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萋畫受冤之時,項頂侯府里並沒有人知道這事,但隨著太子被囚禁的事慢慢傳出來,周午煜也為女兒的遭遇捏了一把冷汗。
他立刻下令,日後,若是沒有他的陪伴,周萋畫不得外出。
「侯爺說的倒是輕鬆,若是皇宮裡傳聖旨,又是咱們能違抗的!」春果身上將火盆往周萋畫腳下推了幾下,看周萋畫坐在榻上,又開始擺弄與陳成玉死因有關的證物,不由地嘆了幾口氣,「娘子,你這是還放不下啊!」
「是啊!總覺得母親想通過這些告訴我什麼!」周萋畫拿著那本被勾勒的《大溏疏律》,心裡沉甸甸的,為什麼非要把不是父親寫的內容勾畫出來呢,還有劉氏給的那個花樣,母親到底在暗示什麼呢。
「春果,你拿把這個樣子,描給你父親了嗎?」周萋畫將手裡的花樣往上抬一下,抬頭詢問春果。
「嗯,給我父親了,這幾天他正在找繡娘幫著研究呢,一有了消息,立刻會告訴我的!」周萋畫出錢讓柳神醫在春明門附近開了個醫館,那裡靠近平康坊跟東市,繡娘雲集,平時人流量很大,柳神醫雖然年近不惑之年,卻因保養有道,頗得娘子們的喜歡,尤其是繡娘平日多用手、肩,都喜歡到柳神醫那讓他給按幾下,把這花樣給他,是最合適不過的。
「辛苦,柳神醫了,改日,我定當親自拜訪感謝!」周萋畫聽春果這麼說,言謝,並把花樣收進了匣子。
「娘子,您怎麼這麼說,您幫我阿耶開辦醫館。我還沒謝您呢!」春果感謝,「我阿耶還說,改日專門來找娘子言謝呢!」
不知道為什麼,春果說話時,周萋畫這心裡就跟被什麼撞擊了似的,「你聽說,那朱海已經去你家提親了?」
春果臉一紅。「娘子又笑話我了!」
「不是笑話。我一直在想,要送你什麼東西,不如這樣吧。你讓你阿耶再去籌點銀子把醫館買去,待你成親,也算有樣像樣的嫁妝!」
陳成玉一事,讓周萋畫明白。女人的嫁妝還是很重要的,嫁妝足。至少不會再娘家挺不起腰來,朱海雖是孤兒,但養他成人的姑姑也算是見過世面的,春果跟在自己身邊這麼多年。周萋畫也想力所能及地幫她做點事。
「不,娘子,不可以……」春果連連推辭。「不可以!那是夫人留給你的!」
若是在洛城,說不定陳成玉死後。她的東西就會被方德昭霸占,但這是在京城,嫻大長公主眼皮下,該是誰的東西,一樣都差不了,現在周萋畫雖然住在項頂侯府,有周玄毅那一道聖旨,也算是嫁出去的娘子了,陳成玉的東西,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周萋畫的嫁妝。
定國公府財大氣粗,又豈會在意當年陪嫁給陳成玉的一間鋪子。
「又不是送你,是讓你買,只要價格合適,這有什麼不可以!」周萋畫再次開口。
春果知道這是周萋畫真心在為她安排婚事,知道自己若在繼續推脫下去,就有點不盡人意,「不知,娘子要出多少錢呢?」
「一兩,如何?」周萋畫蓋上匣子的蓋子,看著春果。
在春果驚訝之時,周萋畫已經開口讓守門的婢子去把賬房管事喊來,「要是沒什麼意見的話,你現在就回家跟你阿耶籌集銀兩吧!」
「娘子!」春果感動涕零,跪在榻下,給周萋畫狠狠地磕了兩個響頭。
接下來的時間,春果便開始為醫館的地契手續忙碌著,老天爺也跟著湊熱鬧,一連下了好幾場小雪,在雪花散盡後,氣溫明顯降了下來,一轉眼就又到了陳映雪的生日。
秦如嫿差人來問周萋畫要不要參加,周萋畫以自己已為人婦為由拒絕了。
送走了來客,周萋畫看著窗外的瑞雪,不由自主地眼眶泛紅。
她,記起了冬雪。
記起了冬雪在世時的點點滴滴,她應該是自始至終都再撮合自己跟她的兄長。
冬雪是一個守不住秘密的人,但在宋雲崢就是秦簡這件事上,她卻做到了。
自己常教導冬雪要守得住自己的心,冬雪早就做到了,可自己這個當師父卻一直沒有察覺。
她誠心誠意地對待自己,可自己到她死,卻還沒給她解開郡公府滅門之謎。
