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傅鈞說得如此言之鑿鑿,絕無猶疑,謝天朗微微頷首道:「斷情絕心陣昔日確實威力驚震天下,旁人記載此等軼事亦不足為奇,但此陣布置之法卻絕無可能流傳下來。」
谷玄也道:「傅鈞,你既未親眼見過斷情絕心陣,便不該胡亂說話,還不快向你師父好好賠罪認錯,讓你師父消氣?」
傅鈞心知谷玄此話是在為他打圓場,可是卻仍舊選擇了默然垂目,忽而又道:「……那師父今夜來此,究竟是想要如何處置秦湛?」
陸淮風不語,陡然冷哼一聲,語調滿含威嚴地道:「就你這句話……你還敢說,華兒不曾向你泄密?!」
「弟子早已決意今夜闖入禁地救出秦湛,與陸師妹確實無關。」傅鈞緩緩答道,「但師父與四位師叔對此事的反應,卻難免叫弟子在心中猜度著,陸師妹究竟聽到了什麼樣的決策。」
陸淮風尚未應答,謝天朗卻突然嘆了口氣,開口道:「宗主,不必再瞞著他了,反正以他與秦湛的親近,遲早也會察覺真相。」
陸淮風臉色微沉,一時間卻不則聲。
「傅鈞,其實你師父瞞著你,也是為了你好。」謝天朗見陸淮風不反對,便自行說話了。「秦湛他入魔已深,確實已經無法救治,而且他不斷試圖掙脫鐵鏈,已是傷勢沉重,只怕再過一兩日便難以支撐下去了。但宗主與我們商議的處決,其實也並非奪取他的性命,而是以『九龍冰封』之法,將他封印在此處禁地中,等到日後想出了救治之法,再破除封印,放他出來。」
傅鈞面無表情,沉默良久。「被封印後無知無覺,五感皆喪,與死人又有何異?」他聲音雖然低而沉緩,卻似乎蘊藏著極為激烈的情緒,只是暫時被壓抑住了,尚未爆發出來。
「但終歸不是死人!」謝天朗微微加重語氣道,見傅鈞一時默然,終究還是有些心軟,嘆息道,「我知道你與秦湛朝夕相處,感情深厚,但自從本派立派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僅是將魔修封印起來,而並非……除惡務盡。這已經是我們與你師父多次商議之下,最終敲定的最穩妥之法了。」
謝天朗說到最後,似乎有點欲言又止的樣子。傅鈞忽然福至心靈,明白了謝天朗欲語未語的話——只怕這個方案,還是在心慈手軟的謝天朗與谷玄多番爭執之下,方才擇選出來的。若是僅憑陸淮風一人決斷,只怕不會是這個決策。
——畢竟斬草除根,才是杜絕後患的最佳方案,不是麼?
傅鈞在心底如此質問著自己,只覺得一顆心愈發如同沉入寒潭一般,那股冰冷之氣深入五臟六腑,穿心透骨,時時煎熬。
傅鈞強忍著不露聲色,又道:「封印會持續多久?」
謝天朗似乎被問得有些語塞,躊躇了一下,方才緩緩道:「一直到我們尋到救治之法為止。」
「若是幾十年、一百年亦未能尋到方法呢?」傅鈞低聲道。
「那便吩咐下代弟子繼續尋找。」謝天朗似乎明白他擔心的是什麼,語態堅決地道,「你放心,無論過去多久,本派絕不會忘記此處還有一名弟子需要解救,違背此諾者,天人共棄。」
傅鈞不再問詢,目光慢慢移動著,最終落在了秦湛宛若安然沉睡的臉上。
看著依舊昏迷未醒的秦湛,傅鈞心想:若是秦湛還清醒著,以他心性中的驕傲,絕不會答應讓人這樣天長日久地冰封下去,完全將自身的命運交給其他人作主。
若真到了那步田地,只怕秦湛寧願一死,一了百了。
傅鈞想著他若是此時放棄秦湛,只怕日後再難有一個安眠之夜,因為秦湛會在夢中不斷質問他——為什麼要代自己做出這樣的選擇,為什麼不乾脆一劍殺了自己。
而且,回想前世,在最後的那三年裡,秦湛一面逐步疏遠他,一面身體也確實是在漸漸消瘦下來,種種症狀,皆與今生所見相符。
……兩世……深受魔種侵害之苦……皆是為他……
如果沒有秦湛代替他承受魔種,這些苦難折磨,原本應該發生在他身上……
……如此情意,怎能辜負?!
