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聞聲,勒停馬匹,馬嘶聲響成一片。
風宸率先回頭,眾人在申屠河的帶領下,識趣地讓出一條道路。
宋汐就這麼闖進眾人眼中,風宸也暴露在宋汐的眼下。
這數十軍士,有大半不認識宋汐者,只覺得此青年眉目如畫,器宇軒昂,雖身著尋常布衣,卻透著一股隱隱的尊貴,其目,沉靜睿智,鋒芒隱現,氣質竟絲毫不遜於身邊的宸王殿下。
當即便吃了一驚,又見她直呼宸王名諱,無一點尷尬生疏之感,無不暗暗揣測此人的身份。
不管眾人如何打量宋汐,她的目光卻始終追隨著風宸。
半年不見,他的眉目越發舒朗,舉止溫文,氣質清雅,卻很有威嚴。
雖處在權利中心,集軍政大權於一身,依舊是不染塵心,霜姿芳雅,叫人看了,從心底喜歡。
半年多的思念噴薄而出,宋汐一時忍不住,馳馬而飛奔,「宸宸!」
快到近前,竟一躍而起,身體輕如飛燕,穩穩地落在風宸地馬背上。
在眾人的眼中,她身姿固然瀟灑,卻近似以一種擁抱的姿態飛入他們宸王懷中。
她的目標如此明確,目的如此明顯。
宸王若有絲毫不願,當先一喝,他們自會攔截。
再不濟,他自己驅馬走動,也自能躲此一劫。
偏偏吶,他們的王不閃不避,反而張開了雙臂,將那人納入懷中,眼中閃過一種似驚憂又似無奈地寵溺的情緒來。
除卻申屠河,無語地別開眼睛,似不忍目睹。這戲劇化的一幕,再一次將眾人看呆。
宋汐似才注意到眾人的存在,略微坐直了身子,端正臉色,對眾人道:「諸位就先去校場吧,我與宸王稍後就來。」
眾人無語,默默不動,眼睛卻齊刷刷地看向風宸。
風宸低咳一聲,抬起頭時,臉上已是面無表情,語氣冷冷的,很有威嚴,「諸位遂申屠先去,本王去去就來。」
「是!」眾人齊聲應道,聲音齊整有力。
宋汐一陣鬱悶,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望住眾人遠去的背影,低聲抱怨道:「這些軍士都是你的心腹愛將吧,真是對你忠心耿耿,除卻宸王的命令,誰都不聽呢!」
風宸一頓,緩緩道:「你若想讓他們聽從於你,回頭我封你個官銜。」
「可別!」宋汐立馬打斷,「如今的我,最不喜歡的便是權勢,好不容易一身輕,你就讓我逍遙逍遙可好。」說到最後,語氣隱隱帶了一絲嘆息,那是對過往的一種厭棄。
風宸一頓,點點頭,道:「好!」
宋汐忽然捧起他的臉,仔細觀察,「宸宸,你變了!」
他抬起一隻手,覆上她的手背,微微一笑,道:「哪裡變了?」
「你——」她抬起手指,一點點撫上他的眉梢,眼角,最後落到他在餘暉下泛著珠光色的迷人嘴角,「我的宸宸,長大了!」
這一句,隱含嘆息,卻又十分複雜。
她甚至覺得有些奇怪。
僅僅半年,他似乎從一個大男孩長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
如果在這以前,她還是以長輩的身份,俯瞰著她。
如今,她卻有一種,以女人的身份平視著一個男人的感覺了。
不,甚至可以是仰望。
他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大男孩了,因為陌生,讓她對他高看。
以往每次見他,他都忍不住激動欣喜,如今,自相見以來,他的情緒卻始終疏淡平靜。
若說喜悅,或許是有的,因為他對她張開了懷抱,明知她騎術上佳,仍舊像怕她摔倒一樣,緊扣著她的腰部。
在她當著屬下的面,對他無禮時,沒有任何不悅的舉動,甚至在她越俎代庖,發號施令時,在他的屬下面前維護她。
彼此面子威嚴,他更在乎的是她。
但是,分明與以前不一樣了!
哪兒不一樣了呢!
她摸著他的臉,臉上一點點顯出困惑迷茫的神色,語氣甚至有些傷感,「宸宸,我傷了你的心,對嗎?」
我的不辭而別,我的遲遲不歸。
「你對我失望了,對嗎?」
但因為我是你的親人,所以你始終寬容地對待我,卻不再有以前的狂熱了。
只有愛情,才能剝奪人的理智。
「這半年,你是不是,已經想通了,或者說,你放棄了!」
她一聲低過一聲,語氣卻一聲哀過一聲。
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她的嗓音微微顫抖,心緒不寧,甚至是彷徨失措的。
這是真情流露,她無暇細究這些,她在捫心自問。
這不是很好嗎?
