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和晏氏交界的草原地帶,由於兩國的遊牧民族不通教化連番生事械鬥,終於引發大規模的戰爭。()
大秦長乾十六年,蠢蠢欲動了很多年的秦、晏兩國於邊境青桑草原拉開戰事。
晏氏以鎮西大將軍樊澤為主帥,屯兵三十萬,在邊境桓城建成一座鐵血壁壘。
大秦方面則以驃騎將軍蕭羽率軍迎敵,同是三十萬大軍壓境,與大晏人對壘不下。
戰爭從除夕之夜爆發,打的如火如荼,漫漫草原之上,血流成河橫屍遍野。
四月,這場戰爭已經演變進入白日化階段。
白水河邊,大晏人以三千鐵騎踐踏秦軍將士萬人屍骨,士氣大震,正在興致勃勃打掃戰場搜刮戰利品的時候,另一側的矮山上突然一支響箭破空而出。
雪亮的箭鋒,刺破蒼穹,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對方騎兵主帥馮岩掃落馬下。
「將軍!」
「保護將軍!」
「有埋伏!」
「快,旁邊的山上有埋伏!」
士兵們頓時陣腳大亂,手忙腳亂的聚攏過來。
馮岩倒在泥濘里,手腳抽搐了兩下,嘴唇嗡動似是想說什麼,最終卻是手腳一陣痙攣之後不可置信的瞪著對面的山頭咽了氣。
對面半山腰上,一騎黑馬踟躕於蒼翠的樹木之間,馬背上高坐的少女穿一身利落的白色騎馬裝,錦緞般黑亮的長髮以金冠束成簡單的馬尾,髮絲飛揚,舞動在彌散著血腥味的蒼風裡。
遠遠的,雖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只就那一人一馬站在那裡,明明不過一點模糊的剪影,卻仍給人一種強悍到不容忽視的震懾力。
彼時她手上還握著一把經過特殊改良過的小型弓弩,以一個搭箭拉弓的姿勢,滿是挑釁意味的看著腳下亂糟糟鬧成一片的大晏士兵。
百十丈開外的距離,即使那弓弩經過改良,爆發力大大提升,但是能這樣穩准狠,一箭將身經百戰的大晏將軍射落馬下的——
可見這女子的箭術何等精湛。
「在那裡!」有人從最初的震驚情緒里回過神來,指著對面的山頭驚慌大叫。
無數道視線齊齊的掃射過去。
他們原以為是秦軍設下的伏兵,但抬眼見到對方不過一人,還隱約是個女子的身形時,無不齊齊震住。
「怎麼好像是個女人?」
「怎麼會?」
「怎麼回事?是大秦方面的探子嗎?」
「看樣子似乎不像!」
因為不確定對方是不是還有埋伏,三千多人,群龍無首,面面相覷,不知道何去何從。
那女子一箭射出,卻不戀戰,只就從容不迫的收了弓弩,往馬背上一掛,然後利落的調轉馬頭揚長而去。
白水河上過來的風帶著濕冷的氣息拂過她耳畔髮絲,黑色的披風劃出一道冷厲的弧度舞在身後。
三千大晏士兵眼睜睜的看著,半山上那一抹剪影如驚雷驟起帶來的一道閃電,以驚艷之姿猝不及防的現世,又這般不可思議的迅速消失。
馬背上的少女伏低了身形,座下駿馬如飛,沿著山間小徑一路蜿蜒而去,繞過整條山麓駛入草場,往大秦駐軍所在的方向疾馳而去。
因為戰亂,這片草原上的遊牧民族都已經遷徙到了別處躲避災禍。
整個草場空曠,一望無際。
四月的氣候之下,草場反綠,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偶爾有膽小的棕色野兔從浩瀚如海的牧草叢中迅如流星飛快的躥出去。
如若忽略兩軍頻頻交鋒所遺留下來的血跡和就地堆壘起來的墳包,當真是可謂一片賞心悅目的風景。
少女一路疾馳,迎著風,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凍的微微發紅,鼻翼隨著呼吸而輕微的抖動,唇角自始至終飛揚的一個弧度帶一點俏皮的模樣,而整張臉上的光彩卻盡數集中於那雙墨黑如玉又璀璨如星的眼睛裡。
那是一雙十分奇異而美麗的眸子,仿佛浩瀚如海又可容納百川,沉穩內斂之中又隱隱蘊含著一種震撼人心的驚艷光芒。
