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某些不老實的人蠢蠢欲動,但是只要他們還不動,蕭遲和逸筠自然就找不到收拾他們的藉口。何況其實還有個盯人盯得緊的小皇帝,輪不輪得上他們出手也要視情況而定。
於是真·意圖不軌的蕭遲在眼圈能見人的情況下,再度舔著大臉湊上了碧濤閣。
碧濤閣管事老七猜也猜到了那天的慘叫是怎麼回事,此時看到蕭遲眼睛還微微泛著青色就登門,也是滿眼笑意,偏偏還要故作尊敬地施禮:「王爺,大人尚在休息。」
蕭遲早看出他那副憋笑的樣子,瞪了一眼擺擺手:「去吧去吧,我自己去找人。」說完,就向內院走去,也不管別人的反應。
跟著老七的侍僕看了看,才怯生生地問道:「七爺,我們為什麼不攔下王爺啊?上次……上次大人不是都得罪王爺了麼?若是王爺找大人的麻煩怎麼辦?」
老七負手搖了搖頭,滿臉笑意:「王爺是甘之如飴啊……」
小侍僕撓了撓頭,一臉茫然。老七拍了拍他,轉身往外走,眼中有幾分笑意未散就染上擔憂。
他打從國師小的時候就跟著伺候,即便不是當做孩子,也難免會有些護犢之心。如今看有人對他家大人有心思,自然是開心的。但若是這份心思只是心血來潮,亦或是夾雜著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由衷的希望自家大人莫要被騙了。
想到那日不經意看到蕭遲被炸了毛的自家大人痛揍之後,偷偷摸摸背著人翻牆回了寢宮的樣子,老七又笑眯了眼。
在這宮中幾十年,他還是對自己的眼光有幾分信任的。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景王爺對自家大人絕不會是一時心血來潮。
內院不大,比之碧濤閣前殿來說,小的像是個私人小院,清幽雅致,讓人十分舒服。相比之前,精緻寬敞的大殿雖然沒有其他宮殿那般華麗,卻也有幾分做樣子撐門面的意思。
小院布置不多,僅有一張竹製的小榻,和一套竹桌椅。剩下的便是一顆偌大的蘋果樹,和樹下零散擺著的酒罈子。
剛進碧濤閣只能嗅到這院中有淺淡的香氣,卻分不清是什麼味道。偶爾有風過的時候,蕭遲的寢殿也可以聞到這股味道。這時走到內院,香氣才濃郁起來。果樹的草木氣和果子的清甜,以及樹下酒罈逸出的竹香驟然被分開,駁雜,卻讓人覺得很舒服。
司然看到了蕭遲走進來,倚在榻上心不在焉看書的姿勢頓時收斂,無意識繃直了身體坐正。在看到蕭遲眼睛上還有點沒散去青黑時,清亮的大眼睛裡有些愧疚一閃而過。
蕭遲看得分明,抱著手晃到他面前,壞笑著居高臨下望著他,語帶調笑:「前些時日國師下手不輕,本王可是疼了好些天,一直等著國師來慰問一下。怎想的國師竟然如此沒有責任感,還有興致躲在這裡享清閒?」
司然基本沒有做過什麼驕縱任性得事,不說他國師的身份,單是他作為帝王的老師,就要以身作則,沉穩莊重。這一次如果不是被蕭遲氣昏了頭,絕不可能這樣做。
何況這幾天他一直都在思考自己是不是下手重了,就連剛剛都在想著要不要主動上門去道歉。沒想到正在思考著,債主反而先上門了。這一質問,把司然弄得手足無措,臉上也透出幾分尷尬無措的紅意來。
蕭遲眯著眼欣賞自家小孩精分過後難得羞澀,半晌才聽到小孩吶吶地開口:「我……我當日不是故意的……你……你可還有事?」
蕭遲眉峰一跳,眼中笑意更深。
自家小孩還是那個小呆瓜,不在正事上的時候,稍一哄就亂了手腳。瞅瞅,他還沒說什麼呢,這就連敬語都忘了。
蕭遲杵著臉湊近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國師大人還挺健忘的,你瞅瞅我這眼睛,像是沒事的嘛?」
司然看著眼前驟然放大的臉,和更加清晰的黑青,臉更紅了。感覺到熱氣撲到臉上,不經意間和自己的呼吸交纏,司然向後躲了躲,才結結巴巴地道:「我……我已經將藥調好了……一會……一會你帶回去抹了,明日就會好……」
蕭遲顯然是耍賴上癮了,抱著手臂退回安全位置,搖了搖頭:「不行不行,本王打小還沒受過這種委屈呢,國師這樣就想算了。」
司然雖然從小在帝王身邊長大,沒有感受過強權威壓。但此時想到對方的身份,也忍不住頭痛了一下,皺著眉問:「那王爺想要臣如何?」
蕭遲看著小孩風雨欲來的小臉,頓時收斂了一點。不能再逗了,再逗炸毛了,以後可就不好辦了。