自冬雪走後,周萋畫一直回想這她的種種,從她對待公主跟皇子的態度上,她應該是知道自己的生父是周玄毅的,她並不是郡公府的嫡娘子,而且從她的隻言片語里,宋珪對她也不好,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周萋畫想不通,她為什麼還要那麼熱切地找尋郡公府被滅門的原因呢。
帶著深深地疑惑,中秋後命人為她準備了馬車,她要去看看冬雪了。
雖然接連下了幾場雪,但因都是小雪,落地的雪花很快被西北風捲走,又長又寬的街道上模糊一片,地面上卻沒有半點積雪,風卷著沙塵滾向遠方,偶然與馬車迎面而來的行人,也是腳步匆匆。
郡公府的墓群,就在郡公府邸後面的那處半身腰上,其實從墓群的規劃上,就已經能看出一些蹊蹺。
秦怡跟宋珪這對夫妻並沒有合葬在一起,地勢最高、風水最好的墓地埋葬著秦怡,而宋珪跟他的那些姨娘、子嗣們,則被埋在地勢較低的地方,冬雪的墓緊靠著秦怡,表面看這是秦如嫿特意選擇的,許是背後也有了周玄毅的默許。
因為,本應為公主的冬雪,身份的確比其他娘子們要高貴。
周萋畫為冬雪準備了她最喜歡的甜品,這裡面包括,並不適合出現在這個季節的綠豆酥,還有冬雪一直嚷著要吃,卻沒機會吃到的凍酥花糕。
擺好貢品。周萋畫便讓隨行人員到山坡下等著了,她將從車廂里拿來的胡椅放在冬雪的墓前,坐穩後,看著她的墓碑靜靜地發呆。
點在墓前的一炷香還未燃燒完,身後便如她盼望地落下一道黑影——宋雲崢來了。
他的出現,在周萋畫的意料之中,凍酥花糕是她去找馬倩妮做的。特意告訴馬倩妮。這是為了祭拜郡公府宋家嫡娘子所用,馬倩妮心思活,她自熱會告訴宋雲崢。
「你想冬雪了?」宋雲崢站在周萋畫身旁。俯下身子,手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溫柔,輕緩著。
周萋畫感覺到搭在她肩膀上那隻手的溫度。緩慢轉過頭,眸光落在手背上一息。而後迅速地移開。
她依然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
宋雲崢有點不知所措,他的手緩緩從肩膀上落下,「你會嫁給周馳嗎?」他終於問出了壓在他心底的問題。
他會守在她的身旁。可以陪她到天涯海角,但是卻不能跟她在一起,這是他對周玄毅最後的承諾。
「我嫁給誰。是我能左右的嗎?」周萋畫終於開口說話了,卻是冷漠如冰的反問。
剎那間。宋雲崢被萬劍穿心。
周萋畫再恨他,恨他親手設計出秦簡,並讓她舉辦了一場冥婚。
他低下頭,不再言語。
「我若是不嫁,你會帶我走嗎?」周萋畫突然問道。
宋雲崢垂下的頭猝然抬起,他遣散了家奴,就是在為有朝一日為周萋畫奮不顧身做準備,他等了好久,她終於說出這話了。
「會!」宋雲崢看著她,堅定地說,這是他能給周萋畫最後的承諾。
周萋畫笑了,紅唇貝齒,在這滿山的肅穆里,如一幅美眷。
宋雲崢激動地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興奮地想用她入懷,可只是,卻聽到生冷的聲音從周萋畫嘴裡飄出,「好,那我嫁!」
宋雲崢一怔,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看著周萋畫,眼神閃動著靈光再次確認。
卻見周萋畫拜託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雙手,翛然起身,「你的話,不能信!」
而後,轉身絕塵而去。
只留下宋雲崢在原地呆如木雞。
他在周萋畫面前,早已沒有半點信用可言!
周萋畫!宋雲崢疾步尋去,卻見滿山的荒涼里,一輛紅頂馬車順著山坡彎彎曲曲的小徑,朝山下走去。
周萋畫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願給他!
一陣凌冽的寒風襲來,糊住了他的眼睛,他的視線開始模糊,下意識地抬手遮擋,待他把手放下時,那輛載著紅色車廂的馬車已經不見了,卻而代之的是無數匹馬。
宋雲崢眯眼遠眺,當他意識到不是周萋畫的馬車消失,而是她的馬車被馬包圍了。
糟糕!出事了!
