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鄭頭面上表情有異,讓宋清頤覺得很奇怪。
&麼了?」
&爺自己去看看吧,那人說要等你過來。」老鄭頭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更加彆扭,還不時瞥瞥宋清頤。
宋清頤就愣了,什麼叫那人說要等他過來,難不成那摸進來的人還專程被抓了等自己不成,老鄭頭那欲言又止的情態也讓他心生警惕。
山上的建築基本都是窯爐,除了一些簡單的工棚根本沒什麼能鎖人的地方。老鄭頭在工匠們報說抓到人的時候也只能找了個工棚把人捆牢了扔進去,再安排一些人看著。
那人被抓到的時候已經摸到很裡邊,這會兒被捆的地方自然也靠近中心。因此老鄭頭把宋清頤帶過去的時候有足夠的時間把事情講清楚。
這幾日窯廠里主要燒制的都是等著要貨的琉璃獅子,基本上除了兩個龍窯其他的爐子都在日夜開工,工匠們一開始發現那人的時候,他已經躲在窩棚後面看了老半天了,被發現後想跑,燒窯的工匠那麼多人鬧了好一會兒才把人圍堵住捆起來。
一說起這事兒老鄭頭都嘖嘖稱奇,自古以來燒窯里不論是燒陶還是燒琉璃,那秘方都是在原材料上和工匠的手上,比如琉璃母的燒制,比如燒爐的手法,這偷摸進窯廠最裡面就為了扒在窯爐邊上看的事情還真是第一回見,也不知道這是來偷看什麼,燒爐的手法嗎?那是看一日能看出花兒來的麼?
不過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宋清頤心中本就懷疑蘇濘,眼下聽老鄭頭這麼一嘮叨,心中更加有數。之前他就是用著燒窯里有決定複色琉璃出產穩定的新法子來誘得羅杏涓幫蘇濘探聽,中間也有意無意地提起過爐火的話題,估計這人打的真是這個主意。
工棚到的時候,宋清頤就看見棚外圍了好些個匠人,前前後後都有人——誰教工棚本來就是隨意搭來遮遮太陽的,因此基本上四面透風,哪裡能關人。所謂的工棚門也就是一把茅草編出來的。
宋清頤進了窩棚,就見一個瘦削的年輕人被捆了手腳,低著腦袋靠坐在柱子邊。因為低著頭看不見臉,宋清頤現在對他等自己來的要求很是好奇。
大概是聽到動靜,那人低著的頭抬了起來,一眼望向剛剛進來的宋清頤。
微微一愣,宋清頤下意識攔住後面要跟進來的人,「老鄭,我一個人和他聊聊。」他是真正沒想到,這人竟然跑到宋家琉璃廠來了。
老鄭頭聽見宋清頤的話,面上表情更加古怪,也不知道心裡想到什麼,看著宋清頤的目光痛惜又譴責。
不過宋清頤這會兒是沒什麼心思在老鄭頭身上,他反身把草門重新掩上,聊勝於無地遮一下周圍的目光。
&少爺!」坐在地上的人有一張娃娃臉,肉肉的臉頰看起來挺可愛。這會兒他看見宋清頤似乎很開心,一個大大的笑容咧開來,露出臉頰上一對討人喜歡的酒窩。
&怎麼跑來這裡了?」宋清頤隨便找了個木樁子,撩了下擺就坐下,「你們不是跟著周業啟的?」這人是當初他去南巷胡同時帶出來的乞兒之一,他前世受兩個乞兒救命之恩,這世重來去找周業啟時本打算給他們一筆錢或者送他們去學些手藝,總之能讓他們不再流離失所,哪想到這兩個乞兒不願意離開周業啟,自願一路跟隨——上一世周業啟到南巷胡同的時間比宋清頤早,他和兩個乞兒之間的感情確實不錯,卻沒想到這世自己提前找到他們,竟然也不願意分開。
再後來後來周業啟傷好離開的時候那兩人跟著一起走了,宋清頤雖然以前見到他們時都是髒兮兮的,這一世為了後面的事情避嫌他把人安頓好之後就再沒見過三人。因此他本來當不識得收拾過後的乞兒的,奈何因為前世見過這個大些的乞兒在河邊洗臉露出過這張討喜的娃娃臉,雖然時隔久遠宋清頤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乞兒沒想到宋清頤能認出他,還以為這人眼睛這麼利,當下有些佩服地看著宋清頤:「我現在有名字了,我叫周德寶,是師傅給我起的。」鄭重地自我介紹,顯然這個名字很得他的心,之後乞兒周德寶才開始說正事:「師傅讓我告訴你那位三少爺已經找到了路子能知道你爐火的秘密,讓你小心點身邊的人。」
宋清頤挑眉。周德寶口中的師傅自然就是周業啟。當初周業啟離開宋清頤給他準備了新的身份,兩個乞兒不願意離開用的就是周業啟徒弟的身份。
所以對於周德寶一口一個師傅的叫法宋清頤並不意外。
