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北一直覺得,兩年多未見,這位族裡姐妹中排行十三的朝妹妹,似乎與小時候那個被四伯娘養的文靜秀氣的十三妹有些不一樣,三個多月相處下來,他倒覺得這位十三族妹,象個大人一般,雖然有時候貧起嘴來著實不大靠譜,但也只在熟悉的人面前貧。行事卻讓人覺得比男子更大氣有主見,就連三房的三位族兄,也很聽她的話,若不是因為有她周旋,只怕三房同族裡的關係,要僵的多。
就是暢兒,雖然面冷,嘴上不饒人,其實也極聽她的話,他實在沒辦法把她當成尋常的小娘子看待。
可偏偏這麼個有主見的丫頭,倒是裝著怕暢兒的樣子。雲北想到這對姐妹相處的情形,不免失笑。
正要告辭,就聽黑娃從他身邊鑽出小腦袋瓜來,羞羞噠噠的樣子,紅著張小臉兒,低聲道:「朝姐姐,蔚妹妹,夕弟,能同你們商量個事麼?」
雲北和雲朝幾個都莫名其妙的看著他,這小子乾笑了兩聲,才道:「我都八歲多快九歲了,現在已經入了族學啦,有大名了,以後能別叫我黑娃,叫我大名雲舒成不?」人家也是有自尊心的啦,黑娃多難聽呀,誠然我長的黑是黑了點,可娘說了,等以後日子好了,就能養的白白胖胖的啦。
兄妹幾個都沒想到這小子一副羞噠噠的樣子,竟是說的這個……
雲朝噗嗤笑出了聲。
雲北也是忍俊不禁,摸了摸黑娃的頭,安慰起自家弟弟來:「成,往後咱們都叫你雲舒。」
雲朝也笑道:「是,朝姐姐記著了,以後就叫你舒弟弟。」
蔚兒和夕兒兩個小東西卻睜著雙大眼,實事求是道:「可是黑娃哥哥本來就黑呀。」
黑娃:……黑就應該受歧視麼?
「要是你們不願意叫舒哥哥,那就叫我十五哥,多親。叫十五哥,我以後有糖就分給你們吃,好不好?」
兩個小吃貨受不了糖的誘惑,想了想,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說起話來,頗有些乃姐風範:「既然黑娃哥你們這麼有誠意,行。」
黑娃,哦不,新鮮出爐的燕雲舒小哥笑眯了眼:「君子一諾,駟馬難追,就這麼愉快的說定啦。」
堂兄妹幾個說笑著在院門口分別,雲朝讓雙胞胎去屋裡陪爺爺說話,自己卻進了廚房,雲暢正燒著熱水,打算收拾那隻野雞,雲朝看了看去北送來的布袋子,裡面約有一斗豆子,大概十多斤重。
年後衙門裡發放開春的糧種,只有兩斗約二十多斤的稻種,餘下的,都是豆種,其中約有五十升黃豆,五升綠豆,五升紅豆,兩升豌豆。至於救濟糧,三房老老小小八口人,不過六斗半的雜糧。回鄉三個多月,早就吃完了。
雲朝看了看糧缸,米和粗面都只有兩三斤的樣子,精面也只有斤把了。爺爺的身子不能虧著,姐弟幾個都是長身體的時候,也不能餓著,這些米麵粗糧,頂多也就能堅持十天。
豆子倒是有不少,可雲朝為了一家人的身體,這些日子自家每天磨了豆漿煮給爺爺和雙胞胎喝,如今剩下來的,都是留著做種的。還好雲北今兒送了十多斤來,省些用,倒是夠吃上半個月的。
黃豆是賤物,外面賣的倒不貴,一斗黃豆,尋常也就三十多文,淮南東西兩路和兩浙路因受逆黨造反的戰亂影響,現在價物自是比正常時候的高,如今一斗黃豆,已賣到五十文了。不過相比現在一斗米八十文的價,黃豆就便宜的多。雲朝想著,這豆漿,還是得讓爺爺和兩個小的,天天都能喝上才行。
家裡快斷糧了,還得去鎮上買些米麵和黃豆回來。至於粗糧,她是不打算吃的。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燕家闔族能這麼興旺,自然也是有些家底的。爺爺前朝好歹也是官身,家裡再窮,倒也不至於真一文錢拿不出來。但經過兩年戰亂,家底也被敗的差不多了。雲朝倒是曉得,家裡約摸著,還有三十兩銀子。這些錢,說少不少,說多,也不多,若是單保證肚子不餓著,三十兩銀子的購買力,夠他們一家人吃兩年的。
可惜除了口糧外,兄妹幾個一年四季衣裳要添置,爺爺的病天天要吃藥,等日子上了軌道,三個哥哥,還有雲夕還要讀書,這麼多用錢的地方,三十兩銀子,頂多也就夠添置兄弟幾個一年的書本和筆墨紙硯的。
且,這三十兩銀子,二哥雲開和三哥雲洛去趟清江府城探望姑姑,又帶上了五兩,現在家裡頂多也就二十五兩銀子了。
兄弟幾個讀書不急,可爺爺的藥不能斷,一家人的肚子也不能餓著,得想法子賺銀子才行。
雲朝嘆了口氣。
其實她身上倒是有三兩銀子並兩百個銅板。不過這些錢,爺爺和雲暢並不知道。這些銀錢,是她上回跟九叔去鎮上時,偷偷把自己銀項圈賣了換來的。她家暢妹雖然是個女版大力士,可心細著呢,前些天見她沒帶著那銀項圈,還問她項圈哪兒去了,還好她當時機靈,說是怕遭人眼,給收了起來,那丫頭才沒多問,只說那項圈是她身上戴著的惟一的東西,以後說不準,還得靠著項圈找回她的家人,讓她小心收著,千萬別丟了。
當時雲朝只笑道,她就是燕家十三娘雲朝,認什麼家人呀?她的家人,八成也是死在戰亂里了,要不然,她一個小姑娘,怎會單獨暈倒在路邊,被雲家人給救了呢?就算要留個著證明身份的物證,也不必指望那個項圈,雲暢不知道,她脖子上還掛著個比項圈更貴重的墨玉掛件。