腦子一轉,蕭遲臉上的笑容頓時變得親和起來:「本王也無心為難國師,這不就是想和國師親近親近麼?何至於讓國師避我如蛇蠍。瞧瞧本王這張臉,嘖,最近都不敢出門了,想喝個酒沒人陪就算了,連門都不能出,可憐啊……可憐……」
司然不自在的抖了抖肩膀,卻沒把那隻手抖下去。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俊臉,和還有些痕跡的黑眼圈,司然最終還是沒什麼動作。
他覺得自己也有些奇怪,當日對著蕭遲出手,也不過是惱羞成怒於被調侃,卻不想蕭遲丁點不反抗,沒留神就出手重了。但若要真說起來,他向來討厭別人觸碰自己,就連當初的小太子靠近,都是許久之後次啊適應的。反倒是對蕭遲的這種親密和觸碰,沒有半點不適應和反感。
也正是因為這份奇怪的習慣和親近,司然才下意識不想和對方靠近。
想到對方或許也是有目的才靠近自己的,司然眼中的水光頓時凝了幾分,看向蕭遲的眼神也有了幾分凌厲。
蕭遲仿佛渾然未覺,親親熱熱地摟著司然坐到竹桌邊,隨手從樹下拎了一壇酒。
拍開封泥,一股淡雅的酒香撲面而來。蕭遲聳了聳鼻子嗅了嗅,道:「喲?竹葉?這是誰的手藝?」
司然看著他小狗一樣嗅氣味的動作,忍不住又柔和下眼神,「我釀的。」
蕭遲有些驚訝:「你還會釀酒?」
司然點點頭,望著那酒,眼神黯淡下來:「師父當年很喜歡喝我釀的酒,只是一喝就醉了。」
酒很淡,若不是沾酒即醉的人,絕不會輕易便醉倒。偏偏他師父每次都會喝的酩酊大醉,尤其是他在的時候,更是不顧形象的醉的一塌糊塗。
小時候,他總以為是師父酒量太差。只是後來逐漸上了朝堂,參加過皇帝辦的宮宴,看到了千杯不倒依舊神志清醒的師父,他才明白了什麼。
不是酒醉人,而是人自醉。
這世上師父能全然依靠的人只有他,所以才會在他面前醉倒,碎碎念著自己從不敢說出口的話。
關於那些司然不該知道的事情,全是從那時候起知道的。
蕭遲伸手摸了摸小孩束好的髮髻,輕笑:「人生在世,不如意有十之*。有些人知道自己要什麼,最後無論怎樣都不會後悔,只因他做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事情。而有些人從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所以即便一生輝煌,仍舊會寂寞。不必為別人悲哀,你不是那些人,永遠不知道他們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
司然怔愣著看向他,眼中茫然逐漸凝聚。
是嗎?那師傅……是不是因為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所以即使一生孤苦,最後卻仍能笑著離世。只是最後拉著自己,感嘆了一下未能得到的東西,只是那感嘆中,有遺憾有失落,卻始終沒有後悔。
垂眸看著手中的清酒,司然又想起老皇帝臨死前的樣子。
後悔,難過,寂寞,愧疚。
他站在冰冷的高位一輩子,明明摯愛就在身邊,卻為了那些虛浮的*而從不記得珍惜。只有到了即將身死之時,才恍然大悟。
他想起老皇帝死前的話。
不知道他師父是不是願意原諒那個他愛了一生的人,又願不願意在黃泉之路上等他片刻。
不願看他愁眉苦臉的樣子,蕭遲給司然斟上酒,笑道:「人啊,不該總是想著過往。往前看,總能看到點不一樣的東西。過去的就過去了,改變不了。只有看到前方,才能慢慢找到自己想要的。」
司然怔怔地握著酒杯,半晌才喃喃自語:「想要的?」
蕭遲眯眼輕笑:「是啊,人人都有自己想要的。或者錢權*,或者某些想法信念。找到了目標,才有為之奮鬥的勇氣。」
司然抬眼看著他,一雙眼中全是茫然:「那你呢……你有想要的嗎?」
蕭遲笑了笑,自斟自飲:「有啊。」
司然眨眨眼,看著他,似乎在等他的答案。蕭遲笑意更深,沒有讓他失望:「我想要的倒是簡單,一生一世一雙人,生同衾死同穴。」
看著蕭遲眼中灼熱的光芒,司然不自在的避開視線,卻奇異地感覺到心底一道怪異的暖流淌過。仿佛……仿佛他很自然就確定,蕭遲的話是對著他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