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雪的家鄉名為燕家鄉——這樣一個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鄉村中燕姓之人居多的緣故。
傅鈞此行確實找對了地方,只是在鄉村中四處打聽了一遍,卻沒有一個人知道辛大夫是誰,甚至好像沒有一個人見過這麼一位救死扶傷、熱心助人的年輕女大夫。
見普通村民並不知道辛大夫的下落,傅鈞遂即選擇前往燕飛與燕雪曾經居住的茅草小屋,卻發現草屋中似乎早已人去樓空,床榻桌椅上皆已積滿了一層薄薄灰塵。
傅鈞只得回去再找村民詢問燕飛與燕雪的情況,得到的答案卻是:「那對兄妹啊,他們早就搬走了,大概是在去年七八月的時候。至於去了哪裡,好像沒人知道。」
傅鈞清楚地記得,去年七月十六,便是他重生後初次遇見燕雪的時間。
他禁不住再追問了一句,那人倒也直白:「對對,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他們搬走的那一日正是七月十七,也恰好是我家孩兒的生日。」
——燕雪在遇到他與秦湛後,竟然在第二日便舉家搬離了家鄉?
傅鈞愈發覺得其中有說不出的古怪。
但他此行並非為了解開燕雪身上的謎團,如今找不到辛大夫,便已是白跑一趟,浪費了不少時間。
傅鈞知道自己不能再在燕家鄉中耽擱下去,只能帶著秦湛返回先前的無名山峰,再作打算。
回到山峰上後,傅鈞不禁有些無計可施。除了依舊源源不斷地將靈力注入秦湛體內,竟無別法可做。
秦湛的狀態雖然看上去還算平穩,但傅鈞心裡卻很清楚,秦湛身上實是每一息都在情況惡化,再找不到救治之法,頂多只能支撐個一兩日了。
傅鈞念頭微動,想著自己或許應該去一趟翠華林,試一試懇求杜熠琛出手相救,說不定杜熠琛能夠破一次例呢?
他正要上前抱起秦湛,卻見秦湛的睫毛微微一顫,陡然睜開了眼睛。
傅鈞見秦湛雙眼直直看了過來,目光深邃,卻似乎有些異樣的平靜,仿佛一泓停滯的死水,不由略為擔心地喚了一聲:「秦湛……?」
——秦湛剛剛經歷過「死而復生」一事,難道會有什麼後遺症不成?
好在秦湛這種呆滯的情況並未持續太久,雙眸中便已恢復以往的神彩,清亮明澈,如珠似玉:「我還好。」一面說著,一面已是慢慢坐起身來,並且示意無需傅鈞相扶,復又柔聲道,「讓你操心了。」
「你只要活著便好。」傅鈞語氣聽上去似乎很平淡,卻又隱隱透著一絲面對宿命無法抗爭的沉重意味。
秦湛聞言,認真地凝視著傅鈞,語氣鄭重而誠摯:「無論如何,我會一直陪伴著你。即便有朝一日身死魂滅,我也會以特殊的方法守護在你身邊,永不離棄。」
傅鈞不料他會突然說出這等不祥之語,面容一震,一時間不知該用何等語氣去回應這番話,眉頭卻不禁逐漸皺了起來:「……秦湛。」
秦湛安撫似的沖他微微一笑,張了張口,卻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似乎是想做寬慰之語,卻又不忍心再以謊言欺騙傅鈞。
傅鈞見他如此,更覺心神不安,胸口隱隱作痛,強自克制著滿腔奔涌如潮汐的情緒,勉強保持鎮靜,道:「你身上的傷勢,我已想不出什麼辦法了。可你比我閱過的寶典秘籍更多,也精通丹藥之道,一定不會沒有解救之法,是不是?」
秦湛卻默不作聲。
傅鈞聲調中隱隱有著沉痛之意:「你……不要再騙我。」
秦湛靜默許久,終於說道:「其實也不是沒有方法,但……」
傅鈞盯著秦湛的臉,只見秦湛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想乘人之危。」
「……什麼意思?」傅鈞不能理解。明明秦湛已經傷重幾至油盡燈枯的地步了,怎麼還能乘人之危?
