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朝自己奔來的小男孩,靳時心頭像漲潮似的,一波又一波的熱潮狠狠沖涮過每一寸神經,化為濃濃地內疚漫過鼻端,漫進眼眶。
這是靳時第一次感覺到『父子之情』這種陌生的感情,即便是前些天,在醫院門口見到小李子和顧正廷在一起,他也沒有那種感覺。
他黑如瞿石的眸子裡不知不覺地泛起了晶瑩,這是他自己的兒子,卻喊著他『叔叔』,他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悔恨。
恨自己這些年被仇恨蒙蔽了眼,才會在三年前逼走了詩雨。
他眸光緊緊地盯著小李子,他有著一張和他七分相似的臉龐,不同的,是一顆純淨得沒有一絲雜質的心。
「叔叔,我和媽媽給你買了好多吃的。」
小李子把靳時當成了比他自己還小的孩子來哄,說完,他又惦起腳,伸手去摸他額頭。
靳時低下頭,讓他可以摸到自己額頭。
小李子的手很軟,那細膩的肌膚觸及他額頭時,他眸子裡閃過激動,心頭泛起一層濃濃的喜悅,原本頹廢的臉龐因這份喜悅和激動而綻放出一層溫柔的笑意,在明亮的水晶燈光映襯下,猶如鍍上了一層細碎的金光,瀲灩絕色。
「不燙,沒有發燒。」
小李子其實不懂什麼是燙,什麼是不燙,只是學著平日媽媽摸自己額頭時說話的語氣,再加上這些天在醫院混的原因,那模樣,倒真有幾分安安給病人看病時的樣子。
「你,叫小李子?」
靳時溫和地問,太過激動的原因,嗓音有些暗啞。
小李子清亮的眼眸閃了閃,不知為何,竟然覺得這個叔叔不像那天那麼討厭了,他甚至覺得,這個叔叔長得和他有一點像,看在他像自己的份上,他又沖他笑笑,用稚嫩糯軟的聲音介紹自己:
「我大名叫李靳,但媽媽喜歡叫我小李子,不過叔叔,我很快就三歲了,你可以叫我李靳,或者叫我靳哥,或者,叫我二公子也行。」
幾步外,李詩雨聽著兒子斷斷續續,十分費勁說出的一番話,嘴角一陣抽搐,原本低頭看著小李子的靳時,忽然抬頭朝她看來。
那深邃的眸子裡翻滾著她不懂的浪潮,她心卻因此狠狠一顫,提著袋子的手一緊,轉身,朝廚房走去。
靳時斂去心裡的情緒,垂眸,對李靳燦爛一笑,商量地語氣說:
「你比我小,叫你靳哥的話,不太好。二公子,有什麼來由嗎?」
小李子因為和他有共同話題而開心,語氣里還帶著幾分炫耀的味道:
「安安很厲害,能一眼看出病人的病,他叫大公子,我跟他一個班上學,還和他一起練功夫,他說我可以叫二公子。」
靳時思索了一下,輕聲道:
「嗯,二公子是不錯,但是,朋友之間不必那麼客氣,叔叔想和你做朋友,你的名字里有個靳字,叔叔正好姓靳,全名叫靳時,你媽媽都叫我阿時。要不,以後叔叔就喊你阿靳好不好?」
「阿靳?」
小李子歪著腦袋,很認真的考慮。
廚房裡,李詩雨把袋子裡的食材放好,透過透明玻璃看向客廳,正好看見小李子往左邊歪著腦袋,靳時俊臉往右偏著,一大一小相互對視。
那畫面,說不出的溫馨幸福。
一股難以言說的情緒突然湧上心頭,她眸光緊緊地盯著沙發里的兩人,他們對視有半分鐘,然後又同時笑開,小李子的聲音開心地響起:
「好吧,以後你叫我阿靳,媽媽叫你阿時,阿靳,阿時,是朋友,那我讓媽媽也喊我阿靳。」
李靳因為自己和靳時的名字里有個共同的靳字而一下子和他親近起來,他用那稚嫩糯軟的嗓音念了好幾遍『阿靳,阿時』越念,臉蛋上的笑容就越燦爛,最後乾脆哈哈地笑起來。
「阿靳,我們現在是朋友了,那你告訴叔叔,你最喜歡什麼?」
靳時看了眼廚房方向,見李詩雨正背對著他們在洗菜,他眉宇間不由得染上一層溫柔和幸福,突然間覺得一點都不難受了。
這是難得的機會,他必須抓住,和兒子打好關係。
「我喜歡玉石啊,媽媽答應我,要帶我去堵石場玩。」