宋雲崢足下一點,騰空而去,似乎就在一眨眼的功夫,便落在了那些馬匹之前。
還沒等他開口說話,卻聽那馬匹領頭的人道,「宋將軍!我等是封皇上之命,緝拿周萋畫,還未將軍不要為難!」
周玄毅的人?
宋雲崢詫異,他緝拿周萋畫?
深吸氣,讓自己的情緒平復,宋雲崢沖剛剛說話的人抱拳,「不知這位兄台如何稱呼,周四娘又犯了什麼事?」
宋雲崢這一抱拳,那說話的人順勢從馬上下來,他立於馬旁,抱拳朝宋雲崢還禮,「再下千牛衛四品中郎李元,項頂侯府與匈奴私下聯姻,私養匈奴子嗣,經人舉報,皇上特命我們前來核實!還望宋將軍不要為難!」
私養子嗣?陶婉兒是周啟昌生母的事,敗露了?
自從在碎竹樓發現周啟昌跟陶婉兒的詭異後,宋雲崢便私下調查了一番,而且那晚周萋畫為了周午爍的事去求陶婉兒時所說的話,他也有聽見,自然知道陶婉兒是周啟昌生母的事。
「皇上下令,與此事有關的所有人接被緝拿,待事情水落石出之時,自有論斷!」李源繼續說,「還望宋將軍,不要為難我們!」
宋雲崢不動,怒視李源。
李源手放在腰上的,慢慢滑向刀梢。
「宋將軍,多謝關心。請讓開吧!」周萋畫坐在車廂里,聽到外面的聲音,宋雲崢跟李源對話後的安靜,在北風的襯托下更加讓人不寒而慄,周萋畫知道宋雲崢要做什麼,但縱使他把自己救走,那項頂侯府的眾人怎麼辦。
宋雲崢直視著周萋畫車廂的棉簾。那低低沉沉地聲音夾雜著一點無助。
宋雲崢靜思片刻。再次抱拳,讓出路來。
「多謝宋將軍!」李源再次回禮,側身上馬。朝眾人揮手離去,他輕輕舒口氣,慶幸沒有跟宋雲崢發生正面衝突。
小徑曲折,周萋畫的馬車碾壓著石子。吱吱呀呀地聲音響徹了整個半山坡。
宋雲崢深吸氣,決定去皇宮走一遭。
以他的身份。他是不能光明正大的與周玄毅就項頂侯府的事發生爭執的,他從承天門進宮,在太極殿外靜立片刻,看著周馳急急忙忙地趕來。
他站在通往太極殿的石階下。看著周馳闊步進入殿裡,心中五味雜陳。
比起周馳來,他就是一躲在黑暗的小丑。他的真實身份見不到光,就是想問自己女人出力。也要躲起來。
周馳進去後沒多久,便灰頭土臉地走了出來。
「宋將軍?」他站在高高的白玉石階上,一眼就看到了宋雲崢,「是父皇讓您來的嗎?」
「沒有!」宋雲崢如實回答,他抬頭看著周馳,心中不禁暗自吃了一驚。
自從出征回來後,自從秦簡消失後,他就沒有跟周馳接觸過。
半年多的時間,周馳長高了,整個人也挺拔了,他繼承了周玄毅跟姬凌宜所有的優點,他說話時,嘴角依然不由自主地上揚,縱使情緒低落,卻讓散發著年輕才有的朝氣。
只是宋雲崢,卻明顯感覺到,站在他面前的周馳好像跟他出征前,完全不一樣了。
宋雲崢永遠記得,他以秦簡的身份交周馳武術時,這個少年眼裡泛著的那抹讓他嫉妒的清澈,但是現在,這抹清澈竟然蕩然無存,雖然他很努力地讓自己看上去還是那個充滿活力的少年,但身上已經明顯有了世故的痕跡。
舉手投足間,更是有幾分特意偽裝出來的瀟灑。
「宋將軍,項頂侯府此劫,一定是有人在背後陷害!」他朝宋雲崢拱手,「我不能看著畫兒妹妹再受苦啊!」他殷切地說話。
周馳皺著眉頭,滿目寫著他的焦慮。
宋雲崢打量著他,卻總感覺,他的焦慮是演出來的。
「宋將軍,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誤會,你與那大靖過有多次接觸,求你,求你為項頂侯府擺脫冤屈啊!」周馳急切說話。
「冤屈?怎麼?六皇子知道什麼了嗎?」宋雲崢警覺反問。
「沒,我只是確定,周都護不會做出里通叛國之事!」周馳再次用肯定語氣說話,「求宋將軍為項頂侯府洗冤!」
宋雲崢嘴巴張張,想說什麼,還沒開口,卻見太極殿裡,人潮攢動——這是周玄毅要離開了。
他轉過臉看了一下周馳,而後朝太極殿後走去。
