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說陸瑛抱著孩子紅著臉到了前廳,單說採薇這邊,已經忙得團團轉了。
她用濃鹽水洗了手,也讓產婦丈夫洗了,這才戴上口罩,拿了一件白色細布倒褂穿上,轉身站到產婦丈夫前面,「給我繫上。」
產婦丈夫愣了愣,心想這姑娘可真怪,又是鹽水洗手又是嘴上蒙著布,如今還要把一件白褂子反著批,可真夠折騰的。
但人家在救他婆娘的命,再怪他也得接受不是?
於是,他抖抖索索地給繫上了。
採薇用紗布先是給產婦會陰處消毒,用止血鉗壓住出血的地方,等血流得小了,才拿器械伸進去,給那產婦清宮。
這產婦是個鄉下婦人,身子看上去也挺健壯的,想必也沒少干農活兒。她琢磨著,應該是胎盤殘留導致。
這年頭沒有b超,就等於沒有透視眼,她只能靠感覺憑經驗。
好在以前在鄉下跟著外婆,給人接生過。
那是一年冬天,半夜,下著鵝毛大雪,有人來拍門,說是老婆要生了。
外婆已經七十多歲的人,從床上爬起來,披上老棉襖,打著手電。
採薇正好放寒假,生怕外婆路上摔倒,就跟著去了。
結果那個產婦正好難產,好不容易折騰到快天亮,才生出來,但大出血。
當時鄉下人也不大重視,離醫院又遠,那家子的男人就沒送醫院。
外婆只能硬著頭皮上陣,好在外婆年紀雖大,但接生了一輩子,經驗豐富,採薇也是讀過兩年的軍醫大學,跟著外婆奮戰了四五個小時,算是把產婦給救回來了。
說起來,她比別的同學更幸運。
她還沒上學的時候,在外婆的耳濡目染下,已經接觸了祖國的醫學。
後來上了軍醫大學,一來是愛好,另一個就是可以免費,這樣,就不用外婆再那麼辛苦供應她了。
別人學醫,要讀五年的書,這期間,雖然也有實踐,但真刀真槍的還是少。
而採薇一到寒暑假,就跟著外婆下鄉行醫,一點兒都不閒著。
大到給產婦接生、接骨續筋,小到頭疼鬧熱、感冒發燒,外婆幾乎都能藥到病除。
以前的鄉村,赤腳醫生就是全科,大小的毛病,鄉里人都會跑來找。
所以,採薇跟著外婆,經歷了很多的,什麼疑難雜症,大醫院裡也許查不出來的病因,有時候外婆幾針下去也就好了。
她雖然選擇了西醫,但在讀書的過程中,常常會把從外婆那裡學來的許多中醫知識融會貫通,這也是她在畢業之後,能被特戰部隊挑中的緣故。
什麼時候,機會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
沒有過硬的技術,怎麼能抓得住機會?
現如今面對這樣瀕死的產婦,採薇雖然緊張但並不慌亂,一道一道程序,都是穩穩地走著。
先是消毒,再是清宮,之後縫合……一道一道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直到半個時辰之後,她才算止住產婦出血現象。
但此時的產婦,面白氣弱,出氣多進氣少了。
失血過多!
怎麼辦?
