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帥三子玉生煙,傳聞中是一個風華絕代的雙兒。
軒轅凌雲從不否認玉生煙長得確實很漂亮,甚至比宮裡大多數妃子都要漂亮。
但是他不喜歡,也就更談不上會贊同「風華絕代」這樣的評價了。
他是在烽火戰亂中上位的皇子,所以他喜歡慶貴妃的活潑秀美,喜歡夏貴妃的張揚艷麗,喜歡悅貴妃的體貼細膩……但是他不喜歡玉生煙的嬌柔淡靜。
更不要說,他早已對元帥功高震主的聲名起了間隙。
所以,等到最後,忠臣唯剩一抔黃土、佳人只留一縷幽魂,他便也是徒有一腔識人不清的嘆惋悔恨了……
…………
在歷史上,從沒有人敢否認軒轅凌雲是個好皇帝這一點。
自嘉恆37年上位,到忠靈29年駕崩,他在位五十三年間,國家繁榮昌盛、百姓安居樂業,哪怕其間有外邦來犯、有天災,卻從未動搖過軒轅凌雲的地位。
甚至有人敢說,軒轅凌雲一生的成就,不亞於崇靈國開國皇帝軒轅瀚海。
可是,只要是經歷過這個時代的人都知道,他們的皇帝,心裡有一塊不能揭開的傷口。
…………
玉家,要追溯它的歷史,恐怕就得回到崇靈國建立之初,從軒轅大帝賦予「彎月旗」的無上榮耀開始說起。而這個世代忠良的不落世家,也確實如同先帝所期待的那樣,帶著這一輪明亮決絕的彎月,照耀並守護著永恆不敗的紫荊花。
嚴格意義上講,軒轅凌雲並不是一個多疑的皇帝,更不是一個小氣的皇帝。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從不吝於將權利下放給能人志士,也不羞於提拔寒門學子、江湖武士,甚至於,想到先祖教訓,將「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理解的通徹的軒轅凌雲在任期間,是歷史上律法最為完善益民的。
但是,就是這樣一個在外界看來寬容大度的皇帝,他卻一反常態的因為功高震主,將輝煌了百年的忠義世家滿門抄斬。
這絕對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污點。以至後世學者如若想要抨擊凌天大帝,多半便是從此入手——色令智昏。
可是,如果軒轅凌雲本人知道了,他是絕對不會承認這一點的。
事實上,他確實在一段時間裡獨寵過悅貴妃柳嫣然,但是那絕不是毫無保留、不惜原則的愛情;他也確實因為柳嫣然的枕邊風對玉家生出過不滿,但是他最終治罪卻是依著他看見的白紙黑字的證據;他同樣為著柳嫣然打壓了後宮妃嬪身後的靠山,但是那不過是為了掃除異己、讓柳家露出馬腳。
只是,他沒辦法不承認一點,那就是他確實因為一念之差,毀了精忠為國的玉家。
玉家……
軒轅凌雲看著眼前一本本參了玉家不忠之名的熟悉奏摺冷笑出聲,狹長的鳳目中浸出層層冷意。
之前倒是他含糊了,沒有料到那群混賬的手居然敢伸的如此之長。
「咚咚。」輕而極有規律的敲門聲響起,軒轅凌雲翻閱奏摺的動作一頓,黑瞳中的眸光閃了閃,這才抬頭望向書房的木門,不動聲色的發了話。隨後,身著深藍宮服的公公微伏著腰恭敬的走了進來。
「皇上,悅貴妃求見,說是入秋了天涼,特地給皇上煲了湯送過來。」
腕間轉動合上了摺子,軒轅凌雲輕哼一聲,嘴角揚起一絲微不可查的冷笑。挑挑眉,高座上的君王似是漫不經心道,「送湯是假,打探消息是真吧。」
「這……奴才不敢妄議。」被上座人輕描淡寫的語氣驚出了一身冷汗的來福霎時將頭壓得更低了,微微發胖的身體更是被隨之而來的奏摺落在桌上的聲響嚇得一顫。
他實在有些想不明白,怎麼只是過了一個時辰,上頭這位的心思就像是拐了十多道彎子,連他這個服侍了十多年的人都摸不清狀況了。
難道,是這摺子里寫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行了,退下吧。以後別什麼東西都往御書房裡放。」
「……喳。」被這意味深長的話語驚得一愣,看著似乎很是疲憊的揉著眼睛的軒轅凌雲,來福彎腰行禮,眼珠轉動幾下,道,「皇上,昨兒御膳房剛剛弄出了個新鮮東西,據說這提神醒目的功效是鼎好,您看……」
「哼,你倒是個機靈的。」
這次,上頭那位的語氣里卻是多出了幾分笑意。抖著膽子進言的來福霎時鬆了口氣,已然顯出了歲月風塵的臉上被喜意帶出了條條溝壑。
不知怎的,聖上今個兒的氣勢深沉渾厚了不少,連帶著人站在他面前都有些受不了了。幸好這多說的話說到了這位的心頭上,否則也不知道他這把老骨頭還經不經得住折騰。
至於在外頭等著的正受寵的悅貴妃?
