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走下火車的時候,伍連德的心中依然是一片茫然。
他到現在也不太明白,外務部右丞施肇基這樣的人為什麼會突然給他發來一封電報,要求他立刻進京,而且是十萬火急!施肇基這個名字他依稀還曾記得,那是在1905年的時候,端方帶領的清政府憲政考察團曾到訪過馬來亞檳榔嶼,作為隨員的施肇基與伍連德曾有一面之緣。不過那都是五年前的事情,而且僅僅是一面之緣而已……
在伍連德一片茫然不解中,一個年輕小廝突然向他走了過來,恭恭敬敬的彎著身子問道:「請問,可是伍連德伍大人?」
「啊?哦,我是伍連德。」
回過神來的伍連德連忙點了點頭,用一口怪異的天津口音回應道。
「伍大人,小的是施大人派來接您的!」
眼神中閃過一絲好奇,但是小斯手上卻不敢怠慢,連忙又恭敬的行了一禮後急聲道:「施大人已經等您很久了,事情比較急,咱們馬上就走吧!」
「哦,好,好的。」
茫然的眨了眨眼睛,伍連德隨同這小廝一起出了站。
坐上一輛有些舊的馬車,伍連德很快便來到了外務部。外務部是八國聯軍進京之後才剛剛成立的,但是因為專門負責清廷的外交事務,自然也不會寒酸,倒是讓伍連德開了一下眼界。不過他也沒時間多瞧,很快就見到了外務部右丞施肇基。
外務部右丞,已經是不小的官了。
不過看到剛從天津趕到的伍連德之後,施肇基卻第一時間熱情的迎了上來:「伍先生,好久不見了!」
「呃……施大人,卑職……」
看著施肇基伸過來的右手,伍連德一時間有些蒙了。作為第一個在劍橋大學獲得醫學博士學會的人,伍連德對這種西式禮節自然不會陌生,不過自從兩年前來到中國之後,除了那些金髮碧眼的外國人,他可是好久沒見人用過這種方式打招呼……
「呵呵,伍先生千萬別客氣!」
揮手打發那個小廝出去,施肇基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是劍橋大學的高材生,哈哈,我是美國康奈爾大學畢業的……對,就是現在他們說的常春藤聯盟名校之一……咱們今天就不論尊卑,以西式禮節見禮如何?「
「是,大人!」
伍連德頓時恍然大悟,連忙伸出右手和對方握了一下。
如果是別的劍橋畢業生,或許會對康奈爾大學不屑一顧,畢竟人家劍橋是大英帝國最好的大學之一,你一個美國大學有什麼好牛的?但是身為一名醫師,而且是這個時代最優秀的醫師之一,伍連德當然明白康奈爾大學意味著什麼——它是美國東北十校聯盟成員之一!
簡單地說,是屬於亨特拉爾大學體系中的一員!
或許在別的什麼學科領域,這個所謂的亨特拉爾大學體系並不是那麼名副其實,但是在醫學領域裡面,在約翰?亨特拉爾先生這些年的大力支持下,如今的東北十校聯盟已經成為了世界醫學界的頂尖力量之一,每年發表的論文數都在快速增長著,隱隱已經有了可以和德國人別別苗頭的意思!
