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寧璟相識多年,他卻不知道他的底細,他深藏不露,又身份成迷,對於掌權者,本該極其忌憚,但風宸雖生於天家,卻嚮往著快意江湖,閒散肆意的日子。墨子閣 m.mozige.com不得已走上爭權奪位之路,見慣了朝廷的詭譎黑暗,才更加珍惜少年時期真摯的友情。
寧璟不大喜歡與陌生人扯上關係,更討厭他人挾恩以報,卻幾乎對他有求必應。
就說旁的病人,即便是求到他的腳下,威逼利誘,再怎麼可憐賣乖,他看不順眼,一樣見死不救。
可風宸麾下的大將或小兵,只要是風宸希望的,不用多說,寧璟都會替他治好,不然,以他那樣低調的性子,也不會在青州得了個神醫的名頭。
風宸知道,他僅僅在意他這個惺惺相惜的朋友,別的事情,為了他做的。
為此,他甚至放下自己的高傲,融入他的生活圈子。
因為他視蘇澈和申屠為摯友,寧璟才與他們成為朋友。
除他們之外,他在中原,竟沒有旁的朋友,可見這人孤僻偏執到了何等地步,可一旦用心,卻又做到極致,著實讓人感動。
寧璟說他是知己難求,他又何曾不是,故而連自己最隱秘的事情,都沒有瞞他。
正因為如此,一旦遭受背叛,才如此令人絕望吧!
朋友妻,不可欺,這是違背道義的無恥之事了,這個人,還是自己視為一生的知己。
如何叫他不心痛。
他以為自己這一生都不會想要見到這個人,對方若還有一點廉恥之心,必然也不敢再出現在他的面前。
如今,他卻還敢找上門來。
而自己,在求救無門之下,看到熟悉的字跡,竟會生出一種絕處逢生的喜悅。
寧璟醫治過的病人不多,卻幾乎沒有他治不好的病。
如若是他,應當會有辦法的吧!
喜悅之餘,又不免抑鬱。
他不知道寧璟打的是什麼主意,單純地想挽回她的性命,還是另有打算。
寧璟是個很聰明的人,論起陰謀算計,比自己還要深入幾分,只是懶得動用心思!
他曾經為了研究一例病症,花了一年時間觀察。這期間除了見他,剩餘的時間都扎在病房裡。浸泡在充滿腐臭藥味的空氣中,整日面對一個行將就木的病鬼。連他都受不了,可寧璟卻面不改色,直到他將那傳聞中的不治之症治好為止。
寧璟喜潔,可那樣骯髒的環境他竟雷打不動地呆了一年。
他問他的時候,他只是一笑而過,「難得遇著感興趣的事物,雖染髒污,也樂在其中。」
他的耐心真是好到讓人吃驚,自那以後,他恍惚有一種錯覺,寧璟認真起來,竟執著得有些可怕。
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他隱隱有一種預感,如若此次接受了他遞出的橄欖枝,將會打破目前他與寧璟之間的僵持局面。
宛如一塊千年寒冰,再怎樣冷硬,如若開出一絲裂縫,離崩塌還會遠麼!
他不願意看到這種局面,寧可與他老死不相往來。
也許是拉不下臉,也許是難以輕易原諒當初的背叛。
可再怎麼不甘不願,為了解開眼前危局,他也不得不向現實低頭。
只要,他還愛她,就不會將自己凌駕在她之上,如此,再委屈,也只會打落牙齒往肚裡咽。
眼中變換萬千,最終化作一聲無奈的嘆息,「叫他進來吧!」
來的並非是寧璟,而是他的僕從。
風宸雖困居青州,論身份已是一國皇帝,此人穿著像個平民,態度卻是不卑不亢,行禮也頗為規矩,倒像個正經使臣,「見過陛下!」
「起來吧!」風宸點頭,暗道,這就是寧璟調教出來的人麼?
「我家主人令我傳話,若想治好宋姑娘的病,便將人交給他。」
風宸本對他有些欣賞,聞言,當即冷下了臉,「你家主人呢!」
雖說寧璟的到來,意味著宋汐有救,但二話不說,便想將人帶走,為免欺人太甚。
當初做下那樣的事,他竟沒有一點羞愧之心麼!
