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紫黛在睡夢中是被一陣刺耳的窸窣聲驚醒的。房間裡的空調開得很足,林紫黛感到有點兒冷,將蓋在身上的毛巾毯把自己裹成一團,這才悠悠的下床去。
聲音是從隔壁童童的房間傳來的,難道是尿床了?林紫黛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朝隔壁的臥房走去。那個Maly自從上次放假回來以後,做事就越來越不上心了,小主人鬧成這樣居然還睡得像死豬似地。林紫黛打算一天亮就和她攤牌,假如她真不想好好干,趁早收拾包裹滾回她城鄉結合部的老家去。
天是灰藍色的。
穿過客廳的時候,牆壁上的掛鍾指向的是凌晨五點。
林紫黛站在臥房的門前,清了清嗓子,想著開口時儘量讓自己聲音聽起來溫婉清脆一些。林紫黛伸出手正準備推門時,她的身子猛地打了個機靈,停止了全部的動作。
她這才聽出來,門背後傳來的不是童童的哭聲。
房間裡沒有開燈,漆黑一片。
林美美緊緊的抱著童童,透過房門的縫隙,林紫黛看到女兒的肩膀不斷的抖擻著。
童童站在原地動也不敢動,一臉慘兮兮的表情。
「你沒有爸爸了。」林美美抬起燒得通紅的眼眶,輕撫著童童的臉。她不想嚇到孩子,但還是沒忍不住,再度開口時林美美胸腔里傳來一陣劇烈的哽咽,「你以後再也沒有爸爸了。」
童童並不明白自己沒有爸爸了,阿姨為什麼會哭的這麼傷心。況且,他不是一直沒有爸爸媽媽麼?
在這樣淒清寂然黎明前的時分,女兒斷斷續續的哭聲像把鋼筋鑄成的小鐵錘一下一下重重敲擊著林紫黛的太陽穴。可能是空調開久了,林紫黛覺得胸口悶得慌,她轉過身去將窗戶打開把冷風放進來。
天就要亮了。
一大清早,林紫黛破天荒的坐在鏡子前畫出了一個完整的妝。出門前,她交代了Maly好好看著童童便絕塵而去。Maly看著林紫黛殺氣騰騰的背影,心想今天不知道誰要倒大霉了。
其實林紫黛不是不知道,這幾年龔世安一直像擺布棋子一樣在操控林美美。他們父女之間究竟謀劃著什麼勾搭,林紫黛沒有興趣。但如果龔世安那個老不死真的敢讓自己的孫子從此沒有了爸爸,那麼她這個做外婆的絕不會坐視不理。
抵達龔世安的大宅子時,林紫黛見到了林美美的法拉利停在門口。她沉思了一會兒,拿出晶片卡刷開防盜門。她穿過客廳,躡手躡腳的爬上了歐式螺旋樓梯。
臥房裡,林美美的手邊放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她轉過頭向身旁的父親發問,「還能撐多久?」
龔世安不假思索回答了一連串艱深而枯燥商務專業的詞彙。林美美扶著太陽穴,鄒緊眉打斷龔世安的說話。「我不是問你公司最近的財務報表,我是問你打腫臉充胖子,還能撐多久?」
「最多兩年。」
「也就是說如果兩年之內還找不到關鍵人物向你的公司注資,那麼我們就只好坐在家裡等銀行來算賬,然後就像茵茵他們家那樣破產清盤,對吧?」林美美平靜地注視著龔世安的臉,挑了挑眉,「你最好去燒高香祈禱你女兒的肚子爭氣點吧,畢竟要和那樣一個男人從談戀愛到生孩子怎麼樣也算得上是過三關斬六將了,兩年的時間無論如何都不算充裕。」
空氣里沉默了一會兒,林美美又像突然間想到了什麼事,「你確定天佑和秦小煜昨晚在江灘邊大打出手的事,至今沒有哪家媒體收到風聲吧。」
「你清早給我打電話後,我馬上就吩咐人手去跟進了。目前還是風平浪靜。」
「那就好,這段時間你多親近下傳媒圈,好好打點一下。馬上就是海天盛宴了,可千萬不能在這種緊要關頭折騰出什麼烏煙瘴氣的新聞出來。「
龔世安輕輕點了點頭。他遲疑片刻,再度抬頭望向女兒是,臉色明顯有些為難,「那你和那小子……」
「你放心吧,我和他真真正正的一刀兩斷了。」林美美沖龔世安揚了揚下巴,冷笑了兩聲,「托你得福,你的外孫再也沒有爸爸了。」
龔世安面色悵然不語,沉默半響,他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長氣,「是我對不起你。」