這一點只要看看施肇基臉上的自豪,伍連德就什麼都明白了。
眼見伍連德馬上就平靜下來,和自己握了握手,施肇基滿意的笑道:「呵呵,說起來上次見到先生的時候,你似乎不太擅長中國話吧?這一別不過五年,伍先生的中國話現在說的可真是讓人驚訝!」
「這……既然來到國內,自然是要勤加練習才是。」
眨了眨眼睛,伍連德臉上也微微有些得意。31歲的他是馬來西亞的華僑,17歲時考取了英國女皇獎學金,到劍橋大學讀書,1903年成了劍橋大學第一位獲得醫學博士學位的華人。畢業回到馬來西亞之後,伍連德很快就成了一個小有名氣的醫生,於是他在1907年接到了一封邀請信,心中邀請他回國出任天津陸軍醫學校副監督,而這封信的署名赫然是直隸總督袁世凱!在妻子的鼓勵下伍連德回到了中國,最終出任天津陸軍軍醫學堂副監督,也就是副校長。不過伍連德生長於海外華人家庭,長大後又留學英國,中文水平極差,到天津之後他聘請教師學習中文,一個學期下來就能用普通話講課了!對於伍連德來說,這也是他極為自豪的事情……
「哈哈,伍先生恐怕不知道吧?當年向袁公推薦伍先生的正是施某!」
閒聊了幾句伍連德國語,施肇基突然開口笑道:「當年檳榔嶼見過伍先生之後,施某就對先生印象非常深刻,因此袁公籌建陸軍醫學校的時候,施某就向他推薦了你……」
「啊?原來是這樣!」
聽了施肇基的解釋之後,伍連德頓時恍然大悟。他一直都有些疑惑,不知道袁世凱為什麼會邀請他出任副校長,現在聽了施肇基的話就全明白了。
同樣有過海外留學的經歷,再加上這層奇妙的關係,讓兩人的關係瞬間變得親密了起來。相比而言,伍連德心情也放鬆了不少,很快就開口問道:「施大人,您如此急把卑職從天津叫到京城,是有什麼急事嗎?」
「嗯,不錯!」
眉頭微微一皺,施肇基的表情瞬間變得嚴肅了起來:「伍先生,你是醫學專家,而且曾在法國那個……哦,對了,在巴斯德研究所進修過,對吧?」
「嗯,不錯!」
眉頭一挑,伍連德自然是立刻點了點頭。
「非常好!」
聞言一拍雙手,施肇基的聲音壓低了一些說道:「伍先生,現在有一件要緊的事情,必須請你出馬去一趟哈爾濱,那裡出現了一種兇惡的瘟疫……」
「瘟疫?!」
聽到這兩個漢字之後,伍連德的臉色頓時嚴肅了起來。
「是的,瘟疫!」
深吸了一口氣,施肇基沉聲道:「這種瘟疫是在十月份出現的,如今已經蔓延到了哈爾濱,尤其是在我們國人聚集的傅家甸,情況非常的嚴重……」
在施肇基的敘說下,伍連德慢慢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兒。
在中國的最北端有一個城市,名字叫做哈爾濱。哈爾濱的歷史與中東鐵路的歷史是並行的,簡單來說就是先誕生了中東鐵路,後誕生了哈爾濱這個城市。此前的哈爾濱只是幾十個村屯,隨著中東鐵路的開通和外國人大量湧入,一個城市以極快的速度形成了。俄國人占了人口的51以上,街上的街牌、商家的牌匾都是以俄文為主。因此在那個時代,哈爾濱和上海一樣走在中國的前面,中國第一個電影院和第一個交響樂團,都誕生於哈爾濱。
以鐵路為界,哈爾濱分成「道里」和「道外」兩個區域。與道里生活優裕的俄國人、日本人相對應的,是道外以傅家甸為中心的中國人聚居區。他們大都擠在擁擠不堪、污濁骯髒的小屋子裡。所以當第一例紫紅色的屍體出現在傅家甸的時候,一切就都不受控制了……
如水瀉地,似火燎原!
11月初的時候,傅家甸每天還只是一兩例,但是到了12月中旬的時候增加到每天4~10名,並且以一種讓人恐慌的速度瘋狂擴大著規模。短短几天的功夫,每天的發病人數就已經暴漲十倍,而且範圍也有著急劇擴大的趨勢!
無論俄國人還是日本人,對此都如臨大敵!
於是有些在哈爾濱的外國人,包括一些有見識的中國人開始明白了過來,那個讓人聞風喪膽的惡魔來了,它隨著西伯利亞吹來的北風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