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熟悉而又陌生的縣城裡溜達到日暮時分,肖毅才匆匆搭上回家的巴士。從車上下來時已經看不見天邊的夕陽,僅僅剩下一片燦爛的火燒雲。
不緊不慢地走過斑駁老舊的水橋,肖毅心中一顫,雖然隔出老遠,但他仍是一眼便分辨出那個佇立在村頭向這邊眺望的身影。這個時候他才恍然記起,這時的自己已經不是那個可以獨擋面風雨的成年人,而是一個稍晚點兒回家便會引起父母擔憂的孩子。
肖毅鼻頭酸澀,快速奔跑了過去。
「考不上,咱不進一中就是了,是金子到哪兒都發光。哪兒能在外面躲著不回家啊!見到兒子回來便不再焦心的肖母王雲英絮絮叨叨的教訓著肖毅。
「是是,兒子下次不敢了!」肖毅順從的跟在母親身後,卻沒有立刻解釋自己很快便會成為一中的學生了。
到了家裡,一家人都在。嫂子在擺著碗筷,顯然是剛做好飯菜沒多久,看到母子二人進來,便笑著說道:「小毅回來的正好,趕緊去把盛好的湯端來,就可以吃飯了!」
肖毅笑嘻嘻的應了聲,便走向廚房,想著一家人都努力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以避免再傷害自己「考試失利」的自尊心,心中感動之餘也有些好笑,看來前世的自己還真不是一般的菜。
「生國,你明天去大王莊一趟,昨天王鐵頭跟我說,那邊有好幾家想要些腰子做菜招待客人。」肖克儉瞥了眼埋頭吃飯的肖毅,便偏頭囑呼肖生國。
肖生國停下筷子應了,然後裝作不經意的問:「小毅,你明天跟不跟我一起去?哥教你掌把!」
這算是安慰獎麼?「呵呵……肖毅終於繃不住了,一臉蔫兒壞:「我考進一中了,還是實驗班,月底去報道。」
飯桌上鴉雀無聲,靜的仿佛連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得見。聽到這個與美帝國主義明天就要倒台一樣荒誕的消息,所有人的表情都出現了剎那的呆滯。
直到肖克儉筷子上的肉掉進了湯碗裡,濺出幾滴湯汁。一家人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看肖毅的樣子似乎不是在開玩笑,並且若真是沒考上,估計他這個時候也沒心情開這種玩笑。
那就是真的了?這顯然是個難得的好消息,但一時間似乎有些令人難以接受。肖毅一直以來留給家人的印象都是偏科偏得歇斯底里。怎麼突然間就老母雞變鴨,一樣子犀利起來起來了呢。估計這個消息若是傳出去,不知能驚掉多少眼珠子。
「咳咳……」肖克儉輕咳數聲,故作鎮定的用筷子點了點桌面,然後望著一臉得意的兒子:「怎麼考的?不會是作弊沒被抓到吧?那看來運氣還真不錯!」
肖毅一臉黑線:「我是憑實力!」看了看眾人的臉上都分明無疑的寫著「不信」兩個字,無奈的撇了撇嘴:「愛信不信,反正你們打賭輸了,別想賴賬啊!」
這就說得通了,勉強用作弊成功來解釋肖毅創造的「奇蹟」之後,一家人覺得心裡順暢了許多,這個念頭出現也讓眾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覺得如此不信任肖毅有些不該。只是一想到這小子往日的成績,和一直將消息憋著看戲的蔫兒壞便又心安理得起來。
「這個世界是怎麼了?一中是怎麼了?怎麼作弊都能考進去呢!我當初怎麼就沒這麼好的運氣呢!」心情放鬆下來的肖生國一本正經的開始懷疑人生。
「吃飯吧你!瞎叨叨什麼!不管怎樣,小叔考進一中都該高興才是!」彭月季一邊往肖生國的碗裡夾著菜,一邊笑著說道。
「就是就是,還是嫂子最厚道!」肖毅對彭月季投去感激的一瞥。
「就算是作弊,那也是小毅贏了!可不能讓小毅覺得咱們沒有賭品!」彭月季笑著補充了一句。
肖毅的臉又黑了下來,這話里的味道是怎麼品都不對味兒,看來這作弊的黑名一時間是洗不掉了。
「兒媳婦說的對,我明天就去鎮上給小毅把衣服、書包、文具都買齊了!一定不讓小毅進了一中後丟人!」任務不重的肖母第一個表態,她才不管兒子是怎麼進的一中,也沒怎麼將作弊一事放在心上。在她看來,這也是兒子開始知道上進的表現,不然在小學階段的其它考試怎麼沒有作弊?要不怎麼說,母愛是偉大的,有時候也是盲目的!所以她現在對小兒子是怎麼看怎麼順眼,連那不知道什麼時候養成的摸鼻子的習慣,也覺得可愛無比!
肖克儉也是一般無二的心思,雖然作弊的手段確實不可取,但憑自家兒子的機靈勁兒,只要開始對學習上心,加上一中良好的學習環境,也未見得就比別的孩子差了去!