上一世周業啟在宋清頤流落南巷胡同時無意中也教過他一段時間燒制琉璃的技巧,於他本人來說這或許只是打發時間的懷念之舉,於宋清頤卻是消沉許久之後的救贖。
當初他把周業啟從南巷胡同帶出來,給他們請醫問藥,助他改換身份,是因為知道周業啟和蘇家大少有仇。蘇家對周業啟來說是仇人,他被帶出南巷胡同後曾托自己安排去照顧的下人傳過話:大仇不報,非以為人。
曾經的周業啟是被蘇家大少網羅的匠人之一,奈何這人雖然制技了得卻被同行相忌,累及家人,上一世,周業啟念念不忘要報仇卻在自己死之前都鬱郁不得其所,這一世就由他宋清頤來遞這把復仇的梯子。
當做還他那一時的教導之情。
更何況他對蘇濘和周業啟對蘇家老大又有什麼不一樣,同樣都要對付蘇家。
接觸蘇濘,重返蘇家和他裡應外合是周業啟自己要求的,為此周業啟還特地灼傷了自己的臉,包著半邊的布巾幾乎難以認出他原本的樣子。而宋清頤所做的就是給了他們全新的身份,除此之外他們之間再無接觸。
這是那以後宋清頤第一次再見到乞兒,卻沒想到他是來給自己傳遞消息的。
周德寶口中蘇三有了法子能拿到爐火,宋清頤心知不外乎窯廠里的工匠之徒,不過因為他一開始就只向窯廠調了兩個學徒,其他的匠人只知道大少爺祭爐做實驗,具體的進度卻沒人知道。蘇濘找匠人下手效果並不大。更不要說他重生以來因為先知後事,收拾掉了好幾個有問題的匠人。他倒不明白蘇濘的信心哪裡來的。
驀然,宋清頤想起之前父親對他說蘇家有人聯繫已經嫁人了的羅杏涓。宋清頤眯著眼,這兩個人又打算要做什麼。
&我知道了,你師傅最近怎麼樣?你這次被抓住會給你們帶來什麼麻煩?」宋清頤不太明白周德寶的用意,蘇家同樣位於錦城,如果要找自己,多少種辦法不行,非要跑到城郊的窯廠來鬧一番。
&傅很好,那位三少爺很信任師傅,蘇家其他的匠人都比不過我師傅,被打臉的時候惡狠狠的眼光,師傅說都能開胃下飯!」周德寶的年紀不大,最多十五六,雖然在錦城底層長大,說話之間卻矛盾地存著一絲天真之氣,很難讓人討厭。「我們沒事的。我是故意的,那些工匠為著琉璃的事情挑唆蘇家大少激怒三少爺,三少爺只好讓我師傅把我派來你這兒來偷所謂的秘方,不過師傅出門前有交代,說鬧大鬧小都沒事,失敗就行。所以我就索性等你來,順便給師傅遞話了。」
宋清頤聽明白了,蘇家老大老二是一國的和蘇家老三蘇濘鬥了這麼許多年,這次匠席在蘇濘海口之下還是失敗了,蘇家老大自然會反咬他一口,估計著之前羅杏涓傳回去的消息早就被蘇濘賣在蘇老爺跟前,結果最後一無所獲,這事就成了最後的藉口,逼得蘇濘不得不表態。
可偏偏蘇濘這人不蠢,自然知道這種粗劣的偷窺之法不起作用,因此僅僅是讓周業啟隨便派個徒弟做做樣子。現下蘇濘需要周業啟,畢竟他成年晚蘇家的勢力多數被蘇大他們壓制了,周業啟是近年來他能找到的最好的琉璃匠人了,而且貌似還和老大不對盤,那是再好不過,即使此次匠席不敵宋家,也已經讓他很滿意了。他絕不會隨便犧牲掉周業啟,估計還會有什麼後手來撈周德寶,或者周德寶其實就是蘇濘退出來給周業啟替死的。
宋清頤思量了一下,覺得後者可能更大。估計周業啟也是知道才會對他說失敗了這樣的話。
&估計要蹲幾天大牢,之後不能再回你師傅那裡了。」
周德寶這才有點垂頭喪氣地低下頭:「我知道。」他從小在市井底層長大,最善察言觀色,師傅那時候雖然沒有明說,但是表情已經能讓他知道很多事情。不過能保下師傅,讓他繼續做想做的事情,對他來說就足夠了。
宋清頤看了一眼周德寶的樣子,心下一動。「你是不是覺得以後不能再幫周師傅的忙?」
周德寶抬頭看宋清頤,心知這個宋少爺肯定有了新的打算:「宋少爺你只管說,能幫上師傅,讓我做什麼都行。」肉肉的娃娃臉上那雙大眼睛閃閃發亮地看著宋清頤。
讓宋清頤當場有些受不住。也不知道周業啟和兩個乞兒之間發生過什麼,讓這兩個乞兒這麼甘心追隨。
心中這麼想,宋清頤面上不動,勾了勾手指在周德寶耳邊嘀咕了幾句。
等宋清頤出來的時候,老鄭頭還在外面候著,不過看他的目光可不太好。
宋清頤挑眉,「老鄭頭一會兒把人送去府衙,擅闖私人山林,治他個偷盜未遂就行了。」
聽到宋清頤的話,老鄭頭皺眉。這對於行業里偷師偷竊的行為已經算是非常輕的處罰了,偷盜未遂,最多判個拘役十五日而已。
&爺,野花再香沒有家花宜室啊!」
宋清頤被這話驚了一跳。老鄭頭,你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