不輸血肯定死,可輸了血,也不見得能活。
不管是羊血還是人血,血型都沒法驗證,都有可能置人於死地。
採薇為難了,額頭涔涔冷汗而下。
救已經救過了,可這產婦要是死了,等於她白忙活了。
要是有前世的條件,這個大出血不至於要人命。
可現在只能碰運氣。
她擦了把額頭的汗,找出自己先前特意讓李汝舟到縣裡給她做的琉璃輸液管,狠狠心,做了一個決定。
她轉過身去,讓產婦的丈夫把自己大褂子上的帶子解開,脫下倒裝褂子,她轉身到桌子上刷刷地寫了一個方子,是補血的,然後大聲喊著夥計,讓他拿到前頭抓藥。
她自己則擼起左胳膊上的袖子,拿一根極細的銀針扎在靜脈上,之後連接上那琉璃管子。
她無法得知別人的血型,但她知道自己前世的血型是o型,雖然不知道原身的血型,但她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然能穿過來,那就意味著她和原身某種程度上定然有些瓜葛。
所以,她只能賭一賭。
產婦的丈夫見她拿針扎在自己胳膊上,又拿一個透明的管子接上,從那針頭裡流出線一般殷紅的血,又是嚇一跳。
他還從未見過大夫治病還得扎自己放血的。
他不敢吭聲,生怕驚擾了大夫,耽誤自家媳婦的病。
採薇放了半天的血,流滿一琉璃管。
她掙扎著把另一頭連在產婦的靜脈上,就這麼站那兒,看著自己身上的鮮血慢慢流到產婦身子裡。
也不知流了多久,採薇覺得自己的頭有些暈,視力也有些模糊起來。
產婦丈夫此時似乎看明白了,原來這姑娘是把自己的血分給他的媳婦。
他感動極了,上前一聲沒吭就噗通一聲跪在採薇面前,不停地磕著頭。
採薇勉強站穩身子,嘴角掛著一抹笑,「你做什麼啊?快起來吧。」
「姑娘大恩大德,楊貴沒齒難忘!」男人一邊磕頭一邊嘟囔著。
採薇這才知道,這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漢子叫楊貴。
「別折騰了,快起來。」採薇覺得自己的身子有些發飄,搖搖晃晃地好似坐在一艘航行在海上的船里。
楊貴卻不起來,只是死命地磕頭。
採薇伸手想去把針頭拔下來,她估摸著自己怎麼也得輸了五六百毫升的血給那產婦了,那產婦的面色沒有那麼青灰,好歹正常了些,她也放下心來。
可是無奈手軟地使不上勁兒,腦袋也嗡嗡地好似有成百上千隻蒼蠅亂轉,她心慌地很,想喊人都發不出聲兒來。
看著面前那個不停磕頭的男人,採薇都分不清他是幾個了。
此時她心裡很清楚,自己也是失血過多了。可這男人偏什麼也不懂,只管一個勁兒地感謝,都不知道給她把針頭拔了。
她有些發急,心想這次可完了,為了救人把自己的命給搭上,別人不得罵她大傻子啊?
心裡越急,她眼前越花,終於眼前一黑,她什麼也看不見,腦子跟被一柄大錘子掄了一下一樣,什麼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來,外頭的天已經上了黑影。
採薇正躺在床上,身上蓋著一層夾紗被,屋內有淡淡的藥香味兒。
她頭疼欲裂,有心想起來,卻發覺渾身軟弱無力,心口跟壓了一塊大石頭一樣,喘不過氣來。
「呃……」,她口渴得要命,努力想讓自己發出聲來,自己覺得用了天大的力氣,卻不曉得聽在外人耳朵里,就跟蚊子哼哼一般。
可即使這哼哼一般的聲音,也讓守在床前的兩個男人喜得立馬精神起來。
「薇薇……」異口同聲地,有兩個男人在喊她。
採薇納悶,掀了掀眼皮,卻發覺重如千斤。
「薇薇,你醒了嗎?」有溫熱的東西握住她的手,攥得緊緊的,生怕她跑了一樣。
「你怎麼這麼傻,用自己的血輸給別人?她本來就要死了,你何必逞能?」一個聲音有些低啞,像是乾渴了好幾日沒喝水一樣。
「還不是為了你這該死的鋪子?」另一個聲音相對清越些,可也是嘶啞地要命。
「我讓她去救人了嗎?還不是你跟著瞎叨叨,惹出事兒來又怪上我了?」另一個低啞的聲音壓抑地喊著。
「好了,事情都已發生,我們爭吵有什麼意思?」嘶啞的聲音響起,不想再爭論這些事情。
「你說過去就過去了?」低啞聲音的人顯然不想放過那個嘶啞的人,「要不是你,薇薇也不會暈倒也不會受這樣的罪!」
嘶啞聲音的主人不吭聲了,像是認錯了一般。
低啞聲音的主人也並沒有窮追不捨,屋內,就這麼靜下來。
採薇本來被他們吵得頭有些疼,靜下來之後,她莫名地心安。
搭在床外側的那隻手始終被什麼暖乎乎的東西攥著,讓她沉沉欲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她再次醒來,就覺得腦袋沒那麼疼了。
「唔……」她就像睡了一個世紀那麼久,醒來之後,雙眼被屋內的光給刺得幾乎睜不開。
「我這是在哪兒呀?」她揉揉酸痛的眼皮,拿手遮住從窗戶外射進來的光線。
看這光線的亮度,似乎天剛亮又似乎是天黑之前。
到底是天剛亮還是天快黑了?
她傻傻地分不清。
嘴上似乎沒那麼干,還水潤潤的,唇上還有甜甜的味道。
誰給她喝了什麼?