秦湛緩緩道:「我前些日子裡修煉過的陰陽天地功,你還記得麼?」
「自然記得。」陰陽天地功的秘籍還是傅鈞親自出馬尋獲的,在最初一段時間內確實對克制魔種頗有效果,傅鈞自是不會輕易忘懷。
「我也告訴過你,在陰陽天地功末尾的附錄上,有一套雙修之法。」秦湛聲音清朗而柔和,仿佛清水明鏡,不含他意。「書中所載,此法可以使雙方靈力皆獲增益,亦可以補益人之三花,即精氣神三物,用於固煉體內金丹,增進修為。」
「……」傅鈞整個身軀都僵硬住了,臉上一剎那間呈現出一點不知所措之色,隨即又盡數從臉上消退下去,只剩下一片平靜。他微微側首垂目,神情雖是不明,聲調卻聽不出有什麼抗拒之意:「只有這一個方法了麼?」
秦湛並未立即給出否決的答案,傅鈞便已明白了,不再多言,只是以極尋常的口吻問道:「需要做什麼準備?」
「我說過,我不會勉強你。」秦湛語氣平緩,卻隱隱帶著一絲決絕。「我也不會接受你這樣並非真心實意的獻身。只要你心中有一點不情願,我便不會同意施行此法。」
傅鈞忍不住轉頭看向秦湛,只見秦湛神情無比認真,絕無半點戲謔玩笑之色。
「你……為什麼?」傅鈞本來對於此事十分尷尬,但經過秦湛這麼一打岔,尷尬之意倒是在不覺中消減了幾分,對秦湛為何如此執意的疑惑卻漸漸生起。
「你難道不知道麼?」秦湛口吻認真得甚至有點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意味。「*交歡,本是有情人兩情相悅之時的美好之事。那些心術不正的邪派之人利用此法采陰補陽,肆意與陌生人交合,已是十分卑劣可笑,我可不想變得像他們那樣。」
秦湛看似有些答非所問,傅鈞忽然間卻完全明白了——以秦湛的驕傲,讓他會覺得,這樣因為救命而勉強自己與他雙修,是對他心意的一種侮辱吧。
……那般無法言說,卻又深到極致的情意……
傅鈞無聲地深深吐出一口氣。
事到如今,在某些事上,他也已經沒有退路了。再逃避下去,死不承認,也只不過是懦夫的做法。
不過此事會發展到今日這步田地,實在是四年前剛剛重生的他從未想到過的。
但傅鈞心裡清楚,自己並沒有半點厭惡的感覺,要說唯一有的,也僅是一絲淡淡的無奈。
他心中念頭漸漸落實,遂即稍稍垂下目光,低聲道:「今日受傷的若是別人,我也不會答應用這雙修之法。」
秦湛似是微微一怔,目光立時落在了傅鈞臉上,來回掃視,直直凝注,甚至有點咄咄逼人的意味。
傅鈞卻默默承受了秦湛這樣略含侵略性質的目光,見秦湛暫時並不說話,他也不知道秦湛究竟是信還是不信,只能繼續道:「之前在甲子居中,你對我說過的話,我也已經反覆思量過了。到了如今……我……身邊也只有你一人了……」
傅鈞雖然已經下定決心,卻仍是覺得甚是難為情,話聲不免一字一頓。他本不擅長言辭,實在是不知要如何表明心跡,想起秦湛那些滿含情意的話,既含蓄又直白,而且也不顯得肉麻輕浮,可他總不能直接一字不差地重複一遍吧?
那樣必然顯得他毫無誠意,而秦湛或許還會認為他是為了救人,才刻意作出如此「犧牲」。
傅鈞斷斷續續地說了幾句,只覺得辭不達意,意義含糊,心下愈發感到窘迫起來。
他心知秦湛此時不作聲,恐怕就是想要聽到自己說出他想要的話,只是自己雖非畏怯表白一事,卻仍是難免詞窮。
卻在此時,秦湛突然出聲了,卻是一句直白到不容逃避的話:「所以此時此刻,你也對我心生情意,你我終於算是兩心相悅,是不是?」
傅鈞抬目,只見秦湛一雙眸子光焰瑰麗,其中情緒洶湧,卻又似乎被極力抑制住了,而此時秦湛的眸色既為鮮紅,便愈發顯得如同幾欲噴涌爆發的岩漿一般。
傅鈞只是沉默了短短一瞬,便沒有猶豫地輕聲應道:「……是。」
秦湛似乎瞬時呼吸完全停滯住了。一息過後,秦湛倏然又是眉目一動,笑意漸漸浮上唇邊,目光盈盈若春水流波,整個人皆仿佛掩飾不住地流露出喜悅之意。「傅鈞,你知道你這樣的話,算是應承了我什麼嗎?」