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苗富貴有那麼一絲絲人性,苗翠花都不會做到這一步。
可是,他沒有。
在苗翠花養傷的這二十來天裡頭,苗富貴的身影從來沒有出現過,哪怕是基於愧疚之情的探望。
或許,他是有人性的,只是他的人性已經給了劉荷花和大福大財。
苗翠花不想去考慮苗富貴不來是因為被劉荷花攔住了呢,還是因為太過內疚所以沒臉見她,她只知道他沒有來。
所以,你不來,我去。
「翠峰,咱都丟了啥?」臨進入百福大街的時候,苗翠花又問了一次。
苗翠峰熟練至極的數道:「咱們主子賞下來的翡翠鐲子和珍珠,還有一塊玉牌,還有你賣身的三兩銀子和這些天裡頭賺的三百二十八個銅錢。」
沒錯,她可是師出有名的,苗富貴帶著人去砸她的住處,還讓鄭多娣在她屋裡亂翻,她事後檢點,發現丟了這麼多東西,只是當時有傷在身不能前來討還。
挺胸抬頭的上了百福大街,苗翠花並沒有直接往福祿胡同去,而是帶著苗翠峰到了苗富貴擺攤的地方。果然,苗富貴還沒收攤呢。
鄭多娣眼尖,一眼瞧見了苗翠花氣勢洶洶的過來,連忙招呼背對著這邊的苗富貴:「富貴叔,富貴叔!翠花她來啦!」
喂喂喂,這不是鬼子進村好吧。
翠花?苗富貴聞言一愣,飛快的回過身去,那可不就是他的不孝女苗翠花麼。頓時,他的眼睛就瞪了起來:「你還有臉來?!」
至此,苗翠花終於徹底死心了。她原本想著如果苗富貴還有半點顧念親情的意思,她就稍微收斂一點,如今看來,真是她想得多了。
受了傷的女兒到了面前,做父親的非但沒有問起半句,反而先責罵起來。這父女之情只是個笑話罷了。
懶洋洋的掏掏耳朵,苗翠花歪著頭斜睨著苗富貴:「大叔,你說啥?」
「我看你是找死!」苗富貴一見苗翠花就心煩意亂,因為這死丫頭。他可沒少被人指指點點,都快變成街上的笑話了,這死丫頭竟然還有臉來見他。
「翠峰啊,他說我找死哩。」苗翠花拍拍苗翠峰的腦袋,似笑非笑的說。「那咱就再找一下給他看看好不?」
苗翠峰點頭,看向苗富貴的目光中沒有半點敬重之意,尤其是看到苗富貴脖子上那兩排傷痕後,他更是冷冷一笑。
很難想像,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如何能露出這樣冰冷的笑容,可苗翠峰偏就是這樣笑了。
好久沒活動筋骨了,一會兒可別丟臉啊。苗翠花伸伸胳膊踢踢腿,努力喚醒自己的運動細胞。
然後,就聽到稀里嘩啦呯伶噹啷的一陣響聲。
吃飯的,路過的。街兩邊商鋪裡頭的,全都呆愣在那裡看著,看苗富貴那做包子的案板連帶著桌子被掀了個底朝天,而蒸包子的蒸籠也一個不剩的全都躺在地上,包子灑落一地。
「我說你啊,怎麼這包子餡裡頭還是不捨得放肉,就幾塊豬皮肥頭,哪個愛吃?」鄙視的將攤在地上的那一盆子餡兒扒拉個遍,苗翠花嗤笑,「趁早關門算了。」
一隻好不容易穩住了自己身形免於碎裂成渣的碗。在翻倒的桌沿上晃了晃,最終還是咔嚓一聲落了下去,一分為二。
「我,我跟你拼了!」苗富貴從驚怒中清醒過來。從旁邊抓起一條條凳就沖了上去。
「你跟我拼?我還跟你拼了呢。」苗翠花半點都不急,站在那裡動都不動。
而衝上來的苗富貴也未能如願以償的拼上去,因為他被幾人穩穩的架住,而手裡的條凳也被人搶了下來。
「你們,你們幹啥?」苗富貴確定,自己從來沒在百福大街上見過這幾人。這幾個十有八九是死丫頭帶來的。
「這位兄弟,親父女之間哪有深仇大恨,值得你拼命麼?」為首的一人笑嘻嘻的拍著苗富貴的肩膀,可他似乎手上的勁兒大了點,拍得苗富貴一陣亂晃,「何苦呢,你閨女也不容易,你就別跟她一般見識嘛。」
別跟她一般見識?苗富貴指著身後那一攤子亂七八糟的鍋碗瓢盆桌子蒸籠怒吼:「她把我攤子都給砸了!」
苗翠花聳聳肩:「你還把我家給砸了呢。」
苗富貴繼續吼:「我是你爹!」
苗翠花繼續聳肩:「我沒你這種爹。」
「你,你這個畜生!」
「哇,你剛剛還說你是我爹哩,我要是畜生的話,你不得是老畜生?」
苗翠峰拉拉苗翠花的衣擺,很認真的糾正道:「姐,他不是咱爹,所以,他罵他的閨女是畜生,他是老畜生,那都跟咱沒關係。」
喂,你們這樣氣他,真的好嗎。
旁觀了一陣子的街坊們,三三兩兩圍上來勸架,基本上那話也都跟架住苗富貴的人所說的差不多。
親父女嘛,有啥仇怨至於鬧成這樣,各退一步嘛。
「退步?咋退?」苗翠花撇撇嘴,彎腰將自己的褲腿挽起一半,露出了小腿上那一道長長的刀疤。
