝,皇帝已經睡熟,那均勻的呼吸聲是周婕妤熟悉的。柳依依把眼閉上,兜兜轉轉,又成為他身邊的妃子,只是心情早和原先不一樣了。那個曾經戀慕著皇帝,認為自己的夫君是天下最好的男子的周婕妤,這一回,是真正的死掉了。
第二天柳依依前往昭陽宮朝見皇后,朱皇后還是坐在那個寶座上,對柳依依溫言相詢。柳依依坐在下方,恭敬聽著朱皇后的話,覺得自己離朱皇后越來越遠,那個曾在自己面前流下淚的朱皇后,仿佛已經消失不見。
「娘娘,妾……」宮妃們朝見皇后的時候並不長,算著時候,柳依依該起身告退時候,柳依依站起身望著朱皇后,只說出這麼一句。
朱皇后卻已笑了:「依依,你什麼都別說,很多事,你懂,我也懂。」
柳依依應是,再次給朱皇后行禮。朱皇后又道:「按例,還該去朝見老娘娘的,只是老娘娘向來不愛召見宮妃。」
新冊的宮妃,朝見過皇帝和皇后之後,例行還要去朝見太后。不過杜太后原先不大愛召見宮妃,因此宮妃們多只在寧壽宮外,對著正殿行禮就算了。
柳依依再次應是:「妾明白,妾會像別人一樣,對老娘娘恭敬的。」朱皇后又笑了:「不用如此小心,再說了,誰還能對她不恭敬?」
柳依依聽出朱皇后話里的一絲諷刺,瞭然一笑,兩人四目相視,方才的那一點隔閡,似乎慢慢地又消失了。
離開昭陽宮,往寧壽宮行去,柳依依原本以為,這一回自己也和別的宮妃一樣,只用在寧壽宮外行禮就是,誰知剛到寧壽宮,就有宮女出來,說杜太后召見。
這一回,一定要小心應付。柳依依整理一下衣衫,低頭跟在宮女後面,走進寧壽宮。寧壽宮的布置,和原先一模一樣。
柳依依踏上丹墀,抬頭望過去。秦貴妃的話又在耳邊響起,後宮的女人,其實並不是做了皇后,而是要做了太后,才能算是十分安定。
那時周婕妤不明白這句話,但現在站在曾站過的地方,柳依依卻明白了。柳依依一步步踏進殿內,杜太后坐在寶座之上,面容和藹,唇邊笑容仿佛永遠那麼慈愛,可柳依依知道,這是一個轉眼就能為了一點小事殺人的人。 醍醐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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