「原本打算一個月給你五十塊,現在既然你進了一中,那就給你翻上一番,每月一百塊吧!」肖克儉說完後,便端起粥碗,以至於有些驚訝和意外的肖毅無法看到父親的表情,從而分辨出這究竟是玩笑話,還是即將到來的殘酷事實。
一百塊?開什麼國際玩笑!肖毅很難想像只有一百塊的自己會把日子過成什麼樣兒!
「哈哈哈……爸,你看,你看,小毅臉都嚇綠了!您還是趕緊給他撂句實話吧!肖生國指著有些發愣的肖毅,笑得筷子都拿不穩了,抖得跟麵條一樣,差點沒把剛剛咽下去的青菜又從鼻孔里給噴出來。
「哈哈哈……該!虧我們還怕他沒考好心裡難受,誰都不提考試那茬。他倒好!豬鼻子插大蔥——裝起象來了,不是能憋麼!不是能裝麼!不給你點兒厲害看看,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孫猴子了,想怎麼蹦達,就怎麼蹦達!」欣賞到了肖毅鬱悶的表情之後,肖克儉方才爽朗大笑,可勁兒的拿兒子開涮,英俊滄桑的臉上看不出一點為人父母的莊重。
王雲英和彭月季婆媳兩人雖然笑的含蓄,但是明顯也沒有給肖毅幫腔的意思,顯然也是借這個機會報剛才的「一箭之仇」。肖毅看在眼裡,心裡悠悠嘆了一句:「出來混,早晚是要還的!」
……
……
「你確定要在外面租房子住?」走在泗水*縣城南狹仄的巷道中,肖克儉不解的再次詢問兒子。
「確定一定以及肯定!」肖毅重重地點了點頭,示意絕不更改。
一來雖然自己看起來像是個粉嫩可愛的小正太,但內里藏著的卻是一顆大叔的心,和那幫半大小子的代溝深得跟雅魯藏布大峽谷一樣。只要一想到跟他們一起食同席寢同室,他就覺得渾身變扭。
二來經歷過前世大學以及工作時的自由散漫,現在再要從頭去適應束縛頗多的校園生活,肖毅希望是能緩則緩,慢慢來!畢竟重生之後,前世養成的很多習慣,一時間是改不掉的。他可不想因為某個時候不自覺的隨心所欲,將自己變成了學校給各種規矩祭旗的犧牲品。
況且家裡也不是負擔不起,用不著上趕著委屈自個兒。
肖克儉自然是不清楚兒子的想法,更不是心疼這筆額外的開支。只是一想到自己這個小兒子才十二歲,就要自己一個人在外面生活,心裏面的擔憂就像是黃梅時節的細雨一樣淅淅瀝瀝的將自己澆個通透。
若不是這小子磨了自己半宿,嘴裡說得天花亂墜的,並且以不上學相威脅。充分領教了兒子倔強的肖克儉是怎麼也不會同意的。
「要不,你去你姑姑她們家住?就住在城西,你是去過的!」肖克儉突然間想起一個辦法,便跟兒子打著商量。
「姑姑自從嫁到城裡以後,跟咱家的關係也就是一般,只有年關的時候才會走動走動。若是一去就待上個年把,即便是親侄兒,也不會怎麼樂意的。再說了,久住非佳賓,常來不歡迎的道理,老爸你不會不知道吧?去過個三兩天的估計還能笑臉相迎,要是時間再久些,嘖嘖,可真不好說!聽到兒子像個小大人似的,分析來分析去,肖克儉也不以為意,只當是這憊懶小子閒書讀多了,早熟得緊。
「行了,行了,別跟我掉書袋,盡扯些沒用的!你想租房住,那就租房住吧!肖克儉見這小子是吃下秤砣鐵了心的要住在外面,索性便不再浪費口水。細想起來,雖然兒子的話不中聽,但也不是沒有道理。姑侄雖親,但終究是隔了一層,再加上城裡人和農村人的身份差距,兒子去了便是不受姑姑的委屈,也少不得受別人的委屈。
窮人孩子早當家,十二歲說小也不算小,早早開始磨鍊也沒什麼壞處,打定主意的肖克儉如此寬慰自己。
而肖毅其實也不是紅口白牙的胡說,單純地想要打消父親的想法。前世在上大學時,因為需要在縣城的駕校里學車,於是他便住在了姑姑家。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裡,細心的肖毅便察覺出了姑姑一家人態度的轉變。這讓肖毅在感慨人性之餘,也開始注意起對友情、愛情甚至是親情的經營。
這無關於功利,只是著眼於人性。於起起伏伏的摸爬滾打中見慣冷眼的肖毅倒也不是不信「人間自有真情在」,只是凡事都是可一不可二,誰都不是傻子,這世界上也難覓只願付出不求回報的聖人。只有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的互動,才是能夠長久維持這些美好的根本方法,不然怎麼說「你好我好大家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