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亮的眸中有一團小小的火焰在燃燒。
這裡是瞿家,她希望能得到他的家人的肯定,可是,第一次見面就鬧成了這樣。
知閒竭力忍著不去發作,把所有不滿失落的情緒都按了下去,卻還是忍不住拉著他的手就走。
按照茂城的風俗,他回來的頭一天就在祠堂祭祖,整整一夜沒合眼,剛回來就是當著自己的面,妻子被長輩這樣奚落。
瞿世崢回頭,面無表情的掃了一眼堂上的一老一少,冰冷開口道:「瞿家原本就不是一個能生養君子的地方。」
&起祖母所為,我自問我的妻子要光明磊落的多。」
知閒抬頭去看,他目不斜視,正看著前方,輪廓分明的側臉分明還是先前英俊的模樣,卻是教她覺得有一絲陌生和訝異。
不管怎麼看,這都不像是會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話。
他說完便帶著她離開了大堂。
身後瞿氏無力的鬆開了攥著拐杖的手指,嘆了口氣:「世崢果真是不如世嶸能體諒我的心思的,你說你也是的,一樣的兄弟,世嶸更懂事,又是呆在瞿家長大的,你們應該親近些才是,怎的到了如今反是不如小時候了?」
芷蘭掐著手心的指甲已經掐出了血,心中慪的難受。
她等了這麼些年,就從報上看來了他結婚的消息!先前還是不信的,世嶸不是說政治聯姻嗎,他眼界那麼高,肯定不會娶旁人的。
好不容易聽說他要調來浙區的駐軍司令部,翹首以盼的等到他回來,卻是看到他溫柔的抱著一個女子,舉止是那樣的小心,生怕吵醒了她,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他是多麼珍視這個女人。
難道這麼些年過去,世崢哥哥已經變了嗎?
明明是自己先認識的世崢哥哥!要不是她橫插一腳,這樣錦衣玉食的生活應該是她芷蘭的,憑什麼都是一樣的女人,自己就要在這一隅小城找個差不多的男人過完這一生?
自己是蒲陽鎮上為數不多幾個會識字的女孩,長的也好看,又有跟世崢哥哥從小的情誼,世崢哥哥的妻子,為什麼就不能是自己呢?
芷蘭心裡頭想了這麼多,面上仍是扯著嘴角努力的做了個勉強的笑意出來:「奶奶,您就別生氣了,世崢哥哥這些年都不在您的身邊,這不是也做出名頭來給瞿家大大的長臉了嗎?」
&說旁的,上回瞿三叔家那塊好水田,要不是有世崢哥哥的名字壓著,人家肯把水田讓出來嗎?」
瞿氏的神色略微緩了一緩,慢慢的閉上了眼:「他這名頭不還是北平那頭給的,要是咱們世嶸去,現在說不定已經是大總統了!」
&騏這個外公真是偏心,一樣的外孫怎麼就只看上了他,咱們世嶸書念的多好啊,上回虞城於市長家的千金都邀了他去府上講解功課呢。」
芷蘭心中不屑,臉上卻是帶著輕柔的笑意,道:「世嶸哥哥的性子像瞿二叔,也是一個頂好的秀才呢。」
瞿氏的語氣愈發的得意:「你二叔識字多,主意也大,要不是頂好,那段騏家的小閨女能眼巴巴的倒貼上來?不過城裡的女人心氣不如咱們蒲陽鎮上的,你瞧瞧當初老二家的,連個衣服都不會補。」
&些年瞿家清貧,哪兒有那麼多東西供她一個大小姐揮霍?不過現在好啦,世嶸出息了,咱們也富足了…」
瞿氏心滿意足的感嘆著。
芷蘭的眼神一下被這句話點亮了,她手上的力道放輕了些,狀作不經意的問道:「奶奶,世崢哥哥好像住幾天就走,世嶸哥哥能趕回來嗎?」
&裡頭已經去城裡的學校找世嶸去了,」瞿氏睜開了眼:「世嶸要是趕不回來,就讓世崢去一趟,給他長長臉面,也好給世嶸畢了業謀個出路,好當個將軍什麼的。」
芷蘭輕輕的應了聲,附和著瞿氏笑了。
碧藍的天空上點綴著一朵朵潔白的淡雲,和煦的陽光灑在秦桑綠枝上,一汪青色油汪汪的發著亮,遠郊的美,一下就讓人領略到了春天的氣息。
沿著成片茶田中彎彎曲曲的小路走下來,知閒的心慢慢變得寧靜了下來。
她有失落,只怕衍之心裡難過更甚。瞿家是他原原本本的親人,可是舟車勞頓,非但沒有關懷,迎接他的反而都是腐朽的風俗和刻薄的言語。
知閒覺得自己的心很疼。
她囿於自己的一方天地,如今融入了他,卻才發現,從前現在,諸事千般,他比自己更不易。他是一個偉岸的大丈夫,可終歸也是有著血肉之軀的普通人。
她跟在他身邊慢慢的走著,兩個人竟是爬上了一座小小的青山。清水環抱,曲徑通幽,難以想見在這個硝煙四起的時代還有這樣一處原原本本的自然美。
兩個人最終在一個小土堆的地方住了腳。
瞿世崢蹲下去,伸出手去撥開了上頭的雜草。
一方青石碑慢慢的顯露了出來。石碑很簡陋,上面只有剛勁有力的寥寥幾字:段瑜之墓。
知閒心中浮上一絲柔軟,她也蹲在了他的身邊,學著他的樣子伸手去拔草,問道:「衍之,這是媽的墓嗎?」
&他一笑,將她的縴手包在了自己的掌心:「你不要動,若是媽看見了,肯定要責怪我不心疼你了。」
知閒嗔他一眼,認真的說:「我也要給媽儘儘心的。」
段瑜,瑜者,美玉也。衍之的媽媽,她的婆婆,會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呢?
知閒從未聽過任何有關她的事情,唯一所知的也不過是她是段騏最疼愛的小女兒。
那個年份,去世的女人,不都是要在名字前頭冠上夫姓嗎,為什麼她的碑上只有自己的名字呢?而且,還葬在了這般偏僻的地方…
知閒的心中有很多疑問,可是她一句也不曾說出,只是陪著他,兩個人圍著小小的墳,用一雙手清理著上頭的雜草。
不知過了多久,兩個人終於停了下來。
看著乾淨的只剩黃土的墳,他聲音喑啞:「知閒,我媽死前曾說過一句話,當時我不明白,現在我知道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