眼見風宸發怒,這人卻面不改色,只一板一眼地轉述那人的意思,「我家主人不便前來,命在下來接宋姑娘,家中規矩,不便帶外人進出。」
風宸簡直要氣笑了,不便帶外人進出,那宋汐又是什麼人?怎就能夠隨意進出了。
正要出言怒斥,僕從卻搶先一步說道:「不過主人說了,您是他的好友,自然不能以等閒待之。要救宋姑娘,必然要將她帶到主人家中去,陛下若不放心,可一同前往。」
風宸咬著牙,半響沒出聲,手指在桌上舒展,正好壓在那張寫了「寧」字的宣紙上,眼中卻泛著一種不可奈何的隱怒。
他可以與她一同赴死,卻不能拋下青州幾萬將士和百姓,一走了之。
這些鮮活的生命,一旦失去他的庇護,將會喪生在昭軍的鐵蹄之下。
既無法罔顧她的安危,又無法捨棄青州的百姓。
唯有,將她一人送往那人的身邊。
阿璟,你可真是了解我啊!
看似體貼的話語,也不過是成全了他的面子,根本就沒打算讓自己一同前去。
見風宸蹙眉不語,那僕從又道:「宋姑娘的病尚可拖延兩月,陛下尚可考慮幾日,若是同意了,便在府中掛一紅燈籠,屆時——」
「不必。」風宸垂眸掩去目中的陰鬱,聲如沉雷,「池一,著人去準備!」
那僕從從恭敬一笑,眼中透著完成差事的滿足,微微額首道:「多謝陛下,東西在下早已備好,隨時可以出發。」
「如此甚好!」風宸也看著他微笑,如果忽視了手中被他揉成一團的宣紙的話……
風宸不想延誤宋汐的病情,翌日便想安排她出發。
不管寧璟打的是什麼主意,他相信她,只要她好了,就一定會回來。
那日,宋翎代她傳話,向他問好,是不是意味著,她已不再生他的氣?
當初一昧將錯誤攬在自己身上,一來是對安笙的內疚,二來,也是看她篤定自己有意陷害,心灰意冷之下,做出的衝動之舉。
過後兩人形同陌路,他也不是沒有後悔過,卻拉不下臉求和,更害怕看到她厭惡的嘴臉,喪失最後一絲尊嚴。
如若,如若她肯相信自己,他必然會好好解釋給她聽。
所以,他在這裡等著她回來,他會守護好他們的家。
他這裡想通了,有人卻想不通,小路聽說宋汐要去治病,一下子就沒了影兒。
起先,風宸也沒在意,直到他見小路背著包袱站在大門口,頗有些哭笑不得。
小路,這是打算一起去呢!
可那人連自己隔絕在外,何況是小路呢!
他將宋汐安頓在馬車裡,這才回身面對小路,嘆息道:「你不能去的。」
「我要去!」小路硬邦邦地開口,高大的身軀屹立在馬車旁,無形中透出一種不可撼動的強硬。
早知他不會輕易妥協,如今見他執拗真誠的眼眸,心裡還是生出一絲感動,他走上前,學著宋汐平時哄小路那樣,溫聲勸道:「她要去寧璟的家裡治病,他家有個奇怪的規矩,除了病患,別的人都不能去,不然,就不給汐治了。你看,我都不去了,為了讓她早日好起來,你也留下來好嗎?青州馬上就要打仗了,我們一起守護她的家,這樣,她病好了才能回到家裡來。有時,我看她整日躺在床上,一日日地憔悴下去,真擔心,不知什麼時候,她就再也睜不開眼了。」本來是想寬慰小路,說到最後,倒是勾起了自己心事。
小路見他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樣,眸中也有些動容,他想了許久,久到風宸都快忍不住開口的時候,終於艱難地點了頭,聲音澀澀的,「我信她,也信你。」
風宸微微一笑,眼中有些欣慰,也有感激,「謝謝你。」
小路這一根筋,除了宋汐和宋翎的話,誰也不聽,難得有開明的時候,真怕他一時倔了,還得想法子制住他。
風宸很少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講話,平時看起來溫和,卻總有一種淡淡的疏離感,這是將他排除在外的信號。小路雖然不通人情世故,對某些事情卻有著近乎野獸的敏銳,直觀地跟著感覺走,反而能趨利避害。
他受寵若驚,又有些靦腆,便低聲道:「汐說,我們是一家人,不用客氣。」
聞言,風宸的笑容更深了,「好,不客氣。」
……
宋汐不知道,在她昏迷的這段時日,已然漂洋過海,來到一座神秘的島嶼。
她覺得自己睡了很長的一覺,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身上乾爽整潔,顯然是有人精心料理,可周圍的環境卻是全然陌生的。
