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鈞收斂心神,只見秦湛雖然錯愕,一瞬之後便已反應過來,恭敬地拱手為禮,同時道:「請問師兄如何稱呼?」
「我姓趙,雙名致一,與你們同是師尊的弟子。」眼前的褐袍青年笑容極其憨直,神情和善,「大師兄有要事外出,昨晚便已奉命下山去了,故而今日不能前來帶你們去見師尊,特命我來代為帶路,並要我代他向你們致歉。大師兄他實在是師命在身,不得不違背前言,還望你們千萬見諒。他說待他歸來,再向你們親自謝罪。」
「正事為重,我們又豈敢責怪大師兄?別說我們只是無關緊要的後輩弟子,本來就對勞煩大師兄與趙師兄兩位甚為慚愧,即便是其他身份,事有輕重緩急,相信大師兄連夜下山,必定是為了極重要的大事,理應優先處理。」秦湛急忙應對道,語調婉轉而溫順。
趙致一聞言,笑容更深了:「這樣便好。二位師弟是否還要再歇息片刻?師尊到辰時三刻方才有空,如今不過是卯時初,時間尚且十分寬裕,二位師弟大可再休息一時半刻,不用著急。」
秦湛卻笑道:「多謝師兄好意,只是我們歇息的時間已經足夠了,再睡下去,只怕骨頭都要鬆散了。即便此刻師父無暇召見我們,我們也想在一旁早早恭候,聊表誠心。」
秦湛說完,又似乎想到什麼,略帶遲疑地道:「不過師兄若是有其他事宜須得處置,我與傅鈞自可再歇息一會,待接近辰時再動身不遲。」
「不,我沒有其他事。」趙致一急忙擺手,表情似乎有點意外的樣子,卻欣然應允道,「那好,二位師弟隨我來吧。」
從甲子居去正一宮並不遙遠,以最快速度疾走的話,不到一刻便可抵達,但此時對傅鈞他們來說,本來時間就充足,去早了也見不到陸淮風,因此步伐便十分悠緩。
路上秦湛刻意作出天真好奇的姿態,首先虛心請教,為何在先前養傷的一個月里,都未曾見到趙致一一面。難道真的是他與傅鈞都太過懶惰了,所以每次趙致一回返臥房時,他們都在蒙頭睡大覺?
其實之前,蕭雲暉並不是沒有對他們簡略介紹過陸淮風的嫡系弟子——加上他們兩個,陸淮風現今一共有五名徒弟,正好占滿了整個甲子居的五間房。只是之前一直沒有見過其他兩位師兄一面,故此名字對不上形貌。
趙致一連忙笑著答覆,說他之前一月都不在山上,昨日才回來,因為處理完正事後,回到甲子居的時間已經太晚了,就沒有來打擾秦湛和傅鈞。所以秦湛和傅鈞至今日才與他初次見面,實屬正常。
趙致一說完自身動向,又道:「除了我以外,齊師弟也外出未歸,不出意外的話,你們最遲下個月便會見到他了。」
傅鈞心裡明白,趙致一口中的齊師弟,即是齊修炎,陸淮風的第三名弟子。
齊修炎性子火暴,舉止驕躁,時常衝動用事,不過對真心認可的同門師兄弟卻非常好。
只不過前世最終,齊修炎與趙致一一樣,並未選擇相信他的清白。
「可是齊修炎師兄?」秦湛反應亦不遲鈍。能讓趙致一特意提起行蹤的齊姓弟子,其人是誰不言而喻。
「正是。」趙致一笑道,「齊師弟這次是奉師尊之命,前去極北之地的冰華洞,取得靈焱花一株。靈焱花一年只開一次花,花期只有一個時辰,過後便徹底枯萎。而花期每年皆不在同一日,八月至十月中均有可能。因此,想要取得靈焱花,必須早早去冰晶洞裡,等候花開,再以秘法將整株花封印起來,如此方能保存下來。此事看起來不難,卻需要極大的耐心與專注。」
趙致一頓了頓,感嘆道,「冰華洞中雖有充沛靈氣,卻極其陰寒,而靈焱花又是極陽之質,也唯有齊師弟這樣天生的陽炎體質方能承擔此等任務,而不會得傷寒之症。」
「原來如此。早已聽其他師兄說齊師兄修為深厚,尤其擅長炎火法術,取得靈焱花一事自然不在話下。」秦湛露出嚮往與欽佩之色,又柔和地笑道,「那趙師兄此次下山,也是奉了師父之命吧?」
「自然。」趙致一態度卻甚謙虛,「我可不像齊師弟那樣擅長火術,只能勉強做些跑腿說道的活兒。這次下山,是因為洞宮派韓掌門深夜暴死,兇手不明,亦無打鬥痕跡,眾人懷疑是內奸所為,求援於師尊,師尊便命我去協助偵查。」
傅鈞知道趙致一雖然自謙,但要去一個陌生的門派幫忙偵破真相,而且兇手還很可能是賊喊捉賊的內奸,多半會擾亂視聽,卻絕非只是跑腿說道四個字那樣簡單——若是不夠心思慎密,溫和忍耐,只怕難以完成任務。
