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油餅,熱騰騰的羊油餅,走過路過別錯過啦。」
苗翠花又坐在了百福大街上,撐著自己的小攤子烙餅。雖然生意還算不錯,但她也察覺到了,隨著天氣越來越熱,買羊油餅的人真的是越來越少了,倒是買豆沫的人不減反增——沒辦法,這麼熱的天,能不在爐子邊生火做飯,誰想沒事兒去烤火啊。
「我說翠花啊,你這餅好吃是好吃,就是這大熱天的吃起來太膩歪了,總這麼吃受不了啊。」
看吧,有人提意見了。
苗翠花無奈的嘆了口氣:「這個我心裡也明白啊,可你說我就自個兒一人,賣個飯賣個餅還能應付的過來,要是跟對面那似的——」她指了指苗富貴那攤子,繼續說,「我一人折騰不過來啊,別的不說,光蒸包子的那一堆家當,我一人就拉不動。」
「說的也是。」那人點點頭,看看對面的苗富貴,忍不住小聲問,「你還打算以後……就這麼著了?」
「怎麼著?」苗翠花拍拍手上的面,將烙好的餅放在一邊晾著,嘴裡說道,「我覺得我現在好的很啊,不用挨打了,翠峰也不用挨餓了。我前幾天沒來就是為了給他找個好學塾去上學,你覺得要是還在那邊,我那爹能捨得送翠峰去上學?」
「你送翠峰上學去了?我說呢,怎麼兩三天麼來,還以為你換了地方以後不來了呢。」
「那哪兒能,我還得賺錢養家,供養翠峰上學呢。呶,餅好了,現在吃正好,別等放涼了又不酥了。」
唉,還得想個別的點子啊,這大熱天的總賣羊油餅可不好過。
苗翠花心裡糾結,苗富貴心裡也不舒坦。
幾天不見那死丫頭來,他還以為那死丫頭終於老實了。不來跟他叫板了呢,哪想到過了幾天,她又來了。
「富貴叔,你別生氣。他們不就圖個新鮮麼,等過了新鮮勁兒,她就沒生意了。」鄭多娣說著,又狠狠瞪了對面一眼。笑死人了,竟然還送那個兔崽子去上學。就苗翠峰那麼個傻不拉幾的樣兒,能學成啥?
「行了,我知道。」苗富貴不耐煩的擺擺手,讓他煩心的事情不僅僅只是苗翠花做了他的生意對手,更是苗翠花給他出了一道大大的難題。
不信?跟他回家就知道了。
「富貴,連翠峰都去念書了,咱大福咋就不能去?」劉荷花抱著小兒子坐在廊下,見苗富貴過來,忙起身道,「我聽說西環街上新開了家學塾。學費比別處便宜一半呢。」
「便宜一半也要五錢銀子,我一個月才賺多少?」苗富貴眉頭緊皺,要不是死丫頭不知道抽了什麼風,非要送翠峰去上學,荷花也不會惦記上這事兒了。
劉荷花輕輕嘟了下嘴,小聲咕噥道:「翠花那丫頭還送了翠峰去呢。」說著,她的眼睛開始濕潤起來,聲音也哽咽了,「我這不是怕大福受委屈麼,都是你的兒子。憑什麼翠峰就能去念書,大福就不行?要說聰明,咱大福怎麼也比翠峰聰明吧?要是去念書,指定比翠峰有出息。」
聽見娘提到自己名字。正在一邊看螞蟻搬家的苗大福連忙抬起頭,沖他爹咧嘴一笑:「爹,你看你看,螞蟻挪窩呢,人家說螞蟻挪窩要下雨是不?」
劉荷花立刻跟上:「你瞧瞧,咱大福才多大。連這個都懂了,你去問問翠峰,你看他懂不懂。」停了一停,她又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你當我是非要跟他們姐倆比?我是想著啊,他倆現在一瞧見你就跟瞧見了仇人似的,要是翠峰將來讀了書考了官,還不得回過頭來找你出氣?你再是他老子又有啥用,他們倆都不認你這個老子了。可要是咱大福做了官,咱家怎麼說也算是有了撐腰的了,他就算是想動咱,也不敢亂來,好歹算是個靠山。再說了,大福他聰明,又孝順,將來考個官總比翠峰強,又能孝順你。」
這麼說,卻也是這個理兒。苗富貴緊皺著的眉頭略展開了些,看看苗大福,又看看劉荷花,街坊們那些嘰嘰咕咕的閒言碎語止不住的湧上心頭。
他也沒問劉荷花咋知道翠花把翠峰送去念書的事情,連他時不時的都聽人嘰咕這事兒,荷花哪能一點都聽不到。那些閒著沒事就愛學舌的王八羔子還說什麼,什麼他就是不如翠花,說翠花才十三都能養得起一個翠峰,還能送翠峰去念書什麼的。呸,真是狗屁不懂亂嚼舌根子,那丫頭攀上了高枝兒,手裡還能缺錢?
