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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泉到底是同何滿一起長大的,雖說兄妹並不養在一處,他多在外院,而何滿在內院,可到底她不同於別家的妹妹乖巧懂事,自何泉懂事起,他就一直替這個妹妹收拾爛攤子,是以兄妹相處要比別家兄妹時間多得多。
別人都說何滿冷情冷性,可何泉不這麼覺得,一是他護妹心切,自家妹妹哪怕傷人放火也是好的,一定是那火該放,那人該殺。二則他了解這個妹妹,知道她沒別人說得那麼不堪。
世人已經對她多有偏見,對她百般冷嘲,是以何泉越發要對妹妹更好些。
此刻看何滿這個「沒心沒肺」的樣,他反倒心裡一酸,情不自禁的握緊了何滿的手,道:「珠珠,你別難過,我和……家人,始終都在你身邊。」
何滿被他說得腳下一個踉蹌,隨即惡狠狠的瞪他:「胡說八道什麼?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敢胡亂調笑?」
何泉撓了撓後腦勺:「是,都是大哥的錯。」
他其實也沒說什麼,並不是胡亂調笑好吧?
可看何滿眼圈都紅了,何泉也知道她心裡未必有她表現出來的那麼好受,橫豎被她欺負慣了,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何滿終於進了佇寒殿寢殿。
孫伐苦著個臉給她行禮:「何姑娘,您可算是來了,陛下等了您這許久……」
就差哭著說:不見著您陛下不甘心咽氣。
何滿緩緩的站定,冷嘲的望著他,道:「哭什麼?出息。」
孫伐:「……」
他不明白何滿這是什麼意思,望向隨後而來的何泉。何泉搖搖頭,代為解釋道:「珠珠她心情不好,還請孫總管見諒。」
孫伐忙擺手:「何太人客氣,奴才哪敢。呃,那個,何大人,陛下想單獨同何姑娘說幾句話。」說罷做了個請的動作。
何泉也沒強求,同孫伐出去坐著喝茶。
何滿在殿門口猶豫了一瞬,到底平穩的邁步進去。
寬大的龍床上,趙桐面色慘白的躺在那,胸口包著白紗布,有洇紅的血跡洇出。
何滿一步步走近,腦中全是上一世他死在自己懷裡的情形。
血,到處都是血。
那個時候她看不見,只知道溫熱粘稠的液體順著匕首流到她手心,再順著手心蜿蜒到手腕,好像撲天蓋地的浪潮,能把她溺斃。
如今,他也要死了吧?
她沒有悲痛,只想笑。看,老天就是這麼的殘忍和冷酷,沒人能逃得掉它的掌控,她莫名其妙的被丟回從前,有了新的生命,就算她用盡僅有的智慧和力氣,也不能改變命定的結局。
她不哭,不想也不願,那麼只能笑了。
何滿喃喃道:「你還是,要丟下我了。」
這是她的心裡話,可卻不知為什麼,竟然喑啞出聲。
何滿也不再計較有沒有人看見,也不再處心積慮的強裝堅強給別人看。她只知道,眼前這個人,不管用什麼方式,到底在她心裡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何滿把頭抵在床邊,默默淚流。
趙桐手動了動,觸到何滿的臉,睜開眼問:「珠珠,回來了沒有?」
何滿在他手腕上點頭。
趙桐輕咳了一聲,震得他心口疼,他不由得吸了吸氣。
何滿卻一動不動,仍舊枕著他手腕。能隱約的覺察出他的脈搏,還是那麼強勁有力,就和從前多少個夜晚,她枕在他心口聽見他那鏗鏘有力的心跳聲一樣。
怎麼就要死了呢?
趙桐動了動,何滿壓得倒不疼,就是……他想摸摸她。
無耐之下只得放棄,趙桐知道何滿這是不想面對他。
他輕聲道:「珠珠,你還是,恨朕的吧?」
是啊,恨,怎麼不恨?人一生中總會犯錯,可沒聽過誰就不能知錯就改的。自古有雲浪子回頭金不換,怎麼她就不行?回啊回,回頭之時,他還在那裡,糾纏兩生兩世,到最後仍舊是這麼個寂寂然空茫茫,獨身一人的結果。
趙桐扯著嘴角,自嘲的笑了笑道:「朕知道你在想什麼,是……朕的錯,朕不該……」
錯在哪兒了呢?有她相伴,哪怕一生短暫,他也不悔。不該什麼呢?夢裡他就不曾放手,哪怕只是把她囚禁在自己身邊,照舊是她陪伴了他短短的一生。
她恨他,恨到極致,恨不得他死。可誰又能否認這恨背後不是入骨入髓的愛?
這一世也是……
趙桐道:「珠珠,朕很抱歉,不該強你……」
何滿仍舊不說話。這樣沉默的何滿很是陌生,趙桐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炸雷似的念頭,從前那些不明白的,忽然就都通透了。
好在他意志過人,又做了這麼久的皇帝,早就知道喜怒不形於色,且何滿又一直把臉埋在他小臂上,這才沒露出宭態來。
趙桐越發苦笑起來,他道:「好在,你終究解脫了。」
何滿此時才抬起頭,她眼眸清澈,眼仁漆黑,那裡並沒有傷痛,只有淡漠。
趙桐抬手,握住了她的手,眼神里滿含懇切:「是朕不好,不該讓你追著朕跑,還是朕不好,不該在你不願意追著朕跑的時候追著你跑。下一世,珠珠,不要你來愛朕,只要你在原地,等著,等著朕來愛你,可好?」
何滿點點頭,她開口道:「鳥之將死,其鳴也哀,陛下的錯悔,珠珠都聽見了……」
在死亡面前,什麼恩怨都算不得什麼,他要她的原諒,她看在他要死的份上也會給,何況只是個不相干的,甚至是不可能的承諾?
她點點頭,近乎漠然的冷靜的道:「好,來世,珠珠不愛陛下,也不愛別人,就等著陛下來愛珠珠。」
趙桐臉上漾起笑,仿佛明珠般璀粲,這光如此的美麗,卻也如琉璃易碎般短暫,他鬆開何滿的手,頹然的垂下去。
許久許久,何滿才木然的道:「可是我不想要來世了。」
如果每一世都面對著熟悉的人,每一世都披戴著枷鎖,她有何樂趣可言?就算她不愛不恨,可面對著曾經愛到骨子裡的他,如何能忘?
最好喝了孟婆湯,再見面他於她只是陌生人,能愛則愛,不能愛就擦肩而過。
何滿忽然俯身,號啕大哭:「你有了來世,可這一世我又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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