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置完張久,狐之琬瞥了徐子振一眼:「張令史說完了,輪到你了。」
「今日頂撞了狐常侍,滕主事勸下官莫要與常侍作對,下官憤而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此事與滕主事無尤,還望常侍明察。」徐子振沒有許久那麼囉嗦,三言兩語就交代完了。
「你以為你這樣說,本常侍就不知道真相了麼?」狐之琬冷笑道:「本以為你是個老實人,沒想到也是裝出來的。」
「下官句句屬實,不明常侍之意。」徐子振硬著頭皮說道。滕顏是說了幾句不大好聽的話,但仔細想來,也並沒有太過分的言辭。
「徐主事,我這人心胸狹窄,人若犯我,我必百倍還之;不過偶爾我也會有些寬宏大量,若人未犯我,我亦不會去招惹那人。」狐之琬說得隨意,仿佛是在與徐子振聊天似的:「今日在朝堂之上你頂撞了我幾句,但你並不是針對我,只是反對聖上南巡,謀的非是私利,我不會為此記仇;但你若是欺騙於我,便是與我作對——」他並未說下去,視線落在徐子振臉上。
「下官甘願受罰。」他威脅得這麼明顯,徐子振仍不願意供出滕顏。
「既然如此,便由不得本常侍不客氣了。」狐之琬淡淡道,望向外間的侍衛:「去問問滕主事的證詞寫完了與否。」
那侍衛立即出去了,不一會兒便回來,手裡拿了幾張紙。他從徐子振身邊經過——徐子振不是不想看看滕顏寫了些什麼,但他忍住了,只是低著頭一聲不吭。
狐之琬極快速地看完了滕顏的證詞,冷笑了一聲,隨手擱在案桌上,望著徐子振道:「徐主事,滕主事什麼都招了,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敢問常侍,滕主事招了些什麼?」徐子振不卑不亢,看起來一點兒也不緊張。
「拿給他看看。」狐之琬囑咐一旁的侍衛,那侍衛便將滕顏的證詞遞到了徐子振手裡。
徐子振展開來看,意外地發現滕顏將一切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極力為他開脫。這個勸他油滑的人,竟然這麼實誠,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立即對狐之琬辯解道:「滕主事為了不叫下官受責罰,寫的並非事實。」
「徐子振,你了解滕顏這個人麼?」狐之琬眯了眯眼,懶洋洋地說道。
徐子振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戶部不同分支各自為政,互相之間並不常打交道,何況他才升任主事,滕顏已做了許多年主事了。
今日若不是滕顏主動尋他說話,興許他對滕顏的了解還緊緊停留在名姓上。
「他效忠於我。」狐之琬只說了五個字,就成功地令徐子振臉色大變。
他又震驚又憤怒,驚的是狐之琬的耳目藏得這麼深,怒的是自己識人不清,竟輕易相信了滕顏。
狐之琬饒有興趣地看著他臉色的變化,仿佛整件事就是為了看他一場笑話似的。
「這樣秘密的事,常侍不怕下官告知別人麼?」徐子振生起氣來藏都藏不住,臉色難看得很。
「你若說了,正好看看那些對滕顏說過本常侍壞話的人是何反應。」狐之琬看來興奮得很:「那一定會很好看。」
徐子振臉更黑了。
「徐主事,你是朝中少有的可造之材,本常侍並沒有興趣折損你這樣能做實事之人,哪怕你並不站在我這邊。」狐之琬淡淡道,終於將真實的目的揭露出來:「但,下回你可記好了,無論出於何種緣由,任何人膽敢對我撒謊,我絕不會輕易放過他。」
他的話徹底令徐子振迷惘了——這個奸臣,心中所想的竟不僅僅是排除異己,緊握大權?
「下去吧。」狐之琬說完了想說的,懶得再搭理他,便將他轟了出去。
時間尚早,狐之琬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但照看千花的侍女突然托人帶來了一個消息,令得他不得不立即結束了一切,趕回荷風素月里去。
「常侍,您可回來了!」千花房外焦頭爛額的侍女們一見到他,便如同見到了救世主,急切地迎上前來:「女郎她……她說很痛,疼得都哭了,現在不許任何人靠近,靠近的人都被她咬傷了……」侍女心有餘悸,那場景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可怕。
女郎簡直像瘋了一樣。可這種話她不敢對狐之琬說,誰不知道狐常侍極疼愛女郎?