李靳笑冪冪地說,他可是記著呢,媽媽答應他,要帶他去堵石場看那些玉啊翡翠什麼的,都從石頭裡長出來。
靳時眸光一亮,眉宇間的笑容瀲灩,像個小孩子似的,開心道:
「阿靳,叔叔也喜歡玉石,不僅喜歡,叔叔還有堵石場,你想去堵石場玩,叔叔隨時可以帶你去。」
「真的嗎?」
李靳興奮地問,聲音都提高了。
「當然真的,叔叔不騙人,不信你可以問你媽媽。」
靳時覺得,這是上天賜給他的機會,他牽著李靳的手站起身說:
「叔叔現在帶你去二樓書房,給你看叔叔公司的各種玉和翡翠,還有堵石場。」
「好!」
李靳毫不猶豫的答應,話落,又抽出自己的手,說:
「我去告訴媽媽一聲。」
靳時點頭,看著兒子跑進廚房,對李詩雨說要去樓上看他的書房,李詩雨轉頭看來,靳時對她溫柔一笑。
李詩雨很快地移開目光,疼愛地摸摸兒子的頭,同意他去。
李靳得到媽媽的批准,歡天喜地的跑出來,拉著靳時的手開心地說:
「叔叔,我們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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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市,
某豪華別墅里。
吳菁菁驚愕地睜大雙眼,不敢相信地望著她父親:
「爸,你怎麼能幹出這種事來,阿時要是知道了還不恨死我們啊。」
吳鈞成陰沉著臉,眼裡是嗜血地狠戾,被女兒指責,臉色不由得更加陰沉了三分,嚴肅地說:
「我這也是為了你的幸福著想,你遲遲懷不上孩子,李詩雨的兒子絕對不能留,菁菁,我給你的那種香水你到底用了沒有?」
吳菁菁臉色微微一變,一提到香水,她心裡就一肚子的氣,煩悶地說:
「用了,但那香水根本沒有那麼好的效果。」
「靳時還沒有碰過你?」
吳鈞成陡然拔高聲音,這種話,原本不該他一個做父親的來問,但吳菁菁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跟人跑了,他不得不什麼事都操心。
吳菁菁臉上紅一塊白一塊地,想到昨晚被靳時給打暈了,早上在客廳沙發里醒來,她也覺得自己沒用。
「他說,想把最美好的留到我們結婚那天,爸,阿時是珍惜我。」
「哼,他的謊言你也相信?」
吳鈞成對靳時的不滿已經到了極限,他眼底閃過一絲冷意,忽然說:
「你和他還沒有關係也好,靳時根本不值得你付出那麼多,你回來了,就別再回去了,我這幾天會安排你出國。」
「爸,我不要出國,我要和阿時在一起。」
吳菁菁騰地從沙發里站起來,她哪裡也不要去,只要和靳時在一起。
「菁菁,你聽爸爸的,世界上那麼多男人,比靳時優秀的多了去了。」
吳菁菁搖頭,一說離開靳時,她頓時紅了眼眶,雙眼含淚,悲傷的看著吳鈞成:
「爸,你是不是要對付阿時,你不傷害他,我愛他,不能沒有他,他會娶我的。」
吳鈞成臉色變了變,看見她流淚,又心軟了軟,可想到靳時,臉色頓時又一沉:
「我給過他機會,是他自己不懂珍惜。十二年前,要不是我幫他,他不知道餓死在哪裡,現在他翅膀硬了,居然想反過來整我。菁菁,你愛他,可他心裡根本沒有你,他心心念念的都只有一個李詩雨。」
男人是最無情的生物,他若不愛,就算你付出一切,也沒有用。
他若愛你,你不用付出一分,他就會死心踏地。
吳菁菁不相信,她不願意相信,曾經,靳時對她也有過溫柔,有過關心,有過疼愛,她陪在他身邊那麼多年,怎麼能把他拱手相讓給李詩雨。
不,不能。
她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愛的男人被她自己的父親傷害,甚至是丟了性命。
她上前抓住吳鈞成的手臂,苦苦求情:
