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燕飛身為策劍長老謝天朗之徒,在丹霄派第九代弟子之中亦是甚為出色。
傅鈞雖然跟他不甚熟悉,卻知道此人莊重寡言,雖然入門較晚,但行事穩妥,有大將之風,甚得謝天朗歡心,是下一任策劍長老的人選之一。
至於另外兩個人選,則是杜琪風與林懷漱,俱都是傅鈞的師兄。
杜琪風是謝天朗門下第一名弟子,為人溫文和善、待人寬厚,在同輩弟子當中資歷頗深,也是丹霄派第九代弟子中第一個收徒的,而對傅鈞有恩的狄毅,在前世的幾年後便是在傅鈞和秦湛的幫助下,成功進入內門,拜在杜琪風門下。
林懷漱性情頗為孤傲,眼光獨到,言辭犀利,雖然口頭上不甚留情,語多機鋒,但實則對待同門師兄弟卻極為古道熱腸,若聞需要幫忙之事,必會傾力相助。
而前世的林懷漱,便是曾經評價過秦湛「看似性情溫文柔和,實則心性十分偏激,所有情緒盡數埋藏在一雙眼裡」的人。
杜琪風與林懷漱資歷都比燕飛深厚許多,而且在燕飛出現之前,眾人都以為下一任的策劍長老一定會是杜、林兩人其中之一。但燕飛依舊能從其他新弟子中脫穎而出,搶占未來策劍長老的一席之地,顯然絕不平庸。
可是傅鈞記得十分清楚,有一次眾人坐在一起閒聊,燕飛明明白白地嘆羨過那些有父母兄弟的師兄弟,說他自己是孤兒,隻身一人,無父無母,也無兄弟姐妹。
至於燕雪,傅鈞前世既然懷有戀慕之情,自是對她極為關注,了解頗深,卻也從未聽到過燕雪提起一句有關哥哥的事。
燕飛與燕雪在丹霄派中偶爾相遇,彼此之間的稱呼,也從來只是兩句平淡疏離的「燕師兄」、「燕師妹」。
而且燕飛與燕雪,也並不是在同一時間一起拜師的,所以即使他們是同一姓氏,眾人也並未將他們聯繫起來——因為在三百名內門弟子當中,總有那麼幾個同姓卻非同族的人。
傅鈞記得,燕飛是在他二十歲那年拜入謝天朗門下,而燕雪是在他二十二歲那年拜貝君瑤為師。
……燕飛與燕雪為什麼要刻意隱瞞兄妹關係?分別拜師、自稱孤兒,顯然並非無心之舉。
——可是這種關係,又有什麼好隱瞞的?
傅鈞腦中思緒一時間有些混亂,隱隱覺得似乎有什麼事情是自己前世忽略掉的,卻也許是自己並不想見到的真相。
而在此時,屋中的燕雪已經走至床畔,又溫柔又喜悅地輕聲道:「哥哥,我已經採到忍冬藤了。你等我一下,我立刻去找辛大夫熬藥。」
燕飛聞言雙目微睜,卻也只是發出一聲嘶啞的荷荷之音,仿佛有什麼東西堵在咽喉之中,以至於語不成句,讓人無法辨識他究竟想要說些什麼。
燕雪禁不住露出些許傷心的樣子,抬手拭了拭眼角,道:「哥哥你放心,有辛大夫在,一定會治好你的病。」
說完,燕雪便匆匆轉身出門,想來是去找那位辛大夫熬藥去了。
見燕雪已經離開,傅鈞繼續觀察燕飛的狀況,只見燕飛臉色呈現出一種死灰般的慘白,形容枯槁,看上去已經完全失去了生氣。他微微一驚,立即以「密語術」低聲詢問秦湛道:「她哥哥還有沒有救?」
雖然心中對燕飛竟是燕雪哥哥的真相十分震驚,但傅鈞卻還是注意到此時的自己不應該知道燕飛的名字,言語中儘量不露破綻。
傅鈞自知對醫藥一事知識淺薄,不必強撐面子,但秦湛因為精通煉丹之道,對醫藥相關也略有涉獵,起碼比自己所知多多了。
秦湛仔細打量了一下燕飛,眉毛輕輕疊起,沉吟道:「目前還不好說。先看看那位辛大夫給出的藥效如何。」
傅鈞心中一沉,知道秦湛雖未直說,但言下之意便是不太看好燕飛。他想著前世的燕飛明明兩年後還能上丹霄山拜師,應該不至於會重病身亡在這座小鄉村里,卻也不禁追問了一句:「你能看出來,燕雪她哥哥得的是什麼病麼?」
「稍安毋躁。先等那位辛大夫到來吧。」秦湛微微笑道,語態似有安撫之意。
傅鈞性子本就沉穩,聞得此言,遂收斂心神,不再多說。
他一直很能沉得住氣,修煉天元玄功之時更是需要靜心定氣,即便一動不動地枯坐上數個時辰也是家常便飯之事。因此傅鈞只是靜靜站在原地等候燕雪歸來,整個人不語不動,如同一座歷經風霜也不會動搖半分的孤峰。
秦湛雖然心性好動,但在正事上卻毫不浮躁,此時也並未有任何小動作,只是陪著傅鈞默默等待。
