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鈞心頭一動,隱約知道秦湛這樣故作姿態,是為了哪件事了。
他默然佇立在一旁,見秦湛目光低垂,輕聲細語,一臉愧疚不安的模樣,將囚籠里一干魔修被他親手所殺之事悉數說了出來。
傅鈞在旁聽著,只覺得明明秦湛並沒有說任何謊話,也沒有隱瞞事情真相,但是聽起來,怎麼就是讓人覺得那些人是死得活該呢?
「……我與傅鈞商議如何解救他們,只覺得十分棘手,放是不能放,卻也不能坐視不理。我們正決定將此事稟報師父及諸位長老,或可請動凝丹長老賜予靈丹妙藥,使他們恢復成正常人。不料那些人對我們已起異心,其中一人扮成女子大聲呼救,引得傅鈞情急之下破門闖入牢中,卻被眾人圍攻,險些遭受剖心之刑,鮮血流溢,幾至喪命。」
秦湛說到這裡,仿佛回想起當時情形兇險之處,容色微寒,右手亦握緊成拳,頓了頓,方才繼續道:「那些人猶未罷休,還想食盡傅鈞與我的血肉,以此來修煉魔功,增漲力量。我一時憤慨之下,只覺得到了此時,倘若再不還手,讓他們殺了我們,然後再闖出洞外,豈非要平白禍害無數百姓之命?」
秦湛說著,聲音漸漸低沉下來:「所以,我便祭出昀光劍,將他們全數斬殺,以絕後患。此一事,傅鈞他始終不曾插手,全是我一人所為,大師兄若要在此降罪,也請務必只責罰我一人。」
秦湛終於將一切敘述完畢,遂即卻是徑直邁前一步,面沖蕭雲暉單膝跪下,慢慢仰起臉來,雙眸直直望向蕭雲暉,臉上滿是義無反顧的決然之色。
蕭雲暉一怔,神情似乎閃過一絲無措,隨後卻似定了定神,正色道:「秦師弟你先起來,用不著這樣請罪。」說話的口氣卻依然溫和,不見絲毫怒意。
「是。」秦湛立即應聲,慢慢站起身來,臉上表情卻依舊有些忐忑不安。
「此事你絕非有錯,」蕭雲暉一字一句地說道,聲色愈見柔和,「那些人既然傷人在先,喪失心智,你們自衛反擊,實屬應當,不必為此耿耿於懷。」
蕭雲暉說著,面上略顯慚色:「兩位師弟入門不久,對魔修之事了解不深,此次是我失職了,未曾事先將諸多詳情告知兩位師弟,卻叫兩位師弟遇到如此罕見情形時,心有疑慮,不知如何處理了。」
秦湛雖然眼神微帶疑惑,卻搖了搖頭,婉轉而言道:「此事如何怪得了大師兄?是我與傅鈞未聽大師兄的命令即時離開,妄想可以襄助大師兄一臂之力,結果落入谷垣陣法之中,被傳送到雲蔚山來,原是預料不到的事。」
「秦師弟不必如此自謙。若非兩位師弟不顧危險出手襄助,我只怕殺不了谷垣。稍後返回本派,我必會為兩位師弟請功。」蕭雲暉語意堅決,又回到先前話題上,「本派首要宗旨以除魔衛道為己任,而除魔二字,指的便是除盡侵害他人之性命、妄圖以邪法增進修為的魔修。所以秦師弟你的所作所為,無愧於本派門規,不必感到不安。」
「……是。多謝大師兄教誨。」秦湛慢慢答應道,唇角露出微微笑容。
蕭雲暉繼續道:「每個人墮入魔道的原因皆不一樣,有些人甚至原本便是正派出身的道修,昔日也曾行善積德,修身潔行,卻因一朝心念更改便踏上邪道。要想成為魔修,目前眾所周知的,已有心污、血染、渡氣三種方法,而眾所不知的秘法更是未知其數。但無論起初成魔的原因是什麼,只要是心懷惡念、意欲害人的魔修,便可誅之。」
「是。」秦湛應聲。
蕭雲暉停頓了一下,卻又不禁微微嘆息道:「不過……依你所說,那些人原本也只是普通百姓,皆是被谷垣劫掠到山上,囚禁起來,強行迫其入魔,身不由己,卻與一般魔修並不盡相同。其行可惡,其情可憫。」
蕭雲暉目光一轉,見秦湛一臉乖乖受教的模樣,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晶亮澄瑩,令人不覺心生喜愛。
蕭雲暉輕輕喟嘆一聲,語氣卻極盡溫和:「若是下次再遇到如此情形,在他們未曾傷害人命之前,秦師弟你不妨試著以法術禁止他們的任何行動,或許可以給他們一次悔過自新的機會。當然,若是他們危及到你們的性命,便不必手下留情。無論何時,都以保護自身為先,知道麼?」