「爸,你再給阿時一個機會好不好,我回去就讓他娶我,你別對付他,他現在不是當年那個落魄的窮小子,你對付不了他,還會被他傷害的。」
吳鈞成冷嗤一聲,狠戾地道:
「我會讓他變回當年那落魄的窮小子,下周六一過,他的堵石場和s&s集團都會成為我們吳家的。菁菁,你要是真想要靳時這個人,爸爸到時留他一條命就是。不過,絕對不能讓他再像現在這樣風光。」
「為什麼?爸,你到底要對阿時做什麼?」
吳菁菁臉色一白,抓著吳鈞成的手都在顫抖,她無法想像阿時一無所有後會是什麼樣子。
見她淚水真落,吳鈞成皺了皺眉,抬手擦掉她臉上的淚水,稍微緩和了語氣說:
「你別管我要對他做什麼,這些天,你也不要回去,不許和他聯繫,更不許跟他通風報信,那個潑李詩雨兒子硫酸的王麻子已經被他抓住,肯定會供出我來,還有上次,我差一點就被警方抓雙把柄,我絕對不會放過靳時的。」
「爸,你肯定是誤會阿時了,他不會陷害你,也不會背叛你的。」
吳菁菁一點都不相信,她知道好父親表面是房地產老闆,但背後,做著一些走私販.毒的事。
「你別說了,我現在要出去一趟,你就在這裡早點休息。」
吳鈞成手機響起,他掏出來看了一眼後,對吳菁菁吩咐,說完便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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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北郊別墅
李詩雨沒想到兒子對靳時一點都不抗拒,還和他那麼輕易的成了朋友。
她把飯菜端到餐桌上,那兩人,還在二樓書房沒有下來。
書房的門沒有關,她上到二樓就看見書桌後面,擠在一張椅子裡的兩人,李靳坐在靳時腿上,被他擁在懷裡,他手臂繞過他身子握著鼠標,一大一小兩張俊臉倚偎在一起。
兩人臉上的笑容都那麼神似,分明是第一次交談,剛成為『朋友』,卻像是感情極好的父子。
「媽媽,快進來!」
一轉頭看見她,李靳立即歡喜地沖她喊,他正看著那漂亮的玉怎樣從切割師的手裡變出來。
「吃飯了!」
李詩雨蹙了蹙眉,忽略心裡的某種情緒,輕聲喊。
靳時笑著答了一聲『好』,低頭對兒子說:
「阿靳,你要是想看,那我們吃完飯,去現場看可好?」
「去現場,現在嗎?」
李靳睜大了雙眼看著靳時,他們現在看的,是視頻,雖然也是工廠里正操作的畫面,但和現場版,是有區別的。
「嗯,今晚,吃飽了飯,叔叔和媽媽帶你去。」
靳時說這話時,似潭的眼眸里滿滿地全是溫柔父愛,他轉頭看向李詩雨,分明是詢問的眼神,卻讓人無法拒絕。
「媽媽,我可以去嗎?」
李靳是個乖孩子,不論去哪裡,都要經過媽媽同意,他滑下椅子,跑出書房,拉著媽媽的手問。
李詩雨想說改天再去,可是,面對兒子期待的眼神,還有書房裡眉宇含笑的某人,她竟然說不出『不』來,
「可以,但不能玩得太晚。」
「嗯,不會太晚,我就去看一眼。」
李靳連聲保證,還伸出小指頭,比劃出一丁點。
見詩雨牽著李靳的手,靳時也從書房裡出來,伸手去李靳的手,嘴上愉悅地道:
「阿靳,我們下樓吃飯去。」
「吃飯去,吃了飯去看玻璃種囉!」
李靳高興地把剛才從靳時那裡學來的術語也用上了,一手牽著媽媽,一手牽著靳時,三人一起下樓。
靳時眸光炙熱的看向李詩雨,可惜人家不看他,他倒也不氣餒,能和她一起牽著兒子的手下樓吃飯,他已經很滿足了。
餐廳,飯菜香味濃郁,雖是簡單的家常菜,卻散發著濃濃地幸福味道,靳時這個餓了一天的人,胃口好得很。
「阿靳,來,多吃點。」
靳時把一隻雞腿夾進李靳碗裡,見他拿筷子夾,他眉峰輕蹙了下,伸手拿掉他的筷子,說:
「直接用手拿著,像我這樣吃。」