看聖上這樣子,怕是也寵不了多久了。
彎腰合上房門,來福心中微嘆一聲,不再多想。
「公公,這是?」眼看著來福匆匆從御書房裡走了出來,臉上是全然不似以往的嚴肅神情,柳嫣然心中猛地一跳,提著食盒的手指不安的微微攪緊。
撫了撫手中拂塵,像是沒有發現柳嫣然的不自在,來福欠身,溫聲勸道,「貴妃娘娘,聖上現在不便,還是請回吧。」
「……」嘴角的笑意一滯,第一次吃了閉門羹的柳嫣然心中憤恨不已,卻又對軒轅凌雲突然改變的態度甚是惶恐,只得點了點頭,一雙杏眼深處閃爍數次,故作傷心的帶著身後的丫鬟離開了。
今日之事古怪至極,她須得聯繫父親好好商量才是。
…………
「砰。」
華麗的水晶門帘後,茶盞落桌的聲音兀的響起,驚得跪伏在地的宮女渾身一抖。
「你說今個兒皇上把那賤人給拒在了門外?」
「是,奴婢親眼所見,定然假不了。」
聞言,簾後嫵媚的聲線中夾上了明顯的笑意,使得誘人的音色更顯出了十足的魅惑,只是,這話里的意思卻是森冷的讓人膽寒。
「你這麼明目張胆的過來報告,就不怕悅妃知道了,要了你的命~?」
「奴婢……奴婢相信,今後娘娘才是這後宮的天。」婢女的聲音帶著不可自制的顫抖,可是越往後說越是覺得自己找到了正確的出路,眼底霎時染上了顯而易見的喜色,有了底氣似的加快語速,神情間滿是振奮。
動人的桃花眼向上一挑,似乎是被愉悅到的苪欣笑出了聲,看著匍匐在地的婢女,眼底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狠毒色澤,不過面上卻是一副慵懶的樣子,隨意的衝著一側擺了擺纖細的皓腕。
「戚兒,重重的賞。」
「是,娘娘。」站在軟榻邊的侍女恭敬的點頭回應,然後看向了地上喜形於色的婢女,鄙夷之色溢於言表,「還不快謝娘娘的賞賜。」
「謝娘娘賞賜!謝娘娘賞賜!」
眼看著婢女高興的領賞退了出去,戚兒扭頭望向柔若無骨的倚在軟榻上的夏貴妃,面露不解。
「娘娘,您為何……」
軟榻上的美人不屑的抬起眼眸望向大開的殿門,紅唇微動,笑得張揚艷麗。
從大開的窗口裡吹進的風捲起精緻的水晶簾發出叮噹的脆響,和著女人隨風而逝的低語,詭異的讓人心驚。
「賞了,也得有命享不是?」
以柳嫣然那個驕縱的性子,怎麼可能容忍一個賤婢來嘲笑自己?
…………
「啪!」
一把將手中的密保拍在桌上,軒轅凌雲眸間儘是無邊寒意。冷哼一聲,語調中似是輕笑、似是嘲弄。
「看來,朕眼皮子底下的跳蚤倒是多得很啊。」
輕輕摩挲著紙頁,在落針可聞的書房中,軒轅凌雲抬頭看向宛若出鞘利劍般站在桌前的黑衣男人擺了擺手,「凌天閣里,記得處理。」
語音將落,室內依舊靜寂,只是這次,男人的書桌前,少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