只一眼,就可以讓天地萬物為之失色。
尤其是她這樣一張本就光彩照人的臉,襯著那眸子,仿若一件巧奪天工的藝術品,再沒有什麼光彩能出其右。
她的馬跑的極快,轉瞬已經把身後綿延不絕的矮山徹底甩在了身後。
大秦的軍營駐紮在離此十五里外,遠遠地看著軍營在望,對面林立的軍帳群中突然另有一騎快馬飛躍路障奔馳而出。
馬背上,同是白袍坦蕩的少年,容顏俊俏如玉,鳳目嫵媚、顧盼生姿。
「吁——」少女的嘴角不覺一陣抽搐,手挽住韁繩用力一收。
因為她拉韁繩的動作用力過猛,那馬嘶鳴一聲,直立而起,狠狠的甩了一下頭才穩住步伐,劇烈的衝擊力下,生生把腳下草皮給踏毀了一小片。
「安陽,怎麼沒直接來軍營,表舅舅正擔心你呢,你再不來,我就要回頭去找你了!」對面那人迎上來,挑眉一笑的模樣,鬼魅華麗的竟然比女人還多幾分妖嬈之態。
「娘娘腔!」楚融心裡暗罵一聲,沒好氣的白他一眼,「要你管我?」
話音未落,對面那少年的馬背上突然從他身後探頭露出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來。
未滿三歲的毛頭小子,顯擺著幾顆米粒牙沖她笑的眼睛都看不見了。
「皇姐!」楚雲辰笑的極盡巴結討好之意,因為太了自己這個姐姐的脾氣,臭小子也只敢死扒著那少年的腰帶,露出半張臉來給她打招呼。
「楚雲辰!」果不其然,楚融的臉瞬時就黑成了鍋底灰,一抽馬股上前,不由分手抓著自家小弟的後領口一提。
圓嘟嘟的小胖子楚雲辰雖然做了十足的防備,還是小野貓一樣被她提在了手裡。
「誰讓你到處亂跑了?」楚融橫眉怒目瞪著他,「下回是想要我跟對待老三一樣把你關起來嗎?這裡是什麼地方你也跟著來?就不怕父皇和母后擔心?」
「父皇就只擔心母后,才不管我。」楚雲辰完全一副沒臉沒皮的模樣,一邊掙扎著想要擺脫她的魔爪手腳胡亂踢騰,一邊笑嘻嘻道,「母后肚子裡又有小弟弟了,也不管我!」
那少年聞言卻是噗的一聲忍不住笑了出來,把玩著手裡馬鞭饒有興致的沖他點點頭道,「喂,四殿下,你怎麼斷言皇后娘娘肚子裡的又是小皇子而不是小公主?」
「父皇不喜歡!」楚雲辰扁扁嘴,一副你看看我就知道了的表情,然後緊跟著又馬上笑的露牙不露臉的模樣討好的看向楚融道,「他說有皇姐就夠了,其他的都是兒子,省心!」
楚融之後,楚奕和秦菁又再生了三個兒子。
繼時年十一歲的太子楚雲錦之後,還有五歲的三皇子楚雲寧和如今還不滿三歲的楚雲辰。
這三個小子,除了楚雲錦在性格上和母親秦菁的沉穩冷靜一脈相承之外,另外兩個完全就是楚奕小時候的翻版,調皮搗蛋、不學無術。
楚奕本身就是個孩子氣的個性,用他自己的話說,做了皇帝之後天天在前朝和那些臣子們擺著一張苦瓜臉演戲已經讓他減壽十年,所以為了活的滋潤,一下朝回來就原形畢露,除了孜孜不倦的哄媳婦開心十幾年如一日之外,對這些孩子完全撒手不管,一副放養的架勢。
好在是小太子云錦自己爭氣,不用他們夫妻費心。
剩下的楚雲寧和楚雲辰這倆,卻儼然一對混世魔王,把宮裡折騰的天翻地覆。
前幾個月去太上皇居住的行宮過年的時候,倆人半夜溜進下人房,把所有內侍的褲子和宮女的裙子都偷出來塞進泔水桶里運出了行宮,結果第二天整個行宮雞飛狗跳,所有人都裹著被子四處找遮羞布,不得已,下人們被迫集體罷工,險些連年夜飯都要作罷。
秦菁動了怒,楚奕就一本正經的板起臉來嚷嚷著要關要罰,但偏偏是當著楚明帝的面,直接就被楚明帝攔下了,作罷。
兩個小子都有點怕秦菁,而楚奕卻又萬事都以秦菁為先,久而久之,倆鬼精靈都發現了一個秘密——
縱觀整個西楚宮廷上下,母后最大,而在這個最大的權威之下也有例外,他們唯一的大皇姐楚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是不在任何人的管束範圍之內的當之無愧的!