說話間,他自己也伸手從盤子裡拿了一隻雞腿,張嘴毫不斯文的咬了一大口,給李靳做示範。
李靳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一口咬掉半隻雞腿,他平時吃飯都是很斯文的,媽媽很斯文,乾爸也很斯文,甚至,連安安也很斯文,要說不斯文的人,好像只有鸞兒和苒苒。
不過鸞兒和苒苒再不斯文也是女孩子,又長得漂亮可愛,偶爾的粗魯,更顯活潑。
李靳學著靳時的樣子,張大小嘴對著雞腿一口咬下去,雖沒有靳時那麼厲害,一口咬掉一半,但他嘴裡塞得滿滿的肉,臉上笑容燦爛而興奮。
「嗯,就是這樣,男孩子要大口地吃,不用那麼斯文。」
靳時言傳身教,對面的李詩雨眉心蹙了蹙,看著兒子嘴裡不時的肉渣掉出來,再看看靳時,分明長著一張英俊斯文的臉,吃相,卻毫不優雅斯文。
不過,他們一起吃雞腿的樣子,看著讓人心裡覺得溫暖。
「詩雨,你別只看著我們,你也吃啊。」
靳時咽下一口肉,招呼李詩雨。
「你自己感冒吃著藥,別吃那麼多肉。」
李詩雨不忍直視他們的吃相,忍不住叮囑一句,聞言,靳時開心地笑,無所謂地說:
「我已經沒事了,餓了一天,你做的菜又這麼好吃,我一定要多吃點,阿靳,你也多吃點。」
「嗯,媽媽,你也吃。」
李靳嘴裡有肉,話說得含糊不清,李詩雨還想說什麼,手機鈴聲響起,她低頭掏出手機,看到來電,眸子微微一閃。
「媽媽,是乾爸打來的電話嗎?」
李靳咽下嘴裡的肉,伸長了脖子來看。
靳時雖然不像李靳一樣伸長脖子,但咀嚼食物的速度慢了下來,看著她的眸子深邃如潭。
原本的溫馨幸福一下子被打破,空氣里,隱隱滋生出尷尬,李詩雨避開靳時的幽深的眸,點頭,輕聲說:
「是的。」
李詩雨發現,即便不看那人的眼神,在他幽深的目光下,她竟然也沒有辦法問小李子要不要和他乾爸說話。
好像她若是讓小李子和顧正廷說話,就是對不起靳時一樣。
她不知道為何心裡會生出這樣的想法來,但是,那一念頭冒出腦海時,她捏著手機的手不由得一緊。
李靳雖然有了新朋友,但並沒有忘記乾爸,只是自己雙手都抓了雞腿,沾了兩手的油膩,他猶豫了下,對李詩雨說:
「媽媽,你可不可以開免提,我想和乾爸說話。」
靳時扔了骨頭,抽出紙巾擦了擦手,拿起勺子盛燙。
李詩雨微一猶豫,按下接聽鍵,把手機遞到小李子耳邊,貼著他小小的耳朵,電話那端,顧正廷的聲音傳進李靳耳里,他歡喜地喊了聲:
「乾爸!」
「小李子,有沒有想乾爸?」
離得近,李詩雨隱約能聽見顧正廷清朗愉快的聲音,滲著三分笑意。
一會兒他要是聽見小李子說和靳時在一起,不知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想,當然想,乾爸,你什麼時候回來,我把我的新朋友介紹你認識。」
童言無忌,小孩子,是最真,最單純的。李靳一開口就提到靳時,說話的時候,還轉頭沖靳時眨眨眼,模樣萌極了。
「什麼新朋友?」
電話那頭的顧正廷是做夢都想不到,他當成親生兒子來疼愛了兩年多的小李子,竟然在他替他擋了硫酸,剛離開a市的第一天就和靳時做了朋友。
李詩雨捏著手機的力度微微加重,對面,靳時深邃的眸子裡一抹笑意暈染開來,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他很期待顧正廷知道阿靳和他成為朋友,不僅現在還一起吃飯,一會兒還要跟他工廠看切割時,會是怎樣的表情。
「是一位長得很英俊的叔叔,就是那天,在醫院裡遇見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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