林美美的心在父親這聲長吁里一點一點變得柔軟起來,「別說這種話,真要計較也是我這個做女兒的連累到你。如果不是當年我年少無知鬧出那檔子破事,程紅雲也不會恨你恨到骨子裡,非得將你千刀萬剮才甘心。」
「當年我之所以能夠上位,多虧程家對我這個上門女婿不計代價的扶植。如今,我和紅雲一拍兩散,我想到程家會對付我,但萬萬沒想他們會一丁點兒舊情都不念,甚至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我趕盡殺絕。他們早就鐵了心要讓我死無葬身之地,不然絕不肯罷休。」
聽到這,躲在房門背後的林紫黛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林美美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爸,如果我告訴你,我現在已經不在乎下半輩子可能都要過兩袖清風的的苦日子,也不在乎別人像笑話茵茵那樣笑話我。我現在只想要一家人能夠團團圓圓。我現在寧願拿我眼下所擁有的一起去換那麼一個和自己真正心愛男人人生活在一起的機會,如果我這麼說,你會信麼?」
龔世安嘴角僵住,臉色猶疑不定。
「看,連你都不相信。」林美美笑出聲來,「那我還怎麼好意思去要求外面的人怎麼看我。」
龔世安微張著嘴,幾番欲言又止。林美美扭腰著腰肢娉婷走到父親身邊,溫柔地按住他的肩膀。「放心吧,你女兒我會在接下來的海天盛宴上漂漂亮亮的贏下這最後一杖,你就等著下半生輩子和我一起坐享榮華富貴,然後——」林美美彎俯下身子輕吻了一下父親的臉頰,在對方的耳邊小聲吹氣道,「讓我們父女攜手一起陪著沿江三號,千秋萬歲,孤獨終老。」
江城的夏天已經甦醒了過來。
林紫黛失魂落魄的走在大街上,炎熱而赤辣的陽光曬在臉上,仿佛要發出炙烤的嗤嗤聲。
一年一度最狂熱的季節馬上就要來臨了。
巨大而貪婪花盆以仇恨為養料,終於長成了荊棘女王,它變得更加的妖嬈冷艷,更加的嫵媚多情,同時,也更加的致命。
荊棘女王刺眼奪目火一樣鮮紅的色彩,多麼符合炎炎夏日末世狂歡的主題啊。在真正的盛宴開始之前,請緊緊擁抱成一團,盡情放肆的痛哭流涕吧。別忘了,鬆開手之前,請擦乾臉上的淚光,掏出那把在懷中藏好的鋒利小匕首,深深刺進對方的胸膛。
請記好了,那個滾燙的像日落黃昏時晚霞的擁抱,它能在冰天雪地中溫暖你,同樣的,它也能在嚴酷的盛夏重重地灼燒你。
沒有人可以倖免於難。
你以為那條顛覆了整座城市的巨大而悲傷河流已經足夠令人絕望了麼?不,即將匯聚成災的熱浪會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瘋狂。不斷的反目成仇,不斷的血肉橫飛,不斷的支離破碎——噓,這僅僅只是冰山一角。
總有一天你們會發現,沒有什麼會比你們臉頰上掛著的淚珠更為廉價的呢。總有那麼一天,你們會哭都哭不出來——
不信的話,你看,就連藏匿於霧霾中的屍骸碎骨都已經燒焦成為了一堆黑炭了。
永遠不要輕視任何一絲一毫的恨意,就像蝴蝶輕輕的揮動翅膀,海的對岸就會席捲起巨大的風暴。就像在過去的那麼多個春天裡,你在心臟上栽種下的那麼多密密麻麻下仇恨的幼苗。
總有一天,它會咔嚓一聲破殼而出,刺穿你的胸膛,不管是生出帶著彎曲毒刺的荊棘藤蔓,還是長成直聳雲霄散發著金屬光澤的參天大樹,其實,這些都沒什麼區別。其實早就有人精闢的總結過了,這叫自作自受。難道,不是麼?
在真正的末日來臨之前,請暫時將目光聚集到南印度洋的那座島嶼之上吧。從雲端往下俯瞰看去,炙熱的陽光將島嶼烘烤的扭曲變形,加上周圍沸騰翻滾著的海水,真是像極了火葬場的焚化爐呢。或者也可以說是,十八層地獄?
無數封鑲著赤金色的邀請函像雪花一樣散發到世界各地。信封上鮮紅的字跡像還未乾涸的血跡。邀請函的開場白都是同一句話。死神揮舞著血色鐮刀注視著雙腿發軟的凡人時也喜歡用低沉暗啞嗓子發出相同的音節:
「歡迎光臨。」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