無論是父皇母后還是皇爺爺,哪怕是對任何人都冷冰冰的盧太妃,或者更遠的,他們遠在大秦的皇帝舅舅,都對這個皇姐是百依百順的。
而偏偏他們這位皇姐,自幼就性子乖張古怪,喜歡標新立異獨樹一幟。
如此一來,倆小子就找到了擋箭牌——
傍上了楚融的大腿。
有事沒事就粘著她,闖了禍,也好蹭個安全。
這一次楚融要來大秦,楚雲寧老早的得了消息,死皮賴臉的想要纏著來。
楚融不答應,他也不知道是得誰支的招,一哭二鬧三上吊,當晚抱著一堆白綾、匕首和毒藥罐子賴在楚融床上撒潑。
楚融二話沒說,直接灌了他一碗蒙汗藥,然後用白綾把手腳綁了塞到了床底下,連夜就走了。
卻不曾想,跋涉千里之外,甩了一個,竟然又牛皮糖似的跟上了另一個。
看著眼前張牙舞爪的弟弟,楚融就分外頭疼,但轉念想想,突然馬上又有些心驚肉跳起來。
梁錦風隨他父母一直駐守在大秦和西楚交接處的邊城,即使是他一路帶著楚雲辰過來這裡的,那麼從西楚帝京到祈寧那麼遠的距離,楚雲辰這麼個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的奶娃娃又是怎麼過去的?
把楚雲辰往馬背上一墩,她霍的抬頭看向對面馬背上的少年,不悅道,「帝京和祈寧城相距數百里,他怎麼會跟你在一起?」
「我一路上幫你照顧四殿下,怎麼也算你半個恩人,你就是這麼跟恩人說話的嗎?」梁錦風嘴一扁,分外委屈的模樣。
「是啊,是啊,是錦風哥哥照顧我的。」本著知恩圖報的信念,楚雲辰急忙揮舞著一雙小胖手主動坦白,「八皇嬸去祈寧接小皇叔,她帶我去的,錦風哥哥是好人,皇姐你要替我感謝他!」
小傢伙一邊滔滔不絕的說著,一邊趁楚融不注意,沖對面馬背上的梁錦風擠眉弄眼。
「我感謝他?」楚融像是聽了笑話,嗤之以鼻。
八皇嬸以前是自己母后的婢女,似乎是沿襲了那時候的習慣,即便是現在做了王妃,還是對他們這一眾姐弟寵愛的緊,幾乎要把他們個個捧上天了。
說是她去接小皇叔順便?莫不如說是楚雲辰自己沒臉沒皮找上門去耍賴的。
「不用不用,舉手之勞而已,安陽公主不必客氣。」梁錦風嘿嘿一笑,表現的十分謙虛,說著急忙轉移話題道,「時候不早了,先入營吧,有什麼話,一會兒再說,表舅舅他們都等急了。」
楚融斜睨他一眼,調轉馬頭繼續往前走。
梁錦風和楚雲辰各自心照不宣的眨眨眼,急忙打馬跟上,走了兩步才是不解的開口道,「這個地方兩國交戰,正是如火如荼的時候,好端端的,你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沒什麼,在帝京呆的久了,無聊了,出來走走。」楚融漫不經心的回道,頓了一頓,唇角才微微揚起一個笑容道,「從小到大,父皇和母后都把我保護的太好了,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我也隨表舅舅歷練歷練。」
「嗯?」梁錦風一愣,隨即皺起了眉頭,「怎麼歷練?你要跟著上戰場嗎?」
「不可以嗎?」楚融反問,微微側目掃了她一眼。
她的眼睛生的很特別,哪怕是不經意的一個眼波飄灑出去,都會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
梁錦風的耳後不覺掃過一層薄紅,急忙咧嘴笑了笑,「當然不是,上一次跟你比箭未能分出勝負,不如我們就在戰場上再決一勝負好了。」
「無聊。」楚融撇撇嘴,不再理會他,繼續打馬前行。
梁錦風也不尷尬,樂的屁顛屁顛的打馬跟著,不經意間就喜滋滋的往前湊湊,不知不覺間湊成兩人並駕齊驅侃侃而談的假象。
夕陽的餘暉鋪灑下來,把三人兩騎的影子拖的很長。
有混著夜色的冷風迎面撲來,楚融偏頭一掠耳畔雜亂的一絲鬢髮,不經意間目光就在身後的某個方向上定格。
萬里迢迢,她來到這裡。
時隔多年,記憶里總有會有那麼深刻而清晰的一個夢,夢見輪廓清晰的一個人。
這一場夢,或是延續,或是清醒,總該是有這麼一天的。
付厲染,你和我,好久不見!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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