一時,倒有些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直到房間裡響起一聲輕咳,像是有意吸引人的主意。
宋汐眼睛一眯,猛地看向聲源處,這才發現角落裡坐了個人。
一身薑黃衣裳,眉目溫雅,氣質雍容,手捧書卷,含笑與她對視。
宋汐看著這張熟悉的面龐,驚訝地開口,「寧璟!」
寧璟用下巴一點對面的座位,笑道:「若無大礙,便過來坐吧,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他將書卷隨手擱置一旁,輕輕一拍手,便有侍女入內添置茶水。
那侍女低眉垂首,動作流暢,顯得極有教養,卻是宋汐完全陌生的,還有這間裝飾得極好的屋子,她幾乎可以斷定,這不是宸王府。
從床上坐起,踏板上已然擺了一雙鞋,不是她常穿的樣式,卻正好合腳。
宋汐穿了鞋,走到他對面坐下,心中疑慮重重,「是阿璟救了我麼?」
當初,因自己一念之差,害的那人萬劫不復,胸中鬱結,張口就噴了一口血,整個人也往前栽去。
不是不能自救,而是那一刻萬念俱灰,妄圖在絕境中抓住最後一絲希望。
想到厲淳,她的心猛然一揪,忽然緊緊地望住寧璟,「你救了我,那淳兒呢,他在哪裡?」
「淳兒?」寧璟把玩著茶杯,微微蹙眉,帶著點兒訝異道:「我只從宸王府中接了你過來,並不見淳兒。」
「宸王府,宸王府……原來如此!」宋汐喃喃自語,像是明白了什麼,霎時面如死灰。
她那一跳,沒有成功,而是被人救了。
救她的人,不是宋翎、小路就是風宸。
而那人,只怕是墜入懸崖,屍骨無存了。
若自己能再堅持一下,他們早來一步,興許……
興許也沒有辦法,那人,是一心求死啊!
不然,自己早就將他救上來了。
寧璟見她一副備受打擊的模樣,也猜到了幾分,正想寬慰,冷不防聽宋汐問道:「這裡是哪?」
「這是我的家,蓬萊島。」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此地離青州萬里。」
「萬里?」宋汐一驚,不可思議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我睡了很久嗎?」
寧璟看她茫然的模樣,心裡倒生出幾分異樣,「你來此地,花了一月,替你診治期間,又昏迷了半月。」
剛見到她,他其實很吃驚,他料到她體內的兩種蠱毒會在此間發作,卻不料她將自己的身體搞得這樣糟糕。
沉睡蠱發作時,耗損了她的身體,又被人以偏方強行過蠱,誘發了第二重蠱,至此她的身體,基本被蠱毒掏空,不能再承受半點傷害,偏偏她又在這節骨眼上……
幸虧,他多了個心眼,在出發前交予僕從一粒保命的丹藥,用以救急,這才得以拖延至蓬萊島。
宋汐眉頭緊蹙,臉色變得有些凝重,望向寧璟的眼中,便多了一些別的東西,「為什麼我會在你的家裡,宸宸他們呢?」
寧璟像是一點也沒察覺到她的不快,淡淡笑道:「因為只有在這裡,我才能救得了你,至於阿宸,應當還在青州吧!」
宋汐總覺得有哪裡不對,一時又想不出來,但她卻很明確自己的目的,不禁放軟了語氣道:「你能否送我回去?」
若說在從前,哪怕他們在無意間發生了關係,她都毫無芥蒂地能將他當做知己朋友。
偏偏在這全然陌生的地方,在對方的地盤上,雖然他看起來還是一樣的好說話,她卻覺得有些彆扭,總覺得不如從前自在,反倒有一種隱晦的受制,說話也不由得小心了幾分。
隱隱覺得,自己要想回去,必得要靠眼前之人。
寧璟嘆了口氣,看向她的目光充滿了擔憂,頗為無奈道:「我倒是想成全你,可惜你現在的身體不方便,還是在島上靜養的好。」
他字裡行間,都透露出想留人的意思,宋汐心裡一急,立即說道:「我身體大好,沒什麼不妥,家裡有急事要處理,耽擱不得,我一定得回去。」
見她如此急切堅決,寧璟眉頭微斂,很快便舒展眉頭,放下茶杯,淡淡瞥她一眼道:「即便要犧牲你肚子裡的孩子,你也要堅持回去嗎?」
宋汐真是驚呆了,猛地抬頭,瞪著眼睛道:「你說什麼?」
寧璟嘴角微勾,盯住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說,你已有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