她希望的結果,宸宸放下了這段畸戀,她去追尋自己的真愛。
如此,皆大歡喜。
為什麼,心裡會有點慌,甚至是有點堵,甚至有點不知所措。
當一件喜歡的玩具,不再屬於自己時,總會有些失落的,她只是一時不習慣。
對的,一定是這樣。
可是,儘管這麼想了,心裡還是很難受。
她落下手掌,微微地垂下眼睛,看著兩人兩人交纏的衣擺,竟生出了一種,什麼都不想理的心思。
本來,她還想陪他去校場走走,如今,卻想一個人靜靜地待著,也許,她只是旅途勞頓了。
心慌意亂的宋汐,卻沒發現,風宸眼中一閃而逝的驚喜。
「宸宸,我——」
她剛開口,卻被風宸打斷了,「嵐嵐,我還什麼都沒說呢,你就將我判了死刑了?」他握住她的手,重新覆在他的臉上,目光溫柔寵溺,「你都看出來我長大了,怎麼就不想想,這是我成長後的一種體現呢?」
不顧她的驚訝,他繼續道:「嵐嵐,你始終是個女人,而我,始終是個男人。而男人,總會長大的,長成一個足以為女人撐起一片天的大男人。」
而你,總有一天,也會明白,我不再是你的弟弟,而是,你的男人。
對上那雙沉澱著深思的深邃眼眸,宋汐心中一顫,竟有些不敢直視。
她終於覺出他的不一樣來,從前,是她寵著他,如今,他竟能寵著她了。
兩人的相處模式,竟不知不覺地顛倒過來了。
他的成長是如此地順理成章,自然到連她都沒有及時發現,只是隱隱地感覺到不習慣。
亦如當初,陡然一天,看到背叛後的風曜,她忽然覺得不認識這個人了。
不同的是,那時是深深地恐懼,如今卻是深深地欣慰,于欣慰中,卻又生出一種隱隱地忌憚。
因為,自此之後,自己再也不能掌控這個少年了。
除非,她做回那個強勢的風青嵐,手握大權,執掌天下,由權勢堆積出來的威嚴,總是令人生忌。
否則,他的強勢,隨著權勢與日俱增,總有一天,會凌駕於自己之上。
可是,自己早已經厭倦權勢,無心捲入其中。
再說了,自己的真的要一直壓在他的頭上嗎?
那樣,他永遠無法真正地成長,無法成為一個合格的帝王。
罷了,宸宸,我欠你的,你想怎樣,就怎樣吧!
從今以後,我只堵你的感情,賭輸了,即便是養成另一個風曜,我也無怨無悔,就當我,還你的。
似是窺出了她的心思,他忽然抬起她的臉,直視她的眼睛,認真道:「嵐嵐,你所說的那些,都是沒有的事,別胡思亂想。只是,男人處理問題的方式,總會有些不一樣的,宸宸,始終是你的宸宸,只是你的。」說罷,他輕輕地在她額間落下一吻,將她擁入懷中。
在宋汐看不到的地方,輕輕勾起一縷淺笑。
嵐嵐,也許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早已喜歡上我了。
只是你自詡深情專一,不敢承認。
阿璟說得對,想要你不將我當成弟弟,首先,我自己就不應當將你姐姐。
距離產生美,一貫地縱著你,由著你,只會將你寵壞了。
偶爾地,剛柔並濟,不是效果很好麼?