可是,苗翠花手裡真的缺錢,這是真的啊。
「喵的,你先前那個先生,我得找他要賬去!」
苗翠花最大的愛好就是每天回來以後,擺好小算盤,把自己手裡的錢仔仔細細數上一邊,計算一下距離自己的翠花上酸菜一號店還有多遠的路程。
可她這幾天為了翠峰的學業沒時間去擺攤不說,還白白丟出去一兩銀子——翠峰當初在翰墨齋上學交的一兩銀子的束修,才上了幾天學就退了,那銀子可沒退給她。雖說在石老爺子這邊只要五錢,比那邊足足便宜了一半,可那一兩銀子還是犧牲了啊。
「哼哼,想跟我搶錢,你問過我的算盤了麼。」苗翠花磨磨牙,她今兒沒和太多面,羊油餅很快就賣完了,餅一賣完,她也懶得再蹲在那裡賣飯,索性推了車回來,一路上也就把飯賣了個差不多。
然後,她回到家開始了愉快的數錢,才想起自己那無比委屈的一兩銀子。
「都是我的錯,白花了錢還被趕了出來。」苗翠峰低下了頭,兩隻手不停的攪著衣角。
「你的錯?你有啥錯?」苗翠花一瞪眼,把苗翠峰拉到身邊來,拍直他的後背,扶正他的腦袋,認真的教訓道,「給我記好了,你沒錯,只要你沒做壞事,你就沒有錯。你不是被他趕出來,是咱不要他了,他不配教你,知道麼?你想想看,如果真是你不行的話,石老爺子會為了你專門在咱街上開家學塾?你問問你那先生,他有這個本事麼?」
苗翠峰有些怔忪的看著苗翠花。
「翠峰,以後不許你遇見啥事兒都忍氣吞聲,知道不?再遇見事兒,你要自個兒想想,你究竟有沒有錯,別出了事就往自己身上攬。」關於這一點,苗翠花有點無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從小被欺負的緣故,翠峰總顯得有些畏畏縮縮。
看來,她還得想辦法培養一下這小子的自信心。
真是的,一個長得可愛,又聰明乖巧,還認真勤奮的好孩子,有什麼地方不該自信的?
「以後和人說話的時候,要昂首挺胸,說話的底氣要足,心裡別害怕,只要你不做壞事,你就不用害怕。說話的時候要乾脆利落,別哼哼唧唧的,想明白自己要說啥就乾脆的說,不知道要說啥就別開口,免得說得亂七八糟,記住了沒?」
「記,記住了……」
「你說啥?我沒聽見。」
「我說我記住了。」
「啥?」
「記住了!」
「恩,以後說話乾脆點。行了,你去學塾吧,我去買菜去。」
苗翠峰點點頭,咧開嘴笑了起來,姐說的沒錯,他又不做壞事不害人,有啥好害怕的?
目送苗翠峰提著書箱出門,苗翠花幽怨的嘆了口氣:唉,她才多大啊,怎麼跟當了媽似的。
龐春梅一進來就瞧見這樣的情景,三兩步跳上前去,笑嘻嘻的問:「翠花,你嘆啥氣呢?」
「沒啥,就是可憐大勇叔這兩天胃疼。」苗翠花收起來怨婦臉,露出笑容來,問,「咋樣,他這兩天好點了吧?」
「恩,好多了,我這兩天光顧著給他煎藥,都沒好好做飯,等晚上買點排骨給他燉了吃。」
……你還是別燉了吧,不然他還得胃疼。對於龐大勇那五味雜陳的幸福生活,苗翠花只能打心底里送上最誠摯的同情和祝福了。
「對了,翠花啊,我爹到底是讓我娘給磨通了,送了春山去存知堂呢。」龐春梅笑得眼睛都彎了,她可是特地來跟翠花說這事兒的,趕明兒春山可以跟翠峰一起去上學了。
「那敢情好,他們兩個年級差不多,住的又近,可以做個伴兒呢。」苗翠花見過龐春山,長得可皮實了,跟翠峰正好一文一武,倆小子湊在一起做小夥伴,有人想欺負他們也得掂量掂量。說到這個,她又想起一件事來,「對了,跟你說個事兒,我一會兒得去趟那個翰墨齋,你跟我去不?」
龐春梅好奇的問:「去幹啥?」這都回來幾天了,翠峰也去了存知堂念書了,翠花不會這個時候了還想去鬧一場吧。
「當初翠峰在那兒念書,我交了一兩銀子的束修呢,結果才幾天就走了,我得去把那一兩銀子給要回來啊。」苗翠花輕撓著下巴,兩眼眯在了一起。
「啥?你去要錢?」龐春梅嚇了一跳,隨即就白了苗翠花一眼,「得了吧,他能給你?」不過,才這麼幾天就收人一兩銀子,那個先生的臉皮也真夠厚的。
「他要是肯主動給我,還用我這會兒主動去要麼?」苗翠花撇撇嘴,「你跟不跟我去吧?」
「去,當然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