傅鈞目光低垂,一動不動,只聽謝天朗又聲色和藹地道:「我知道你心性正直善良,深重情義,故而今日行事中種種偏激違規之處,亦屬情有可原。」謝天朗頓了頓,繼而道,「我幫你向你師父求個情,讓他不計較你今日在禁地里所做的一切,就此揭過,如何?」
謝天朗說完,立即轉身對陸淮風施禮道:「宗主,便請看在我的薄面上,饒過傅鈞這次如何?」
陸淮風輕輕哼了一聲,不咸不淡地道:「謝師弟一心護著他,而谷師弟雖暫時不語,心下只怕也甚是贊同,我又豈敢不從?」
陸淮風本就天生冷麵,不苟言笑,此時眉宇間似怒非怒,更是顯得一派冰寒雪冷。
然而謝天朗卻一點也不懼怕陸淮風的怒色,只是微笑著躬身道:「多謝宗主寬宏大量。」
謝天朗又轉向傅鈞,見傅鈞一直垂首不語,便當他是默認了,遂即溫言道:「傅鈞,你把秦湛放下來,然後直接出去便可。」
傅鈞依舊默不作聲,身形不動,恍若未聞。
「傅鈞?」謝天朗微微皺起眉頭,卻還是極有耐心地輕聲問了一句。
「多謝謝師叔一番好意。」傅鈞終於說話了,同時緩緩抬起頭來,雙目神采分外鮮明,猶如寶劍光華畢露,其中更是流轉著一絲決絕不易的意味,口中一字一句,如同破釜沉舟。「只是弟子已經承諾過秦湛,無論如何……也會救他出去。」
「放肆!」陸淮風立即拂袖作色道,「你今日當真是要違逆師命不成?!」
「宗主,不如讓我再開解他片刻……」謝天朗急忙道。
「謝師弟不必再為他說情了,我看他根本已是執心不悔,一意孤行!」陸淮風眉間殺氣漸漲,宛然怒目金剛,令人膽寒心悸。「既然如此,我也得給他一點教訓,讓他知道一再違背門規、與魔孽為伍的下場!」
話聲剛落,陸淮風袖口中便霍然冒出一道皓白如雪的巨大劍氣,徑直衝著傅鈞飛射而去!
那道劍氣即為陸淮風佩劍誅邪之劍氣,雖然來勢洶洶,氣如白虹,但傅鈞反應亦是極快,抱著秦湛疾速退後數步,及時避開劍氣的鋒芒。
陸淮風見一擊不中,似乎更加惱怒,厲聲喝道:「為師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立即放棄秦湛,否則,我陸淮風今後便沒有你這個弟子!」
「宗主!」謝天朗在旁聽到此言,立時喚道,「今日情況非常,實不能以常例待之!」
「宗主息怒!」谷玄也急急勸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何須如此決絕?」
陸淮風卻似乎心意已決,並不回答。
傅鈞咬緊牙關,雖未吭聲,卻也未曾聽從陸淮風的命令放下秦湛。
陸淮風驀然冷哼一聲:「執迷不悟!」
言罷,陸淮風卻再次揮出皓白劍氣,攻勢凌厲,如若秋風掃葉,直取傅鈞胸口,似乎不再留任何情面!
傅鈞疾步如飛地直往後退,走的卻並非直線,而是不斷朝著左右兩側閃避,看似亂無章法,但卻每次皆堪堪避開劍氣。
劍氣雖然威猛,卻畢竟有竭盡之時,只見轉瞬之間,劍氣在空中雲消霧散,而傅鈞卻毫髮無傷地抱著秦湛站定腳步。
陸淮風見此情況,倒也並無意外之色,只是繼續發動劍氣攻向傅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