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雍玉被那黑衣人首領抱入劫下的檀木箱中,她見已經沒有出去的希望,便也老老實實地蜷縮在箱子裡不再掙扎。
之後箱外又是「啪嗒」幾聲輕響,雍玉知道他們把另外幾個箱子也都重新加了鎖,又貼上了封條。她仔細數了數那聲音,似乎一共是八個箱子,然而卻有些疑惑,之前他們明明開了十個箱子。
正思考間,雍玉感到箱體稍微晃動了一下,自己所在的箱子被抬了起來,之後又重新落地,然後又有重物砸在上面的聲音,想來包括她在內的八個箱子被重新碼放整齊。然後外面隱隱有人低聲道:「……那屬下便去引他們前來。」
「引誰?」
雍玉在心中留下了這個疑問,她默默感知時間的流逝,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外面真的喧囂起來,兵刃交加,似是兩方人馬激烈的打鬥,隨後又平靜下去。
雍玉心裡終於明白,自然是那些黑衣人演的一場好戲,先劫了這些箱子,又引得車隊的原主來追趕,再將這些箱子丟下。只是她同時也擔心起來,若是有人將箱子打開,發現了她藏身其中又將如何。
好在她的擔心並沒有實現,她所在的箱子又被人搬了下來,雍玉緊緊貼在箱壁上感到似乎有人在對著箱子挨個清點,走過雍玉那個箱子旁邊敲了敲那把鎖便走了過去。
之後便有人在外低聲道:「回報大人,一共叫那賊人截取了兩個箱子,按清單所列都是些金銀細軟,所幸文書典籍卷冊均無損害。」
那被稱為大人之人似是鬆了一口氣,用尖細的嗓音道:「這真是不幸中的萬幸。」隨後便惱怒道:「也不知那衛隊是幹什麼的,竟然讓一群流民截了車。
他的屬下低聲辯解道:「看那群流民也是手無縛雞之力,誰料到確是如此兇悍。」
雍玉暗自好笑道,那可真的不是流民,甚至比一般的衛隊更精銳一些。
那嗓音尖細之人聞聽此言氣不打一處來,冷哼道:「幸好錦庭衛來的及時,擊退了那些賊人。」
雍玉心念一動,錦庭衛,難道這車中所運的是宮中之物,那些黑衣人果真膽大敢幹,想必他們故意扣下兩個箱子,也是為了製造一個求財的假象。
他的屬下即刻拍馬道:「大人馬到功成,鄉野亂民聞風而懼,應聲逃竄。」
雍玉聽得渾身一陣惡寒,忽然醒悟,聽聲音,那大人應是宦官內侍,難道這車隊中運送的果真是宮中之物,她心中惴惴,然而那內侍卻並不買恭維之帳,冷笑道:「再出差錯,你全家幾條性命也擔不起。」
雍玉靈光一現,頓時一身冷汗,若說到進京、宮中,她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昨日遇到的平陽王姜泓,難不成這車隊竟是平陽王的輜重,想起那日她見到的那位殿下一行的確大隊人馬輕裝簡行,未見行李輜重,想必是歸心似箭,人在前,物在後,而朝中派來的風林騎只護衛皇子,後面的輜重無人看護,才叫那些黑衣人撿了便宜。
按下心中猜測,雍玉只聽那屬下被訓斥連連稱是,又吩咐人將箱子碼好,在一片搖搖晃晃之中,她感覺身處的馬車又重新上路了。
雍玉在箱中昏昏沉沉,但她心中有所計較,此處定是離帝都不遠,黑衣人才敢如此放心將她藏入箱中,果然車隊慢慢停了下來,外面人生嘈雜起來,又整齊的馬蹄聲掠過,她在心中猜測,這便應該是要過朱雀門了。
如她所料想的一般,果然有人來盤查清點車隊,然而那內侍不知用了什麼文牒,城防戍衛便很容易的放了行。
雍玉感到那馬車走在帝都平直的大路上,不知目的是何處,她忽然有些緊張起來。
車隊走走停停,像是通過了許多重關卡,之後箱子被一個個搬了下來,像是入了庫,雍玉蜷縮在箱中一動也不敢動,幸好並沒有上前打開箱子驗視。
雍玉深陷囹圄,心中想的卻是若是謝祈在,不知又當如何。然而想到此處她便想狠狠想扇自己一個耳光,難道被那人騙的還不夠嗎,此時此地此情此境無一不是拜他所賜,他的同夥將自己送至此處,卻不知又要打什麼注意。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隱約聽了一絲動靜,卻有人進來了,雍玉又聽到熟悉的「啪嗒」聲,似乎是開鎖的聲音。
那人先開了她旁邊的幾個箱子,雍玉緊張的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腔,待開到她那個,那人掀開了箱蓋,雍玉已做好奪路而逃的準備。然而那人見到她卻並不驚詫,反而低聲開口道:「請姑娘速速隨我來。」
雍玉松下一口氣,那人卻拿了一套宦官的服飾讓她換上,她忽然有個不好的想法,難道自己竟是入宮?