就像醉酒的人喝斷片一樣,她只記得自己是個產婦輸血過多昏過去的,至於之後發生了什麼,她一點兒都不曉得。
誰把她針頭給拔下來的,誰把她給扶回來的,誰把她安置在床上的,她一概不知道。
不過肯定是起死閣這些人罷了,也沒什麼好琢磨的。
她拿手撐住身子,慢慢坐起來。
身子還有些發軟,不過到底比暈倒之前好多了。
她倚在床頭喘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還在起死閣後院的雅間裡,屋內除了她沒有別人,看來大家不想打擾她。
桌上擺著一個沙煲,裡頭熱氣騰騰的,聞著香氣濃郁。
採薇雙眼一亮,是雞湯!
她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睡著的時候倒沒覺得肚子餓,可是一聞到這雞湯的香味兒,她那五臟廟就造反了,咕嚕嚕叫起來。
她掙扎著摸過床頭掛著的外衣,這才發現自己只穿著內衫,好在她入鄉隨俗,穿了好幾層,脫了外衫到也不要緊。
趿拉上鞋,她挪到桌邊,一把撐在桌面上,她迫不及待地就掀開那沙煲的蓋子。
哇,簡直太誘人了。
像是有人預料到她醒來第一件事兒就是喝雞湯一樣,早就給她預備下勺子小碗。
採薇也顧不上拿碗盛,趕緊拿勺子就舀著往嘴裡灌,壓根兒就管不了是不是燙嘴了。
喝了好幾勺雞湯,她才覺得身上有了點兒活力,這才發覺舌頭、牙齒都被雞湯給燙得生疼。
她不由搖頭失笑,自己這樣子要是被人看到,估計真要笑掉大牙了。
正想著,門就被推開,陸瑛和李汝舟兩個一前一後進來,手裡各自托著一個木漆托盤,上面放著碗碟子。
兩個人還以為採薇睡著呢,也沒敲門,就這麼大咧咧地進來了。
採薇聽見動靜一抬頭,正對上這兩個男人。
此時的她,滿嘴都被雞湯滋潤的油乎乎的,下巴上還沾了幾滴。手裡一手擒著白瓷勺,另一手捧著一隻小瓷碗,正伸長脖子往那沙煲里撈雞肉。
光喝湯,胃裡滋潤過來竟然空落落的,不吃點兒乾的受不了。
三個人六目相對,採薇渾然不自覺自己現在是副什麼樣子。要是有面鏡子放在她面前,估計她想挖條縫鑽進去。
剛從床上起來,睡了一天一夜的她,披頭散髮,面色雪白,唇無血色,狀如女鬼。
可那嘴角的油,伸長的脖子,嘟起的嘴,看在李汝舟和陸瑛眼裡,偏偏又是那麼可愛。
兩個男人不約而同地止住腳,站門口那兒,一眨不眨地看著。
不知為何,兩人都想到了一個詞——「楚楚動人」!
要是採薇知道自己在這兩個男人心目中是什麼形象,估計能笑掉大牙!
前世,她身材好得讓人流鼻血,大胸細腰,膚白貌美,但絕對和楚楚動人沾不上邊兒。
今生更不用說了,原身是個肥胖的傻子,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是減下來,目前只能說是身材適中,可也和楚楚可憐不搭。
可在兩個男人眼裡,此時的她,就像是一隻乖巧的小白兔,單純的目光,柔得人心裡能滴出水來。
兩個男人的目光交織在她的臉上,站那兒一言不發。
倒是採薇,驚訝過後,淡然自如地舀了碗雞湯帶肉,連吃帶喝地吃完,發現兩個男人還是愣那兒,不由笑了,「你們傻了?拿什麼好吃的,給我嘗嘗。」
陸瑛和李汝舟這才反應過來,不滿地互瞪了一眼,乾咳了幾聲,裝模作樣地把托盤放到桌上,一樣一樣地把飯菜擺上。
採薇看去,有醋溜豬肝,當歸羊肉,枸杞烏雞……媽呀,滿眼望去,全是補血的上品。
她不由得苦笑,看來這是新來的那老大夫開的藥膳方子,這兩個男人是註定要給她補血到底了。
「那產婦活了沒?」採薇忽然想起還不知道那產婦是死是活,忙抬頭問李汝舟。
「還產婦?你先自己保住小命再說。」李汝舟沒好氣地哼著,「哪有你這樣的瘋子?救個人還得把自己的小命給打進去,真是服了。」
採薇知道這男人是個刀子嘴豆腐心,話這麼說,但其實是真的關心她。
她齜牙笑了,「掌柜的,我這也是為你好,我這麼拼,你起死閣的生意才能好啊。」
她跟李汝舟開著玩笑,邀功般得意地炫耀著。
李汝舟被她這頑皮的樣子給打敗了,寵溺地揉了揉她那雞窩一樣蓬亂的頭髮,「得了,還為我好?你知道做這些湯湯水水的花了我多少銀子?」
「我知道,掌柜的最有錢了,哪裡在乎這些?」採薇毫不在意地笑著,「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我好你也好,不是嗎?」採薇促狹地擠擠眼,就去扒拉那碗當歸羊肉。
李汝舟的大手還不捨得從她那蓬亂的小腦袋上拿開,陸瑛卻不會縱容他,粗魯地一把給扯開,還順帶著瞪了他一眼。
李汝舟也毫不示弱地瞪回去,眼神里的挑釁十分明顯: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哼,走著瞧。
陸瑛不理他,只管給採薇舀湯夾菜。
有句話怎麼說?