嵐嵐,我真喜歡這樣抱著你,這樣乖巧的你。
不會拒絕我的親近,不會張口閉口都是厲淳。
若是……沒有厲淳就好了。
這樣,我們兩個,將是世上最幸福的一對。
……
宋汐終究還是陪風宸去了校場,站在演練場上發言的風宸,意氣風發,威儀天成,越發叫她刮目相看。
她甚至從他身上看到了先皇的影子,年幼時,接觸到先帝,以低矮的視角,第一次仰望那位古代帝王,當真是覺得高不可攀,威儀凜凜。
如今,竟又有了那種感覺。她和風宸在校場用過晚飯才回來的,回來的路上,兩人騎一匹馬,遠遠地甩開後面的人群。
宋汐就問他,「你說你沒生氣,你怎麼放著浮梟不騎,反而去騎別的馬。」
風宸道:「浮梟性子烈,除了你我,誰也不讓騎,路時葑是一路將它牽回來的。它身上有不少傷口,想必是在馬販子或者買它的人手裡吃了不少苦。我將它放到阿璟的藥廬,方便療養,近日才牽回來的,心疼它,今日去校場遇見別的馬匹,恐它起好爭之心,不利於養傷,遂留在馬廄里。」
宋低頭,撫摸浮梟的鬃毛,心疼道:「是我對不住它,將它弄丟了,才吃了著許多的苦。」
風宸低頭,在她發頂落下一吻,道:「它這不是好了,瞧它今日,跑的多歡,可見是很高興見到你的。對了,你怎麼會弄丟浮梟呢?」
宋汐恐他藉此追問她遲遲不歸的理由,頓了頓道:「白團被一富戶抓去了,那家人看它皮毛珍稀,又通靈性,關得十分嚴實。我救它時,中了埋伏,後受傷失憶,等我想起來,浮梟早已無從找起。」
聞言,風宸箍在她腰間的手一緊,頗為緊張道:「你重傷失憶?傷著哪兒了?」
他的手無意識地在她身上摸索,若非是在馬上,他必得脫下她的衣服仔細檢查了。
宋汐忙扣住他的手,安撫道:「傷了頭,早就好了,你別擔心。」
風宸沉默,半響,幽幽道:「怪不得,你這麼久不回來,是我,錯怪你了。」
他還以為,她為了厲淳,將他拋之腦後了。
宋汐斂眉,暗道,錯怪,錯怪什麼了?
直覺告訴她,這是個雷區,故而宋汐聰明地沒有去挖。
又聽風宸問道:「那白團呢?可是找回來了?」
其實,風宸對於宋汐為了找一隻狐狸,久不歸家,心裡還是有些怨念的。
這要是捉住那隻小傢伙,非餓它幾頓不可,將它整老實了。
「當時是找到了,但它遇見了它的親人,我就將它放回山里了,靈狐嘛,總歸是生活在山裡安全一些,也更加地自在一些。」
「也是。」
見風宸不再懷疑,宋汐暗地裡鬆了口氣。
之所以隱瞞白團和阿尋的事情,是因為妖精成精的事太匪夷所思,雖說風宸可能會信,但是她和阿尋那些糟心事,說出來,那不是讓他添堵麼!這好不容易和好了,她敢說,阿尋的事情一鬧出來,之前那都白哄了。
所以說,她最不喜歡欠人情債,實在是,這處理起來,太麻煩。
到時候見了淳兒,還不得拆了西牆補東牆,捉襟見肘啊!
……
回到住所的時候,天已然黑了。
這個點說早不早,說晚不晚,宋汐還是打算去看看路時葑和宋翎。
她回屋換了身衣服,出來就見院子裡多了個人。
一身淺褐色的布衣,高挑挺拔,本來清淡的眼眸,看見她的瞬間,仿佛被點亮了。
眼中似藏了千言萬語,偏又隔著半個庭院,默默地看著她,像是一個亘古不變地守望者。
奇怪,在宸王府里,風宸並沒有虧待他,她怕他不好意思,每月還給他和小路一份月銀,就說是菜錢,他二話不說地收了。事實上,買菜根本用不了那麼多錢,他那又是日子過得那樣精明的一個人,完全有閒錢置辦些私人物品。
但他身上,似乎來來回回就那麼兩套的衣裳,穿的連個下人也不如。
不是不在意自身形象,他的身上,自有一種劍客不能折辱的傲氣,這種傲氣,足以讓他出類拔萃。
他像是看破了紅塵,淡薄了名利一般地,不將身外之物看在眼裡。
偏偏又眷戀著人世間的溫暖,亦如他任勞任怨地留在她的身邊,就是貪戀她給予的那一丁點尊重和溫情,真是個奇特的人!
「宋翎」宋汐喊他一聲,宋翎便笑了,淺淺的,親切溫和,像是鄰家大哥哥。
「你怎麼知道我來了?」宋汐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嗯,越來越結識了。
宋翎道:「我不知道你來了。」
宋汐詫異,「那你是每天守在這裡嗎?」
宋翎搖頭,目光平靜而坦然,「閒來無事,隨意走走。」
宋汐忽然鼻子有點酸,才不是……
卻沒有追問,有的事,一切盡在不言中。
兩人並排坐在門前的石階上,本來尚隔著半人寬的距離。
宋汐大抵覺得有些疲倦,身子一挪,頭一歪,腦袋便靠在了他的肩頭。
她的動作自然得好像天經地義,卻讓他微微僵硬了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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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還沒完,剩下的明天更到此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