周馳看著宋雲崢闊步離去,眉頭再次皺緊,他不確定,宋雲崢會不會幫周萋畫。
他知道,若想讓周萋畫安然無恙,除了寄希望與宋雲崢,他還必須要去國公府一趟,當然,在去國公府之前,他還要回一下清寧宮,看一眼他的母親。
周玄毅就跟知道宋雲崢會出現一樣,南熏殿裡,殿門大開,除了崔淨,其餘的宮女太監都退了出去。
宋雲崢一進南熏殿,崔淨就從後面關上了殿門。
外面又開始飄著雪花,天氣陰沉下來,隨著殿門的關閉,整個南熏殿裡黑漆漆的一團,崔淨感覺上前,抬手為周玄毅點亮了宮燈。
宋雲崢氣勢如虹,如一尊雕像一般,站在距離殿下。
「你是為周萋畫的事來的嗎?」周玄毅開門見山,聲音低沉。
自打伶睿的事後,他整日便處在壓抑之中,每次同時想起周長治跟宋雲崢來,他這心裡就宛如刀割一般,他是讓宋雲崢來陪伴、輔佐周長治,而不是讓周長治依賴他。
「是!」宋雲崢道,「你終於可以如願了!」
宋雲崢知道,除掉周午煜一門,一直是周玄毅的目的,現如今他終於抓住了把柄,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你又怎知我如願!」周玄毅卻反問。
宋雲崢聽罷,冷笑,「難不成,你還真的想放過周午煜!」
周玄毅的嘴角突然上揚,「沒錯,我是打算放過他!」
他的身子往前微微一傾,手依然搭在膝蓋上,玩味地手指在膝蓋上點過,「你相信嗎?」
宋雲崢凝視著他,那雙讓人猜不透的雙眸里泛著一絲詭異,「你的話,不能信!」
但他這話一出口,自己卻怔住了。
這話,跟周萋畫剛剛說給他的一模一樣。
一股酸楚湧上鼻尖,他終於明白周萋畫心裡的痛。
一個你可以為他付出生命的人,他的回報卻是一次又一次的言而無信,心豈會不痛!
他的眼眶裡,莫名泛起淚珠。
周玄毅身處高位,看著殿下自己的兒子,他的放在雙膝上的手用力握緊,而後用力握成拳頭,終於,他下定決心了。
「隨你的便,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只想告訴你,你若能證明周午煜沒有背叛朕,朕便許他全家安然離京!」
他的聲音振聾發聵,語氣說是承諾,倒不如說是咆哮。
宋雲崢身子一抖。
不信,不做,周萋畫必死無疑。
信,行,還有一線生機。
他願給周玄毅最後一個讓自己信任他的機會。
也希望,周萋畫能等他,證明他的真心。
「好,臣,領旨!」行禮後,宋雲崢毅然決然地離去。
殿門被「吱呀」一聲打開,一縷光線夾雜著雪花從殿外偷偷溜進南熏殿。
周玄毅鎖緊眉頭看著殿外,突然悲從中來。
他起先的確如宋雲崢說的那樣,他要趁著這次機會,對周午煜一門斬草除根,但周馳剛剛的到來,卻讓他突然意識到一點,周馳也參與到了舉報周午煜一案里。
既然如此,那他為什麼又要求情呢。
「崔淨!你說,六皇子,是不是知道什麼了?」周玄毅目光依然直視著殿門方向,語氣緩慢地問崔淨。
崔淨彎彎身子,的確,剛剛周馳來為周萋畫求情的舉動太過多此一舉,若是他是為項頂侯求情,倒不如說是只為周萋畫,若說他是求情,但他卻一邊在肯定周啟昌生母是陶婉兒,然後一邊還求皇上徹查,這般矛盾,的確讓人生疑。
但縱使如此,崔淨也知,自己不該發表任何意見,他拉一下手背上的拂塵,低聲回答,「許是,六皇子年幼,太過傷心,胡言了!」
六皇子年幼,周玄毅確定。
但太過傷心,他不信。
周馳是他最寵愛的孩子,他傷心的樣子,周玄毅是最清楚的,剛剛的周馳,沒有傷心。
「去,這幾天拍人跟著六皇子!」周玄毅輕聲下命令。
他的心在搖擺,他不知道,剛剛自己突然改變的舉動,對了嗎?(未完待續)
ps:我不知道這種大章節好不好,我只是想把要寫的情節,在這一章里全部寫出來!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