秦湛臉上微露吃驚之色,眨了眨眼,神態好奇:「那……不知師兄方不方便說出兇手是誰?」
趙致一和顏道:「沒有什麼不方便說的。此事洞宮派即將昭告天下,並非什麼機密。兇手是韓掌門的大弟子,六歲拜入洞宮派門下,與韓掌門情同父子,因此韓掌門才未曾防備,中了那逆徒暗中所下的劇毒,故而未及反抗,便不幸罹難。」
「竟是如此。」秦湛面色似震驚又似感懷,「師兄此次辛苦了。獨自查清真相,想必十分艱難不易,難怪師父會讓師兄負責此事。能將真兇繩之以法,想必韓掌門九泉之下魂魄有知,亦能瞑目了。」
「對,就是此理。」趙致一點頭笑道,「此事……也算不上極艱難吧,僅我一人之力絕對無法完成,還是多虧了有洞宮派其他弟子的幫忙,大家齊心協力,才能查清真相。」
秦湛含笑稱是,順著話題,繼續詢問大師兄蕭雲暉昨日下山處理的要事是什麼。
趙致一立即作答,敘述詳情,態度看上去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傅鈞聽著,與昨日聞語的消息逐一對照,發現相差無幾,而趙致一說得又更為詳細一些,因為趙致一當時正好也在正一宮裡。
陸淮風仔細詢問過那些村民的死狀後,並不認為那個潛伏在奚邰山裡的魔修極難剷除,應該只是一個尚未成形、初入魔道的魔修,故而派出大弟子蕭雲暉等數人,再加太華宮宮主大弟子等人,如此隊伍對付一個魔修,應該不會出任何差錯。
傅鈞知道陸淮風的判斷沒有錯,而前世的事情結果亦如陸淮風所料——陸淮風雖然繼任丹霄派宗主之位至今不過十七年,卻已經歷過無數大戰,亦曾親手斬殺過不少魔修,在一般情況下自然不會看走眼。
與此同時,傅鈞意識到,秦湛對待趙致一,態度跟對待蕭雲暉竟略有不同——細究起來,似乎少了幾分恭謹柔順,卻顯得更為親切而又不見外。可是看趙致一的樣子,卻似乎對秦湛這樣的姿態極為合心。
傅鈞默然無聲,只在心中微微一嘆:秦湛在跟其他人相處上……確實極會用心。
一路聽著秦湛與趙致一暢談,不知不覺便已行至正一宮前。
正一宮巍峨矗立,形態雄偉,以玄青琉璃瓦為蓋,漢白玉石為牆,取陰陽兩極之意。整座宮殿面闊五楹,進深三間,四周有迥廊環繞,看上去蔚為壯觀。
正一宮為丹霄派歷代宗主起居之所,前世傅鈞作為名望頗高的宗主嫡系弟子,早已進入其中謁見師父無數次,但今時的傅鈞,應該只在遠處看過一眼正一宮,還從未進去過。
雖是如此,傅鈞卻沒有表現出十分的驚奇,只是沉靜地跟在趙致一身後,走近正一宮大門。門檻兩側亦有兩名弟子執勤守衛,趙致一跟他們打過招呼後,得知陸淮風正與律法長老莊行之在內商談,下令若無緊急大事不得驚擾。
其中一名弟子似乎性格頗為活潑,吐舌道:「趙師兄你們也來得太早了吧,我看宗主大約到辰時二刻或者辰時三刻方才有空呢。」
趙致一笑道:「知道了,沒事,我帶傅師弟、秦師弟早點來這裡看看也好。」
「哦,對,兩位師弟新入內門,大約是第一次來正一宮吧?」那弟子笑道,「其實像我們這樣日日站在此地守衛的人,早已看慣了。不過當年我第一次來此處,也只覺得目不暇接。以後看多了,也就習慣了。」
「多謝師兄告知。」秦湛含笑回答了一句,緊接著便打蛇隨棍上,開始詢問對方的姓名與出身。
秦湛十分善於與人攀談,因此有了歡聲笑語,在外等待的時間便並不顯得如何枯燥。
傅鈞雖不發言,卻也知道秦湛從這位姓徐名謹的弟子口中,套出了不少有關於陸淮風日常作息的信息。
秦湛此時,大概只是想加深對陸淮風各種習慣喜好的了解,便於他日後獲取陸淮風的歡心。
傅鈞在心裡對自己說道。
仿佛只是片刻時光過後,只見正一宮大門驀然一啟,一名面貌端正、神態嚴肅的中年道人從中走出,趙致一急忙帶頭行禮道:「莊長老。」
莊行之對眾人略一頷首致意,腳步卻未有一刻停留,徑直離去。
隨後只聽殿中傳來一個清朗冷冽、卻含著十足威嚴的聲音:「外面是致一麼?進來吧。」
「是,師尊。」趙致一立即大聲應道,隨之斂容正色,帶領傅鈞和秦湛進入殿中。
只見正殿寶座之前,隻身立著一人,身披鶴氅輕裘,神情疏淡,眉目清冷,頗有冰雪之姿,寒月之韻。渾身威儀赫然,猶如一柄鋒芒畢露的寶劍,神光耀眼,令人不敢逼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