痛?昨晚不還好好的?狐之琬帶著疑惑,匆匆踏進房裡。
屋裡一片狼藉,連落腳都難得找到一個地方——狐之琬越往裡走,臉色越陰沉。以千花如今的性子,要把房間弄得這樣糟糕,只怕要嫌手腳疼。他不得不懷疑蠱王是否又醒了、占了她的身子,才做出這些事。
蠱王醒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床前三層帳子全都放了下來,將床遮得嚴嚴實實的,狐之琬大手一抓,便將床帳扯了開來。錦被在床角高高地堆成一團,裡頭還有細微不絕的嗚咽聲,蠱王應當不會這麼丟臉,難道這間房間真是她的傑作?
懷著這樣的疑惑,狐之琬在那錦被上輕輕拍了拍,喚了一聲:「怎麼了?」
錦被裡露出個腦袋來,膚色慘白,眼睛卻是紅腫的,看著有點駭人。
「疼……好疼……」千花淚汪汪地說,嗓子哭得都啞了。
她的瞳子圓圓的,並不是豎瞳,狐之琬看到這個,心底才鬆了一口氣。
「你怎麼了?」狐之琬本極是厭惡哭哭啼啼的女子,可看著千花可憐兮兮地望著自己,語氣便軟和了下來。
千花眨了眨霧氣氤氳的眸子,扁了扁嘴,忽地卷著被子一起撞到他懷裡。狐之琬本只是虛虛坐在床沿,險些被她撞下去。眼看兩人要一併摔到地上,他一手扶住了她的背,一手撐在床邊,這才阻住了去勢。
少女被他按在懷裡,掙了掙,胸前最柔軟之處磨蹭著他,狐之琬一怔,繼而鬆開了她,不動聲色地退了半分。
千花沒有發現他的異樣,瓮聲瓮氣地半說半嗚咽:「你騙我,我一定是快要死了,不然為什麼這麼疼?」她半個身子從錦被裡露出來,裡衣鬆散了,露出內里水色柔嫩的抱腹和雪白的肌膚,那柔軟之處隱約可見。
她並未發現自己的姿勢有什麼不妥,泫然欲泣卻聲音柔軟地指責他:「你騙我……」
狐之琬在那隱約之處掃了一眼——已有了該有的柔美曲線,比尋常少女豐潤些,他從未注意過,原來她衣服下面藏著的早已不是奶娃娃的身子了。
狐之琬喉頭動了動。他伸出手去,將她散開的裡衣拉攏在一起,遮住那抹雪色,面上沒有任何異常:「肚子痛?」
直到他那樣做,千花才發現自己衣服散開了,臉頰微紅地縮回錦被裡,默默地點了點頭。
還會害羞了,狐之琬心想。
「我叫人去請太醫來。」他說道,斂衽起身,可是沒能走開,因為袖子又被抓住了。
「剛才……蟲子又出來了。」她怯怯地說:「它很生氣,把房間砸爛了,我阻止不了。它會再出來嗎?」
狐之琬方看見房間的樣子便猜到了一半,現在她印證了他的猜測。這隻蠱王真不是善茬,千花每月來一次葵水,若每回都似今次這般,也不知事情會變得怎樣。
「有我在,它再怎麼搗亂也不怕。」狐之琬柔聲安慰她:「我們先叫太醫來,看看他有沒有法子叫你不這麼疼。」
「不要李太醫。」千花一雙手都陷在他衣袖裡:「我討厭他。」
這些日子以來她極少流露出強烈的情緒,然而一提及李太醫,她眼中便浮現出不願掩飾的厭惡之情。
可她不喜歡李太醫,就能不看李太醫麼?
狐之琬遲疑地抬起手,在她腦袋上揉了揉——這個動作頓時讓他覺得自己像養了個閨女的父親,於是極快地結束了。
「只有他能來,忍一忍。」他勸道。別的太醫並不知道她體內有蠱王,診斷與用藥難免不准;何況景帝也一定不肯讓更多人知曉這個秘密。
「不要他來。」千花卻不肯將就,疼得額上都冒出冷汗了,仍固執地說:「別人不來,就誰也不要來。」
「他對你做了什麼?」狐之琬問她,以千花如今的性子,這樣討厭一個人實屬罕見。
千花不說話了——她說不出來,一隻手緊緊捂著肚子,一隻手仍拽著他的衣袖;腰也直不起來了,整張臉都埋在他袖子裡。
狐之琬被她這樣拽著,根本走不掉。他試著抽了抽自己的衣袖——徒勞無功,她的力氣忽然變得極大,便是他也掙不脫。她像只小蝦一樣蜷著身子,手顫抖著鬆開又攥緊,手心滑過之處,布料上尤見冷汗浸濕的痕跡。
「千花?」狐之琬心生警惕,忙喚著她的名字。
可千花並沒有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