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沉的眼睛已經全都變成了血紅色,一紫一藍兩個異色瞳孔布滿了血絲!聽到到帳篷口處有異動,他猛地側頭去看。
這樣,玉玲瓏也恰好看見他的眼睛。
她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孟沉血浸染完全的眸瞳里,只有一線白色,不見瞳孔。
倒抽了一口涼氣,玉玲瓏往後連連退了三步。
同一時間,孟沉手裡似乎飛過來什麼東西,破空長鳴,微光閃動,直直向玉玲瓏飛來。
沒有看清楚什麼,只是本能地躲閃,玉玲瓏一個側身,避過孟沉擲過來的東西。
那東西幾乎是貼著她的鼻尖向外飛了過去,森森的寒意從鼻尖掠過,玉玲瓏只感到自己鼻尖一涼,再然後一熱,有血絲溢了出來。
等到那個飛動的東西「錚——」地一聲嵌入了旁邊一棵大樹,玉玲瓏才看清那是什麼,薄薄地一片,幾乎和蟬翼差不多透明的……一把刀。
尼瑪!拿飛刀射老娘!
伸手一摸鼻尖,全是血。
玉玲瓏一下子火了,走得離帳篷近了幾步,開口咆哮:「孟沉,老娘到底哪裡惹到你了,欺負我到今天!你發瘋了不要緊,還要殺我?」
邊說邊走近,都已經準備撩開帳篷。
「別……進來。」
低沉的聲音幾乎是從嗓子眼兒里擠了出來,可以聽出來,孟沉說出這個字十分艱難,他的聲音裡帶了點兒哀求,聽得玉玲瓏一震。
孟沉,也會求她?
抬到半空中的手僵持成了一個微妙的弧度,略微遲疑,僅一秒,玉玲瓏還是撩開了帘子,走了進去。
孟沉依舊是保持之前那個詭異的姿勢一動不動,這一次,他聽見了異動卻沒有馬上扔個飛刀玩玩。而是困難地別過頭去,不想讓玉玲瓏看見自己的樣子。
嘆了一口氣,玉玲瓏沒有再走近,只是試探地問了一句:「你是毒發?」
孟沉沒有說話,繼續維持著那個姿勢。沒有人說話,寂靜就在帳篷內蔓延開來很久。
就在玉玲瓏以為孟沉不會再開口的時候,一個很小聲的「嗯」字入耳,如不是這裡很靜,靜到一根針掉落也聽得見,玉玲瓏根本就難以捕捉到這個「嗯」字。
「是苗清吧。」
再次小心翼翼地問出口。
這一次,孟沉沉默了更長的時間,有了先例,玉玲瓏倒也不急,一個人靜靜地等待,過了很久孟沉才又點頭。
點過頭之後,像是又一波的毒痛來襲,咬噬的孟沉再一次詭異地彎曲身體,喉嚨里忍不住暴發出「嗬嗬」的聲音來。
玉玲瓏走近。
幾乎同一時候,孟沉另外一邊玉玲瓏看不見的身體一側,原本痛苦蜷縮成爪狀的手立馬抬起成扼吼狀。
他不能不防!
可玉玲瓏並沒有走到他身邊,還有幾步的時候,她猛地停住。
撫過小手指甲上的鳳凰紋路,亮光在孟沉不像樣子的瞳孔里折射過,之後,一小瓶什麼東西捏在了玉玲瓏手裡,當然,還有一個注射針筒。
玉玲瓏低頭,仔細地側臉在月光下很是明媚,她搖了搖手裡的安定劑,配好適當的比例,再用針筒抽取了一定的分量。
解蠱毒她不會,她又不是什麼厲害的蟲師,但是,讓別人的痛苦稍稍減緩,這一點她還是能做到的。
空間裡的藥物、器具用一次少一次,本來按照心意,玉玲瓏是不願意把安定劑用在這方面的,反正孟沉到最後還是能挨過去,但……
也許是聽了苗清口裡的故事,也許是別的,玉玲瓏總覺得那日吊腳樓出來後,她的心裡默默就有了這樣一種感覺。
孟沉,同她一樣,都是可憐人。
她自己是可憐人,早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她自己就悟透了,遠在進入殺手組織之前。她也哭過,哭了以後知道唯有堅強給自己上一面甲盾,才能夠在這處處是危險的世上活下去。
這也是當年,那麼多孩子被帶入殺手組織,唯有她和玉有致活下來了原因——玉有致是天生心狠手辣,而她則是學會了接受。
搖了搖手裡的安定劑,玉玲瓏聲音放得清晰溫柔:「要不要來一針……很舒服的。」
孟沉怔了怔,身體那側做好了攻擊的手勢也僵硬了下來——他當然認識那道金色的鳳凰紋是什麼,幻流光鏡里,許多次他看到那金色的鳳凰紋閃過,之後那些病人:大皇子、胡紫星就神奇地被治好——這也是他一種惋惜:他繼承了養父的異能,卻根本沒有學會養父頭腦里的東西。
這樣的醫技,他一竅不通。
身體終於緩和下來,孟沉以幾不可見的態勢輕輕地點了點頭。
沒必要再防備,如果玉玲瓏想殺他,問出毒發的一瞬間就可以殺他了。幻流光鏡里無數次看見玉玲瓏行事,他大約可以看得出她的為人。
孟沉苦笑:這也是他自己從小就學會的技能:去讀人家心裡在想什麼。