雲暢聽了她這話,便沒吱聲,心裡其實是憐惜這個姐姐的。他們家雖然爹和娘都不在了,到底還有哥哥弟弟妹妹,最重要的是,爺爺還在。
可這個撿來的姐姐,只怕是真的一個家人都沒了。最可憐的是,也不知道姐姐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的罪,被他們家撿到的時候,姐姐也不知怎的,竟然忘了從前的事情,要不,他們家早幫著她找家人了。因為姐姐不記得從前的事情,又因她和去世的大姐長的極象,爺爺這才做主,把她留在了燕家。
其實雲朝哪裡是不記得從前的事情,她本來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通俗點說,她是穿越到了原身的身上,她只是個來自另一個時空的遊魂,前世活了二十多年,後來意外身亡,沒想到沒去投胎,卻穿越到了一個異時空的小姑娘身上。可惜她並沒有原身的記憶。穿越這檔子事,說起來太過匪夷所思,她只好裝失憶。
讓她欣慰的是,雖然穿過來便成了孤家寡人,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裡,有沒有家人,相比前世白富美的生活,著實苦逼了些,可她遇上了好人家收留。她醒過來後,被燕家人照顧了幾天,亂世里能遇上這樣的心善人家,何其幸運!她發瘋了才想去找什麼家人呢,就算原身真有家人,誰知道那家人是什麼樣的呢?何況她對原身的家人,又沒感情,混生不如混熟,燕家人不錯,又對她有救命之恩,她當然選擇留在燕家。這樣的想法雖然自私了些,但她不敢把自己放到未知的險境中。
因此當她得知自己和燕家死了的女兒雲朝長的極象後,果斷求了爺爺,留了下來。
沾了燕家夭折了的姑娘燕雲朝的光,三個哥哥對她十分疼愛,燕家爺爺雖然頂著一張嚴肅的老臉,可對她卻十分慈愛。至於那一對雙胞胎小萌娃,早就拜倒在她的石榴裙,哦不,廚藝之下。惟一不和諧的暴力妹,雖然因為她的不靠譜,經常被她氣的暴走,可那丫頭也就是個嘴硬心軟的,其實一顆疼她的心,不比三個哥哥差,具體表現在,家裡凡是體力活,這個比她還小三歲的丫頭,都搶著幹了。
想著這一家人,原本還因銀子而發愁的雲朝,心裡暖暖,嘴角不由上揚。
見自家不靠譜的姐姐,對著缸里那點可憐的口糧露出傻笑,燕雲暢不由翻了個白眼。
「水開了,我舀盆水去拾掇野雞,姐你淘點米煮鍋粥。等會兒野雞收拾好了,是燒了吃,還是燉湯?灶堂里我加足了柴火,你不用管。」
雲朝這才回過神來,笑道:「行,你去收拾吧,我先煮粥,等會兒雞收拾好了,一半燒了給蔚兒和夕兒解解饞,一半留著燉湯給爺爺喝。燒雞的時候,我再貼點雜糧餅子,抗餓。」
光喝粥,哪裡吃得飽?
雲暢也沒吱聲,舀好開水,拎了野雞去外頭開膛脫毛。雲朝也拿碗抓了幾把米去淘米。
等雲暢收拾好野雞,進了廚房,切了半隻下來剁成塊,雲朝那邊的粥也煮的差不多了,燒野雞的姜蒜蔥也都準備了出來,雲暢便坐到灶後燒火,雲朝自然是掌廚的。
姐妹兩個一邊做晚飯,一邊說話。
「家裡口糧不多了,過幾天逢大集,我回頭問一下九叔他們去不去鎮上,若是去,我跟著去買些米麵回來。」
雲暢點了點頭,紅紅的灶火照在她精緻的小臉上,倒把個面黃飢瘦的丫頭,照映的十分秀美。
「那我這兩天去山裡多打點柴,到時候背去鎮上賣。爺爺的藥也快沒了,回頭請鎮上的郎中再來家裡給爺爺瞧瞧,我想著,藥方也該換了。」
每次看到才七歲半的小丫頭從山裡背著一大捆幾乎能淹沒她的小身板的柴火的瘦弱身影,雲朝總能想起賣火柴的小女孩,心酸的想落淚,果然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聽了雲暢的話,雲朝默了默,難得正經道:「你只管砍足咱們家自用的柴就行,別的事,有姐姐呢。我這些日子箭練的不錯,回頭我和九叔去山裡打獵去,你放心,九叔說我有射箭上有天份,如今準頭比他還好。我肯定能打到獵物的。打到野味,拿去鎮上賣,不比你砍柴賺的多?且打獵還不費力氣。你還小呢,往後只管吃吃喝喝,陪蔚兒和夕兒玩就成。不過姐不在家的時候,你也要幫著照顧好爺爺,養家的事,只管交給姐。」
這話說的何其大氣體恤!
可一想到這傢伙捕個老鱉,結果鱉沒捕到,自己卻差點餵了老鱉的糗事,雲暢不禁翻了個白眼,有這樣的姐,她也不容易,每天得操多少心!再過幾年,只怕她好好的一雙美目,就翻成了鬥雞眼!
話雖窩心,雲暢還是習慣性冷哼了一聲。說完大話的燕十三娘雲朝這才想起今天的帳,她家暴力妹還沒找她算……忍不住抖了抖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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