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屋中只剩下自己、周嬤嬤和悠然的時候,皇帝才開口說道:「好了,現在其他人都出去了,嬤嬤便不要再拘著了。朕知道你腿腳不好,還是如何舒服便如何坐吧。還有那個張悠然。」
「婢子在。」聽到皇帝喚自己,悠然趕忙應聲道。
「先前嬤嬤就和朕說,你煮的茶是千般好,萬般好的。朕還真真有些不信,你現下便煮些茶來給朕喝喝看吧。」
「喏。」悠然輕輕的答了一聲,便屈膝跪在了為她早已準備好的墊子上。
在她面前擺著一張紅木的方桌,桌腿的花紋雕刻的十分精緻。在方桌的右邊,放著一個小巧的爐子,爐子裡面早已被人燒好了炭火。悠然在方桌左邊的銅盆中淨了淨手,而後便將自己帶來的采自與花間的露水倒入小爐旁的紫銅燒壺中。當倒入水的時候,悠然微微的皺了一下眉,但還是將紫銅壺放在燒爐上了。
須臾間爐上的水已經變得足夠熱了,她的一雙纖纖玉手竟仿佛沒有知覺般,就那麼徑直的拿起了壺,將裡面的水倒入桌上的茶碗中。燒制的煞是美觀的琳琅茶碗在她的手中輕微晃動,而後便將碗中的水倒入了一旁淨手用的銅盆中。
待水倒空後,她將茶碗放好,在輕輕的拿起茶匙舀了一點準備好的茶葉。單單聞著那茶葉釋放的清香,悠然便知這是上好的龍井。
她將茶葉放置在茶碗中,再次將水倒入茶碗,些微等了一會,便將泡出的茶湯倒在三個茶杯中。
她自己先喝了一碗茶,而後才起身將剩下的兩碗茶端至皇上和周嬤嬤的面前。周嬤嬤看到她率先喝了茶水,竟未有責怪,反而狀似滿意的點了點頭。
皇帝看著悠然那如行雲流水般的動作,但覺得煞是好看。更驚訝於在如此繁瑣複雜的動作下,她竟未發出丁點的聲響,可見這個女孩在煮茶方面是下了苦工的。
看著那宮燈下認真的小臉,皇帝的心竟不覺頓了一下。雖然他已經見過宮中女子那些爭寵的手段,燈下觀美人更是不止一次。但看著那周身散發著恬靜、淡漠、純潔氣質的女孩,他也不由看的有些呆滯了。
悠然看皇帝並沒有喝茶的意思,只是一臉嚴肅的仿佛在想著什麼。恐茶水冷了,便撞著膽子出聲道:「請皇上喝茶。」
突如其來的悅耳女聲,打斷了皇帝的思緒。他低下頭看著面前茶杯中那緩緩上升的霧氣,鼻腔中頓時闖入了一縷茶葉的清香。聞著這縷清香,他不由自主的拿起了茶杯,輕輕喝了一口,頓覺有了一種置身於茶林般的清新怡然。他放下茶杯,雙眼一瞬不瞬凝視著面前的少女。
悠然見皇帝如此看自己,只以為是剛才魯莽的舉動惹惱了他。便趕忙雙膝跪地,口中喃喃稱道:「請皇上恕罪,婢子剛剛並無驚擾聖駕之意。只是恐茶水冷了,喝了傷胃。」
皇帝見悠然下跪,才頓覺自己剛才的動作恐嚇到了她,一股憐香惜玉之心油然而生。他欠了欠身子,滿臉微笑的說道:「呵呵,朕何時變得這般嚇人了。竟令一個小宮女怕成這樣。」
周嬤嬤聽了皇帝自嘲的話,也不覺溢出了笑容,輕聲說道:「您怎會嚇人呢,她們這是被您身上的龍氣恫嚇住了。行了,悠然你也起來吧,皇帝沒有怪罪你的意思。」
聽了周尚宮的話,悠然才緩緩的起了身,安靜的站到在離皇帝不遠的地方。
皇上看著仿若蘭花般的女孩,微笑的說道:「想不到,你小小的年紀便能煮的一手好茶。真是不容易呀。」
聽著皇帝的話,悠然輕微挑眉,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周尚宮,見她對自己略略的點了點頭,便知她是讓自己抓住這個機會好好的表現一下,便柔聲說道:「回皇上,只因家父酷愛喝茶,故婢女才自幼就開始學習煮茶的。」
「哦,這麼說你還是個孝女了,不錯甚是不錯。你煮的茶很合朕的口味,不知你想要什麼獎賞呀。」歷朝歷代均以孝為尊,漢亞皇朝也不例外。皇上聽到自己欣賞的人,也是個孝順的,心下便很是開心。
「回皇上,婢子不要什麼獎賞。您喝的開心,就是對婢子最高的獎賞了。只不過,今日有些倉促,婢子不知是您要喝茶,並未提前準備適合於您的水。若下次再有機會,婢子定當為您沖泡更好喝的茶。」
聽到悠然說這次的水不適合自己,皇帝頓時升起了好奇心,他雙眼炯炯有神的看著對方問道:「哦,聽你的語氣,難道喝茶用的水還分人嗎?」
「這是自然,很多事情都是要相互配合、竟相呼應的。這茶與水更不例外。無論多麼好的茶,或是多麼厲害的煮茶手法,沒有相應水的配合也是枉然。古人云『精茗蘊香,借水而發,無水不可與論茶也。』便是說出了茶與水的關係。