他很少看生父嶺北之皇的臉色,卻要學著看養父的臉色。生父他可以忽略不計,畢竟都已經攆了他們母子走,而養父哪個時候是他們唯一的食用來源。
思索間,玉玲瓏已經拿著針筒走近。
她蹲下來,黑色長髮先滑下來遮住側臉,瀑布流水,烏黑熒光,微微光點在秀髮上晃動,是借過來的反光。
女人獨特的暖香傳來,竟然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於是連針頭插入皮膚那一點微痛也是後知後覺,還是在玉玲瓏緩緩推動針筒的時候,他才意識到,她手裡的那一支東西已經進入他的身體。
液體隨著玉玲瓏的推動緩緩注入,孟沉很細心地去感受身體的變化。這一段時間內,他沒有說一句話。
帳篷里再次寂靜下來。
玉玲瓏也沒有說話,她注射完安定後,低下頭,安靜地側臉慢慢在孟沉恢復了的紫藍眸瞳里折射出來。
清理完之後,玉玲瓏才側頭看孟沉:「好一點了?」
「似乎沒有那麼疼痛了。」
孟沉不知道自己的樣子已經恢復了正常,但約莫可以猜測到藥物已經起了作用。他半夜裡猛然痛醒,被苗清這蠱毒折騰了這麼久,好不容易,痛感逝去,淡淡的睡意立刻侵襲而來。好幾個夜晚,他都是一夜痛到天亮,已經好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想睡就睡,我又不會害你。」
玉玲瓏看著他,黑亮的眼睛如一汪清潭裡點了一點黑墨,炯炯有神。她看出來他的睡意,毫不在意地說道。
講完,她轉過身,走到帳篷外去。
看見玉玲瓏離開,孟沉終於忍不住倒了下去,淡淡睡意愈濃,他忍不住,闔上了重重的眼皮。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天光大亮。
身體就像是經歷了一場戰役一樣,渾身都疼,孟沉苦笑:反正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簡單洗漱之後,他抬腳,向外走去。
撩開門帘,就可以看見玉玲瓏的身影——她早就醒了,一個人站在曠野的空地上伸著手扭來扭去,屁股撅倒了另外一邊,很是滑稽。
突然笑開,孟沉心裡的陰霾立馬消失了一大半。
對著屁股在上頭在下的玉玲瓏,孟沉說道:「你在幹什麼,研究怎麼下蛋麼?」
「你他喵的才下蛋!」沒好氣地接過話,因為彎著腰,玉玲瓏的聲音悶悶的:「這叫第八套廣播體操,你懂不懂!」
「哈哈。」孟沉爽朗地笑了好幾聲,之後走到玉玲瓏旁邊停下來。
看她折騰了半天,又是伸手又是跳腳,還扭脖子彎腰地忙活了好半天,孟沉的眉間一點點晴起來:「你倒是什麼地方都待的慣。」
「不然呢?」昨晚最後一個動作,玉玲瓏的視線終於轉向孟沉:「難道不要活了麼?」
「橋洞我都睡過,還是三歲的時候,要不然,不活了麼!」補充了一句,玉玲瓏擦擦汗。
孟沉失去笑意,看著她晨曦下美好的姿態,良久,終於開口:「苗清沒有給我解藥。」
肯說了?玉玲瓏心道:肯說就好,省的她問。
「那解藥也是短期的,治標不治本,可是可以讓我緩解不少,免除很多痛苦……可這一次,苗清沒有給我。」
低沉的聲音在曠野之上慢慢消失,接下來是玉玲瓏:「為什麼?」
「不為什麼。各取所需。」孟沉聳聳肩膀說道:「多了一個你,苗清對我就不需要信任,只需要牽制:有時候信任一文不值,還是牽制來的管用。所以,她不給我解藥也是有恃無恐,有你替她監視我,不是嗎?」
玉玲瓏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苗清是不是已經告訴你我的身世了?」
今日的孟沉,話似乎格外多。
風起,他銀色頭髮飛舞空中,紫袍翻飛,一紫一藍兩個異色瞳孔也都是平靜的光澤。
如果不是他今天這麼多話,依舊是玉玲瓏眼裡的深不可測。
玉玲瓏點點頭。
孟沉驀然笑開,卻是苦笑,他的聲音里也多了一些苦澀:「嶺北皇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玉玲瓏想說一些話來安慰他,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一時間只能默默地看著他。
「我親眼見到的。」
笑了很久,孟沉突然開口。
玉玲瓏雲裡霧裡:「看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