極樂宮章華殿內,博山爐燃著裊裊青煙,一本薄薄的《法華經》正靜靜地躺在案幾之上。
「鶴先生怎麼看。」
說這話的正是裴瀾,那日他與陳敬安一同於雍家別院暗道佛龕前取得了那本《法華經》之後便輕騎快馬,追上了平陽王姜泓一行。鳴棲山離帝都不過二十餘里,太陽落山前便入了城。
姜泓是天子最年幼的兒子,十年前離開帝都時並未開府,所以此行回帝都卻是先進宮覲見天子,隨後便回到自己幼年時曾居住過的章華殿安歇。
然而在紫宸殿中自然是見不他的父皇。今上不理朝政已有多年,除了助他尋求長生不老之術的國師,幾乎沒有人能見到他。
姜泓在天子居所外跪了一會,便有一位身著深色官服的中常侍走了出來道陛下身體不適,擇日再宣平陽王覲見。
姜泓預料到這樣的結果,所以並不意外。十年前他離開帝都的時候天子不願意見他,現在他回來了,也是一樣的情形。雖然離開帝都已經整整十年了,眼前陌生而熟悉的恢弘的殿宇卻依舊人喘不過氣來。
於是姜泓恭謹謝了恩,便有另一位小黃門引他到章華殿。
章華殿早已布置妥當,內外具是自己的人,看殿下覲見天子歸來,裴瀾才拿出那本《法華經》,將前因後果均講述了一遍,目光卻看向鶴閒雲。
鶴閒雲卻只是在一旁閉目養神,似乎對殿內的一切都不關心。
裴瀾背過身去,望著高懸的穹頂道:「據說十年前,太常寺卿雍牧將渾天司得到的讖言留著一部佛經里。如果此事為真,那麼大約便是這本。」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本《法華經》上,陳敬安隨手將它抄起,對著明亮的燭火晃了晃,輕易便發現了其中的關竅。
他撕開封面,從夾縫中抽出一條薄薄的紗來。
他恭敬地將那寫滿密密麻麻小字的紗奉與姜泓,姜泓從他手中接過那幾乎毫無重量的薄片,略一思索,向著鶴閒雲道:「先生可知道這上面寫著什麼。」
鶴閒雲眸光一綻,久久凝視著那張紗,終於開口道:「拿來我瞧瞧。」
他看的仔細,一旁的人也都屏住呼吸,靜待結果。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鶴閒雲會突然狂笑起來,接著便是嚎啕大哭。
陳敬安在一旁拉住裴瀾的衣角道:「誒,你說這鶴先生不會是得了失心瘋了。」
裴瀾面無表情,姜泓卻見怪不怪般溫言勸慰。
陳敬安長嘆一口氣低聲道:「這怪脾氣的老頭,也就是遇到了殿下這般耐心,否則早將他拖出去砍了十次八次了。」
鶴閒雲哭了才忽然開口道:「這紗所載是一張星圖。」
姜泓一點就透,瞭然道:「若是根據星圖還原星相,便能還原出那則讖言。」
陳敬安欣喜道:「那勞煩先生這便解一解這星圖。」
鶴閒雲已然平靜下來,看也不看他一眼,對姜泓道:「並不是老朽不願為殿下助力,只是可惜,星術之道自那人之後已絕跡於人世。」
他似乎極其不願意提起那個名字,表情鬱郁。
陳敬安頹然道,原來你也不通星學。
姜泓沉吟一刻道,「先生說的那人可是數年前因白衣教一案伏誅的談玄月。」
鶴閒雲冷笑道:「的確是他。」
姜泓長嘆一聲道:「那也無法了」
鶴閒雲道:「倒也不是完全無法可想,談氏尚有後人留存。」
陳敬安驚道:「那談玄月犯的是誅九族的罪,怎麼……。」
鶴閒雲陰測測道:「怎麼,你想說什麼。」
陳敬安頓時住了口,對這鶴先生他是真的百般摸不著頭腦,說起那談玄月來咬牙切齒,似乎見不得他好,然而對他的後人似乎又多有維護。
裴瀾試探道:「那先生說的後人是?」
鶴閒雲看了他一眼,開口道:「該讓你知道的時候自會告訴你。」說完便不理人,又在一旁閉目養神了。
然而姜泓不以為忤,溫言道:「先生勞頓了一天,這便去休息吧。」說完擺了擺手,便有宮女前來帶他去偏殿休息。
裴瀾看得出姜泓今夜頗有些心不在焉,知道他心結所在,便也拉著陳敬安告退。
更深露重,裴瀾與陳敬安一同出了章華殿,陳敬安道:「裴兄有沒有覺得殿下今日思慮重重。」
裴瀾笑道:「原來連你也看出來。」
陳敬安道:「嘖,裴大公子嫌棄我們習武之人粗鄙就直說。」
裴瀾正色道:「敬安可知殿下心結何在?」這話他雖是對著陳敬安說的,看向的卻是遠處昭陽殿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