她的皮膚本就白皙,那道雖然癒合了但仍舊猙獰恐怖的傷痕就更加駭人。
「瞧瞧看,這是他賞給我的。我在家養傷了這麼多天,他一次都沒去看過我,但凡他要是去看過我一次,我也不至於跑這裡砸了他的攤子。」
眾人看著那道傷痕,面面相覷,不說話了。
這得是多狠心的爹,才能把親閨女給砍成這樣啊。
苗富貴急的大喊:「那不是我砍的,是她自己拿著刀,怪得了我?」
「喲,照你這意思,是我自己砍我自己?」苗翠花翻他一個白眼,「你拿著棍衝上來打我,打到刀上砍到我腿上,這都無所謂。我就問問你,把我傷成這樣,你看都沒看過我一眼。你還有臉當我爹?」
是啊,就算不是你弄傷的,可閨女受了這麼重的傷,你總得去看看吧。
眾人紛紛數落起來。
「跟富貴叔沒關係。她都那樣了,富貴叔寒了心才不去看她呢。」此刻,怎麼能少得了我們善解人意溫柔善良的鄭多娣呢,聽著眾人都在數落苗富貴,她終於挺身而出了。「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富貴叔是她親爹,說啥她就該聽啥,她不聽話,還跟富貴叔吵架,寒了富貴叔的心,不然的話,富貴叔咋會不去看她。」
多娣妹子,就算你不站出來,我一會兒也要去問候你的。何必這麼急著送到我面前來呢?苗翠花用一種很無奈很憂桑的目光看著鄭多娣,然後嗤笑了一聲:「瞧你這話說的,跟他肚子裡的蛔蟲似的,該不會他不去看我,都是你在中間挑撥的吧?嘖嘖嘖,攔著人家爹看望閨女,挑撥人家父女不和,你安的啥心?」
「就是啊,人家爺倆的事兒,咋就輪到你插手了?」
「也真好意思。聽說上次就是她帶著孫家的人去翠花丫頭那裡抓人,呸,小小年紀就不安好心。」
「人家翠花和翠峰在家時,你就成天打這個罵那個的。也不知道你咋就那麼大臉。」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鄭多娣在苗家享受的是什麼待遇,做的是什麼事情,誰會看不見?先前都礙著面子不說罷了,可這個時候了你還出來挑事兒,真當人是瞎眼的啊。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說得鄭多娣漲紅了臉,不知該從哪句開始辯白。
苗翠花敲敲苗翠峰的腦袋:「看見沒,自取其辱,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苗翠峰點點頭,又問:「那,自食惡果呢?跟這個差不多嗎?」
「基本上……應該差不多,她這會兒是自取其辱,等將來因為這個吃了虧,就是自食惡果了。」苗翠花輕輕的磨著牙齒,兩眼眯成了一條線。敢打我家翠峰,你這惡果是吃定了。
看眾人圍攻個差不多了,苗翠花再次開口道:「反正大家都在場,我再說一次,我苗翠花以後沒爹也沒娘,誰也別想來冒充我爹,誰也別想再拿著這個找我的茬兒,不然,我見一次打一次!」說著,她從地上撿起一個破碗,狠狠的摔在了苗富貴的腳下。
那破碗碎成無數片,每一塊碎片上,都映著苗富貴鐵青的臉。
「瞧見沒,咱就是這關係,徹底碎了。」苗翠花指著腳下的碎片冷笑道,「你敢再來砸我一次東西,我就接著砸你這攤子!」
苗富貴一直在抖,哪怕被兩人一左一右架住,他還是抖得厲害,不是嚇得,是氣得。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天底下怎麼就有這種閨女,敢跟親老子這樣叫板。急促的喘息的幾下,他才終於發出聲音來:「你,你好大膽子……誰給你的膽子敢跟我叫板!」罵完,他又瞪向左右兩人,「誰給你的膽子,敢找人來打你親爹!」
「我給的,有何意見?」楊高的聲音響起。
這丫頭的脾氣還真是不小呢,托她福,看了好大一場熱鬧。
幾步踱到了苗翠花身後,楊高氣定神閒的輕搖著手中摺扇,微微一笑:「她的膽子,我給的。」
苗翠花低頭撇嘴,你就不是無聊了想找樂子麼,別整得跟咱倆有多少曖昧似的。
這是苗富貴頭一次見楊高,雖然不知對方究竟是什麼人,但看對方的穿戴氣質,便知道不是自己能得罪起的。吞了吞口水,他小心地問:「這位公子,你是哪位?」
「我麼,」楊高用摺扇輕輕撓了下下巴,扭頭看向苗翠花,「我應該是她主子。」頓了頓,他又問了句,「是吧,翠花?」
苗翠花點頭,啃大白菜一樣乾巴巴的說:「是啊,這位就是我的主子。我們家公子聽說有人欺負我,特地為我做主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