一個時辰過後,遠方終於顯露出兩道身影,正朝茅草小屋漸漸走來,一前一後,走在前面的是燕雪,而走在後面的是一名背著竹箱的青年女子,年紀約莫二十七八歲,身材適中,風姿綽約,應該便是燕雪口中的辛大夫了。
然而隨著那辛大夫逐漸走到近前,眉眼顯得越來越清晰之時,傅鈞心中卻是倏然一驚——這位辛大夫雖然看上去容貌娟秀清雅,但渾身卻散發出一絲肉眼幾不可見的淡淡黑氣,竟然是一名魔修。
傅鈞忍不住轉頭看向秦湛,見秦湛臉上也露出微微詫異之色,想來是沒有料到辛大夫會是魔修這種身份。
傅鈞不由陷入沉思中。
——辛大夫若是魔修的話,那麼燕飛由她治療,究竟可不可靠?燕雪不懂修道之事,因此多半不知道辛大夫的真實身份,但燕飛病成這樣,或許根本便是辛大夫一手造成的。
傅鈞雖然不願在毫無證據之下便去判定對方心懷惡意,但他平生所見魔修之中,並沒有一個是好人,皆是視人命如草芥,行醫救人更是無法想像。
他正自猶豫未決,秦湛卻忽然以「密語術」對他道:「不妨暫且先按兵不動,看看這位辛大夫究竟有何舉動。若是她當真居心險惡,我們再出手不遲。」
傅鈞考慮了一下,便點了點頭,算是答允了。
同時,傅鈞也在心中暗暗想道:前世的自己甚至沒有在此時此地遇到燕雪,那麼更無法介入此事,燕飛應該也是受到了辛大夫的治療,卻依舊能在兩年後拜入丹霄派門下,因此也許辛大夫雖然身為魔修,但確實心存善意,出手治好了燕飛的病?
傅鈞默然注視著辛大夫隨燕雪進入屋中,為燕飛診脈,察看狀況,一舉一動皆無比正常,仿佛真是一個行醫民間的普通大夫。
把過脈後,辛大夫吁了口氣,面含欣慰道:「還好,沒有惡化。」遂即從竹箱裡取出一碗熬好的藥湯,一勺勺餵給燕飛服下。
燕雪在旁一直關注著辛大夫的舉動,此時不禁擔憂地出聲道:「哥哥服下這藥後,真的就會沒事了麼?」
辛大夫看了她一眼,面上一瞬間似乎露出一點奇異的表情,卻也轉瞬即逝,一面繼續低頭給燕飛餵藥,一面回答道:「只要不再惡化,便可慢慢痊癒。」
「那真是太好了。」燕雪面露驚喜地回道,又轉頭面衝著燕飛,伸手輕輕擦拭著眼角,哀聲呼喚道,「哥哥,你可不能死呀,你若是死了,卻叫我上哪去再找一個這麼好的哥哥呀!」
辛大夫眉頭微蹙,卻不說話,只是低頭專心手裡的活計。
燕雪也似乎有些累了的樣子,徹底安靜下來,坐在一旁看著辛大夫醫治燕飛。
辛大夫給燕飛餵完藥後,繼而取出一盒擺放得滿滿的銀針,細數起來足有二十四根,接著又取出十數條艾絨,卻並未去燒柴生火,而是直接在指尖生成一團火焰,點燃了艾絨,之後才開始給燕飛施行針灸之法。
在看到辛大夫毫不費力地施展出火焰之術後,本來默然旁觀的傅鈞這才再次清晰地意識到,眼前的女子畢竟是會法術的魔修,否則根本便與普通大夫一般無二。
對於辛大夫確實是在治病救人的舉動,傅鈞心中既覺得驚奇,又覺得似乎不是那麼意外。
因為就連秦湛也對他說過,這世上,也存在著不害人的魔修。
雖然今日是第一次見到像辛大夫這樣的魔修,但傅鈞的心神卻並沒有受到很大的衝擊。只是覺得,以前的自己,果然是坐井觀天,一孔之見。
辛大夫一個人足足忙活了三個時辰,這才消停下來。其間燕雪雖然想要幫忙,但辛大夫卻拒絕了,說她不懂醫術,還是不必插手了,免得燕飛反而病勢加重。
而被治療了三個時辰後的燕飛,氣色確實變得好了不少,臉上肌膚不再是慘白色了,面頰更是隱約透出一絲紅潤,像是終於恢復了一點活氣。
「這位辛大夫,醫術不可不謂十分高明,只怕甚至猶在谷師叔之上。」秦湛倏然輕笑一聲,當然,依舊是用上了「密語術」,只說給傅鈞一個人聽。
傅鈞陡然想到前世好友之一的杜熠琛,明明身為三大邪派之一的琅邪谷中人,卻偏偏平生只會救死扶傷,成了天下聞名的醫道聖手,卻不知道杜熠琛與辛大夫相比起來,哪一個更厲害一些?
「不過,」秦湛話鋒驀然一轉,語調雖然輕柔舒緩,所說之言卻宛若平地一聲春雷,「燕雪她哥哥得的並不是病,而是功效極猛烈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