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得先抓住男人的胃!
這還是那一次採薇和小柔說悄悄話的時候,他偷聽了一耳朵。
如今他把這句話倒過來:要想抓住女人的心,得先抓住女人的胃。他覺得同樣適用。
李汝舟這傻小子就知道跟他來硬的,他才不上當呢。
他覺得在追採薇這方面,自己比李汝舟有心眼多了。
就讓這小子瞎折騰去吧反正他現如今先把採薇服侍好了,採薇心裡自然有他。
採薇吃飽喝足,精神了不少,非要去看那產婦。
那產婦還沒回家,李汝舟沒放他們走。他當時見採薇暈倒在陸瑛懷裡,又是心疼又是氣惱,揚言若是採薇有個三長兩短,他就讓楊貴一家償命,並讓夥計把這兩口子給看管起來。
楊貴的兒子也被李汝舟送到家裡,先找了乳娘奶著。楊貴自然不敢先走,只好求菩薩保佑讓那姑娘趕緊好起來。
若再讓他選擇一次,他寧可讓自家媳婦死了,也不敢再讓這姑娘給治了。
這姑娘真是太瘋狂了,治病還把自己半條命給搭進去,真是讓他開了眼界了。
如今楊貴正縮在媳婦的床鋪一角,靠著牆壁打盹。李汝舟叫人把楊貴和他媳婦攆到後院一間小屋子裡,裡頭除了一張床啥也沒有,不過一日三餐地他還是管著,並且也叫人按照採薇寫的方子熬藥給產婦喝。
畢竟這是採薇的心血,他不忍辜負了她。
採薇醒來沒多久,那產婦也醒過來了。
楊貴喜得抱著媳婦哭了半天,後來才心有餘悸地把採薇怎麼救他媳婦的話一五一十地學給媳婦聽。
兩口子又是感激又是害怕,生怕那姑娘有個長短,自己也活不成。
正嚇得忐忑不安的,李汝舟就帶著採薇過來了。
兩口子一見採薇好端端的,除了臉色蒼白些,頓時就鬆了一口氣。
採薇見著產婦醒來,也是高興地什麼似的。
還好,原身的血型果然和她一樣,只是這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罷了,o型也分好幾種,並不是萬能的。
只能說,她,還是太幸運了。
楊貴趕緊又要下跪給她磕頭,卻被採薇攔住了,「好了,你已經磕過了。」
他媳婦不能下床,躺在床上給她磕頭,含淚哽咽道,「姑娘的大恩大德,我們一輩子沒齒難忘,回家就給姑娘立個長生牌坊,吃齋念佛供奉著。」
「得,別這樣。」採薇嚇一跳,她還真不稀罕這玩意。
和楊貴兩口子說了幾句話,李汝舟就叫人把孩子抱回來,楊貴總算是放下心來。
採薇也回到雅間歇著,又囑咐李汝舟,「找個人家去跟我娘說聲,免得她擔心。」
「早說了,還等你想起來呢。」李汝舟笑著打趣,順便往她嘴裡塞了棵紅棗。
紅棗補血,他特意買了很多,給採薇吃。
歇了一天,採薇總算好起來。
不過身子還有些綿軟,她怕穆寡婦擔心,就要和陸瑛回家一趟。
李汝舟給她叫了馬車,兩個人坐上回李家村去了。
楊貴兩口子也歡天喜地帶著兒子回去了,此事算是圓滿了。
可沒過幾日,鎮子上就有人傳出來,說是起死閣的穆姑娘,能生白骨肉死人,能用血把死人送閻王手裡搶回來,她的血就是一味稀世藥引,只要喝一滴,便能百病不生云云……
這話一傳出來,起死閣每天都圍滿了人,都想目睹一眼這位穆姑娘到底是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