婢子認為,茶性必發於水。倘茶性只有七分,若遇好水,茶亦也會增加二分。今日備的龍井本已有九分的茶性,若遇好水定可變為十分。只可惜婢子未有預備好水,真真可惜了這上好的茶。」
「呵呵,你的理論到是新鮮,不過卻也有幾分道理。那朕倒是要問問,這水是又分幾種呢?」皇帝仿若突然來了興致一般,不停的追問著。
「回皇上,婢子認為這水應分為水質和水味,包括『清、活、輕、甘、洌』五個方面。
所指水質便是那前三字。所謂『清』則是對濁而言,要求水『澄之無垢、撓之不濁』;所謂『活』則是對死而言,要求水『源有流,水無根』。而今日所喝龍井就要著重於這個『活』字。」
「這又是為什麼呢?」皇帝打斷了悠然的話問道。
「只因這龍井是生長於水源充足且氣候潮濕的地方,後經翻炒而成。在翻炒的過程中,已將它自身的水分束與茶中。
而它一直都是與流動的水或那無根之水為伴,故只有這兩種水才可能完全激發它自身所帶的味道。」悠然溫和的解釋道。
「流動之水朕倒是懂得,那這無根之水又是何意呢?」皇帝輕皺眉頭問道。
「所謂無根之水,便是說那天上的雨水、化了的雪水、花葉上的露水。婢子今日所用之水便是花之露水。但因聖上本為九五之尊,陽氣極重,然這花葉露水偏陰,故若聖上飲用,婢子認為還是前兩種比較妙些。」
「原來如此,那另外三字又是和解呢?」皇帝著急的追問道。
「另外三字則為:輕、甘、洌。所謂『輕』則對重而言,質地輕,浮於上便為好水。剩餘兩字便是要說水味了,「甘」則是指水若含於口中應有甜美感,無咸苦感;「洌」則是指水含於口中應有清涼感。
婢子認為只有能真的做到以上五點的水才是真的好水;而當用來泡茶的時,更應與茶相呼應,結合陰陽,只有如此才能泡出好茶。以上僅是婢子的一些拙論,若有不好的地方,還請皇上贖罪。」說完便靜靜的站在一旁等待著皇帝的指示。
皇上看著悠然那恬靜的表情,竟感覺她的自信是發自於骨髓的。他真真沒有想到,這樣一個小小的宮女,不但能煮的一手好茶,竟還能有這般的見識。若她是個男子,怕將來都可成為國之棟樑吧。
想到這些臉上的笑容不覺又多了幾分,他真是越來越喜歡這個成熟、穩重卻也不是俏皮的小女孩了。他轉身看向周尚宮說道:「呵呵,想不到,你舉薦的人不但有雙巧手,竟然還有一張巧嘴,朕甚是覺得不錯呀。」
「君上您謬讚了,她也就是個小姑娘罷了。不過她煮的茶我老婆子確是真的有些不能離開了。」周尚宮明貶暗褒的說道。
「怕是以後朕都會時時想起她的茶了。好了,朕看時辰也是不早了,也就不多待了。趕明有機會朕再來看你。」
聽到皇帝要走,周尚宮趕忙起身,悠然也跟著退了幾步。兩人均雙膝跪地齊聲說道:「恭送皇上。」
「呵呵,免了免了,都起來吧,對了。」皇帝似突然想起了什麼,一雙手不停的在身上翻找著。須臾間他從懷中拿出了一塊玉佩。
這塊玉佩是用上好的玉石雕刻而成,通體散發著蔚藍色的光芒。玉佩表面被雕刻了一條青龍,遠遠看去恍若間竟覺它在碧波大海中徜徉。皇帝將玉佩遞到悠然面前說道:「朕今日便服前來,也未準備什麼東西。這塊玉佩便賜與你了。」
看著皇帝手中的玉佩,悠然頓覺詫異。她萬萬沒有想到,皇帝會給自己這樣一個物件,多少有些為難,她並未立刻伸手去接,而是抬眼看向身旁的周嬤嬤。
對於皇帝的舉動,周嬤嬤也有些意外。但是她知道,這位皇帝看似好說話,實則確是一個殺伐果斷的主。即使是自己也不敢說能百分百拿捏住皇帝的想法。故當她感受到悠然遞過來的目光時,也有些猶豫了。
皇帝看著悠然並沒有馬上接下自己手中的玉佩,臉上頓時露出的些許怒氣,沉聲說道:「怎麼,你不想要。」
感覺到皇帝那驟變的態度,悠然只得伸手接下玉佩,口中還連連說道:「婢子不敢,只是覺得此物甚是珍貴,婢子才略有遲疑罷了。」
「呵呵,在珍貴也就是個物件。這漢亞王朝中還沒有什麼物件能讓朕覺得珍貴呢。行了,今日既然賜予了你,你就安心拿著便是。」
聽著皇帝那目空一切的壯語。悠然才第一次感受到這位聖上的尊貴與不可侵犯。她重重的磕了一個頭說道:「婢子謝聖上賞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呵呵,好了,你們也都平身吧!這下朕真的要走了。」說完也不等二人回話,便大踏步的離開了尚宮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