傅鈞聽到這裡,心中不禁微微感慨:果然還是大師兄會說這樣的話。
……也與他記憶中的前世印象一般無二。
傅鈞前世曾經蒙受蕭雲暉指導三年,言行舉止其實受蕭雲暉影響頗深,也對蕭雲暉的作風為人甚為推崇。此時再次聽到蕭雲暉這樣耐心細緻地教導,又極符合自己心中的觀念,只覺幸甚。
傅鈞也忍不住再一次在心底重複決心:這一世,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救下大師兄,絕不能讓大師兄死在甄素姣手裡,死後令名還要受損。
「是。」只見秦湛對於蕭雲暉的話,也是欣然應允,又側首看了傅鈞一眼,微笑道,「聽大師兄一番話,我與傅鈞皆是受益匪淺,今後還望大師兄能夠多多指教我們。」
「指教不敢當。我只是比兩位師弟痴長几歲而已,見識卻未必勝過兩位師弟多少。此次兩位師弟面對那些魔修,想到的處理方法十分周全,若是我當年,也未必能夠做到如此慎密冷靜。當然,兩位師弟無論何時,若遇到任何疑問難題,盡可來找我,我必盡力協助。」蕭雲暉施施一笑,神情甚是欣慰。「秦師弟你心懷仁義,不好殺戮;傅師弟亦是好善樂施,奮不顧身——能有你們作為師弟,我深感榮幸。」
「大師兄謬讚了,我與傅鈞不過是末學後進,微不足道,如何敢當之。」秦湛立即對道。「大師兄磊落仁惠,公正無私,才是我們一眾師弟的學習榜樣。尤其是傅鈞,大師兄怕是不知道,他心中一直對大師兄十分景仰敬慕,僅在師父之後呢。」
秦湛說到最後,眼角餘光瞟向傅鈞,唇角微微揚起,似笑非笑。
傅鈞略感不適,只覺得秦湛嘴角明明含笑,眼神卻黑沉得不含一點情緒,甚至隱約有一絲冰冷的意味,雖然也僅是一瞬間的事,快得讓人疑心只是錯覺,而再看秦湛的表情,已是笑得坦蕩自若,毫無破綻。
聽到秦湛的回答,蕭雲暉神情似乎也有點意外,卻笑容愈加深濃,聲色和藹欣悅:「多謝兩位師弟抬愛了,雲暉必不敢有負兩位師弟的期許。」
「大師兄只需能夠允許我與傅鈞追隨在大師兄身後,便已足矣,其餘何敢妄求?」秦湛臉上泛起恭順真摯的微笑,無論態度表情,皆無可挑剔。
傅鈞不願再去妄加猜忌,卻下意識地不想見到這樣假以辭色的秦湛,忽然出言道:「大師兄,我們離山十日,音訊不通,師父可曾有什麼吩咐?」
蕭雲暉微微一怔,斂容道:「除了要我儘快找到你們以外,便沒有其他了。傅師弟放心,我已向師父稟明一切,此事事出有因,師父絕不會責罰你們的。」
傅鈞知道,蕭雲暉會這麼說,是因為丹霄派門規嚴禁門下弟子無故私自下山,長久不歸,違者必會受到懲處,具體懲罰則視事情輕重而定。
蕭雲暉多半是以為傅鈞會擔心受罰,故此出言寬慰。
「是。」傅鈞其實純粹只是想轉移話題,見蕭雲暉態度認真,便當即垂目應了一聲。
蕭雲暉又道:「其實你們失蹤後的頭七日,師父還派了六位師弟隨我一起搜尋青巍山。只是後來我見諸位師弟連日未曾睡眠,俱已十分疲憊,又請到明儀道兄出手援助,便先讓他們回去休息了。」
「原來如此。」秦湛含笑,「多謝大師兄告知,待我與傅鈞返回門派,一定要好好向師父與眾師兄致謝。」
蕭雲暉欣然頷首。
秦湛又道:「對了,大師兄,之前我們在谷垣的洞府里還找到一些奇特之物,卻未知是什麼用處,不知大師兄此時可要過目?」秦湛說著,臉上帶著些許天真好奇之意。
「若是魔修之物,恐怕我也認不得多少。」蕭雲暉搖頭笑道,「不如我們先回門派,再呈給師父及四位長老過目。」
「是。」秦湛乖巧地一應,便不再多話。
三人繼續向前,行走片刻後,周圍遮天蔽日的樹木已經逐漸稀少,而後更是來到了一片視野空闊的草地上。蕭雲暉召出自身佩劍卻邪,命傅鈞和秦湛站上去後,便施展起御劍飛行術。
不到小半個時辰後,傅鈞便已在前方雲霧之間瞧見了丹霄派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