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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下鄉要這麼久?短時間內都回不來了?臭小子,還讓我來投奔他,這下可好,人都見不著。」李明遠沮喪極了,他調整了下情緒,趕緊揚起笑臉說,「叔,和你商量個事行不?」
「什麼事?」中年人警惕地問。
「我是小五老家的好朋友,要來縣城打開,在城裡舉目無親,只有小五可以投奔,現在他下鄉,我能不能住在他的宿舍里?等他回來?我保證,我是個好人。」
李明遠努力擠出最陽光的笑容。
「哈,那我可做不了主,小五是歌仔戲劇團的,我是電影院的,我們是一個地方掛兩塊牌子,不是同一個單位的。」中年男人揮揮手說,「你還是趕緊回去吧,趁著還有班車,多大點的年紀,就出來做工?還是回去讀書吧!」
原來,中年男人看李明遠年紀不大,還擔心他是不是從家裡偷跑出來的,要是這樣,他擅自收留李明遠,說不定會被他家裡人責怪。人心不古,現在好人不好當。
「哎,那算了,我自己再想想辦法,謝謝叔。」
李明遠人小鬼大,曉得是被人婉拒了,但他也是要面子的人,於是一臉托大地道。
放完大話,等他拎著尿素袋走出電影院的大門時,小臉上卻浮現起愁容。
難怪以前聽老師上課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
才離家半天,他就深深感受到了老師講這句話的精髓。
李明遠站在電影院門前開闊的廣場上,舉目有些茫然地看向四方。
找叔叔?
那是不可能的。
嬸嬸一家人對他們的冷臉,是他這輩子都不想主動去觸發的。
記得八歲那年,他第一次和爸爸來縣城探望叔叔,說是探望,其實就是找個藉口來打秋風。
爸爸每年都會來縣城「探望」兩、三次這個捧鐵飯的弟弟,每次來,能吃上一頓有肉有米飯的待客餐,回家還能帶幾件城裡堂哥堂姐的舊衣服,還有一些舊報紙、舊的勞保手套等好東西。
這就意味著家裡幾個孩子能有「新衣服」穿。小時候他不懂事,總是和弟弟搶這些「新衣服」。
舊的勞保手套是開班車的叔叔單位發的,戴得發黑磨損了,還有幾處破洞。
但是媽媽總有辦法把這些黑手套洗白白,曬乾了攢起來,攢夠了量,拆了,就能給孩子們織成新的紗線毛衣,穿起來讓鎮裡的小夥伴羨慕得流口水。
李明遠因為得了叔叔一家那麼多好處,一直以為叔叔家是天堂,直到八歲第一次去叔叔家,才發現了天堂的真相。
叔叔一家住在單位家屬院裡,廚房是臨時搭蓋,石棉瓦為頂,打了幾個木樁挑起一間不到七平方的小屋,放了煤爐、餐桌、櫥櫃,一家六口人吃飯擠得滿滿當當的。
住的是單間,一間屋子20平方米左右,一張屋子放兩張床,像北方人一樣打了兩個大通鋪,全家人都在這兩張床上滾。
若論起來,居住環境比他們鎮上的老家還差,李明遠一家好歹還能兩個孩子住一間屋。
沒辦法,誰讓叔叔是單職工,只有他一個人捧公交公司的鐵飯碗,嬸嬸在供銷社當臨時工,做得最多,錢拿得最少,在家就習慣性要罵幾句叔叔沒本事,不能找關係讓她轉正。
明明她在供銷社幹活最麻利,領的工資最少,還要被正式工呼來喝去的。
李明遠到叔叔家做客一天,就發現,叔叔家原來不是天堂,甚至覺得,叔叔還不如回鄉下種田呢,至少不用住得這麼擠,晚上睡覺的空間那么小,他都覺得睡不著。
但就這樣,他幾個堂哥堂姐還看不起他,等李明遠的父親不在,直接嘲笑說他穿的毛線衣好奇怪,是拆他們爸爸的舊手套吧?
怪不得伯伯每次來都厚著臉皮討舊手套,原來是給他們織新線衣。
就因為這樣,他們自己的線衣都要幾年才能攢夠打一件,鄉下人,貪心,什麼破東西都要,真是有夠討厭的。
還有一個堂哥嘲笑他和伯伯就是來蹭飯的,每次來,都把他們家當月的肉票用去大半,害他們下半月沒肉吃,弄得他們看到伯伯來就怕。
李明遠年紀雖然小,卻懂得這是「貧窮」的恥辱烙印。
這一次到「天堂」的經歷,讓他深受刺激之餘,「發財」二字,也深深烙在他的靈魂里。
從那次之後,李明遠就再也沒有去叔叔家了,哪怕是父親逗他,說他要是期末考好了,就帶他去叔叔家吃紅燒肉,李明遠也沒有動過心。
他永遠忘不了,堂哥堂姐們看他像乞丐來乞討的眼神,永遠忘不了,嬸嬸臉上擠出笑容,眼神卻很冰冷的割裂樣子。
打死他也不會去叔叔家了。
除非有一天,他很有錢了,能在叔叔家人面前揚眉吐氣了,他才會去,會把父親這些年在叔叔家裡拿過的「好處」加倍還回去。
而現在,他遇到了難處,想要投奔的小五不在,身上只有五毛錢了,還是他上山采筍子賣的錢。
這些錢,只夠他在這裡吃兩頓飯。
他剛才經過菜市場看到了,包子鋪前掛著的價格牌子:
菜包三毛;肉包五毛;饅頭1毛。
吃兩頓包子還是有的,只是吃了這兩頓,他難不成餓死?
這時,李明遠想到了車上遇到的兩個姐姐,她們不是說要招洗衣工嗎?
「洗衣工,一天五毛錢,管三餐,如果沒地方住,也管住,但是條件比較簡陋。」
姐姐的話在他腦子裡響起。
他當時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因為他覺得洗衣工沒前途,他來城裡做工,是要來發財的,洗衣工能發財嗎?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在現實面前,李明遠不得不低頭,投奔兩位姐姐去。
還好,制茶廠不難找,問了一路人,李明遠摸到了制茶廠,看著緊鎖的大門,李明遠用力敲了敲,喊道:
「裡面有人嗎?」
「吱呀」一聲,門開了,露出了小雪秀氣的面容,一看是他,小雪眼睛一亮,笑說:
「你想通了,要來做洗衣工了?」
「唔,是啊,你們說做洗衣工有錢拿,管吃住,是這樣嗎?」
李明遠摸了摸鼻子,求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